這一日,遙姬照常呆在后院曬太陽,突然覺得身旁一沉,她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地道:“念君默,你給我走開,擠死了?!?p> 念君默已然蒼老了不少,但年近四十的他卻越發(fā)地有一種成熟男人獨特的魅力。他毫不在意地附身為她理了理垂下來的發(fā)絲,笑道:“全天下也就你敢嫌棄孤了?!?p> 遙姬不甘不愿地睜開眼睛看他,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長裙,陽光柔柔地灑在她身上,看起來甚是嬌艷欲滴。
念君默看了她,卻仍是看不膩她的千百般妖魅姿態(tài)。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她的小臉,遙姬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不過倒也沒有拒絕他的撫摸。
“十年了……遙姬,你當(dāng)真是一點都沒變。”他感嘆道,起初他并不怎么相信遙姬說自己是狐妖的話,可十年過去了,所有人都蒼老了下去,唯獨遙姬一人的時光仿佛被凝滯了一般,仍是那副雙十年華,絕世傾城的容顏。要不是她甚少出門,沒幾個人見過她,定會叫人起疑心的。
遙姬淡淡道:“現(xiàn)在,你總該相信,我不是人類了吧?!?p> 念君默笑笑:“是不是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孤又不介意?!?p> 遙姬諷刺一笑:“你當(dāng)然不介意,男人不管長到多少歲,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似我這般的,更是再好不過了,不是嗎?”
念君默皺眉:“遙姬,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孤是真的愛你呢?”
遙姬撇過頭,沒有說話。
當(dāng)年她封印略解,還真的一度以為他是愛自己的,可是接下來這十年,她的封印紋絲不動,叫她怎么相信,他是愛她的?
念君默嘆了口氣:“好了好了,我們不要爭論這個了,明日是太子十八歲成年禮,你記得要出席,嗯……妝畫的濃些,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你這十年一點都沒變老,畢竟在世人眼里,你也該有四十了?!?p> 遙姬不耐煩地?fù)]揮手:“知道了,你們?nèi)祟惥褪沁@么脆弱易老……”
說起來,反正念君默八成對她解除封印一事是沒什么作用了,她是不是也該準(zhǔn)備準(zhǔn)備離開了?要知道,狐族最愛美貌,她可不想勉強自己陪著他慢慢變老。(遙姬你真的真的好涼薄啊啊啊……)
念君默聞言眼神一黯——是啊,他終究是不能永遠陪著她的……
“總而言之,”他強作歡顏笑道,“你記得就好。孤還有奏折要批,先去御書房了。”
“去吧?!边b姬也不看他,翻了個身背對他繼續(xù)睡覺。
念君默無奈地?fù)u了搖頭,徑直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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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子念楚行成人冠禮。縱然遙姬再怎么不喜歡跟人來往,也不得不認(rèn)真地穿戴整齊去參加他的冠禮。
她甚少穿貴妃正裝,難得穿一回,反倒使得她的妖魅氣質(zhì)直接升華為雍容華貴,于是果不其然地又傾倒眾生了一回。
念淑嫻看在眼里,又是一陣神傷。同樣是四十歲左右,她看起來只能說是精神不錯,但瑤貴妃即使化了那么濃重顯老的妝,依然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這駐顏秘方當(dāng)真羨煞旁人。
“請王后!”
念淑嫻回過神來,忙微笑著走下臺,看向自己年輕氣盛的兒子——瑤貴妃再傾國傾城又怎么樣,終究是膝下無子,將來登上太后之位的,可以和念君默合葬的,還是她念淑嫻。她哪里知道,遙姬根本不是人,跨種族混血什么的,可是會大損母體的,她才不會吃飽了撐的受這個罪。
按照慣例,先由王上為太子加冠,訓(xùn)誡之后,后是王后訓(xùn)誡。
先前念淑嫻一失神間,念君默已經(jīng)訓(xùn)誡完畢,故而現(xiàn)在輪到她了。
“楚兒,今日之后,你便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要好好輔佐你父王處理朝政,知道嗎?”依祖制,太子成年之后,就可以正式參與朝政了。
念楚自信一笑:“母后放心,兒臣一定不會令您和父王失望!”
遙姬坐在上面,聞言挑眉向他看了一眼——一直沒怎么見過這位太子,現(xiàn)下看來,倒是頗有君王氣度的嘛。
念淑嫻欣慰地摸了摸念楚的臉龐,而后又叮囑了幾句,訓(xùn)誡才算完畢。
接下來便是亙古不變的宴會。
觥籌交錯間,年輕的太子大概是喝得多了,竟然膽大包天地向念君默提議道:“父王,兒臣聽說,當(dāng)年瑤母妃的舞姿歌喉冠絕天下,連任八年的念奴嬌花魁,今日一看,仍是風(fēng)華不減當(dāng)年,兒臣斗膽,想請瑤母妃跳上一曲!”
念淑嫻一聽,罕見地厲聲喝道:“放肆!太子怎可胡言亂語褻瀆你瑤母妃!?妹妹,還請看在太子年輕不懂事,莫要介意。”瑤貴妃膝下無子,又常年不出瑤宮,但仍有本事守住念君默十年的寵愛,可見手段非凡,平日里就連她這王后也要忌她三分,自己的兒子也不知抽什么風(fēng),居然敢當(dāng)著這么多人調(diào)戲她……
念楚此言一出,念君默當(dāng)即沉下臉來,要不是念淑嫻搶在他前面第一時間呵斥了他,他這做父王的就第一個饒不了他!
就在這時,遙姬卻是突然一笑:“太子這話倒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過我從良于你父王多年,跳舞唱曲什么的,還是免了吧。”
這倒是大大和緩了氣氛,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今日到底是你的成人禮,你喚我一聲母妃,我卻沒為你準(zhǔn)備什么禮物,便敬你一杯廖作恭賀吧?!?p> 而后,遙姬執(zhí)起手邊的酒壺走下臺去,落落大方地為念楚倒了一杯酒:“楚兒,母妃敬你一杯,你今個兒剛成年酒喝多了說話有失體統(tǒng),母妃不會同你計較,只是你是要繼承你父王王位的人,日后切記不要再這般胡鬧了,知道嗎?”
念楚臉一紅,忙一口喝下,連連道是。剛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那種話,其實一說完他就后悔了,好在這個寵冠**的瑤母妃大人大量沒有同他計較……
遙姬說完,狀似無意地朝坐在太子念楚身后的一干品級較低的妃嬪們掃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見臉色略略不爽的陳姬混跡其中,她無所謂地笑笑,徑自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妹妹,我代太子向你賠罪。”念淑嫻一副深感羞愧的表情起身對她道?!拔揖茨阋槐?,當(dāng)作賠罪?!?p> 遙姬挑眉,手中的酒壺還沒放下,于是徑直過去又為她倒了一杯,微笑道:“王后言重了,該是我敬你才對?!?p> 念淑嫻一愣,知道遙姬是真的沒在意這件事,于是釋然地笑笑,喝下酒不再多言。
誰都沒想到的是,當(dāng)天晚上,太子念楚和王后念淑嫻突然腹痛難忍,嘴唇發(fā)紫,太醫(yī)搶救了一夜,所幸太子年輕底子好,勉強救了回來,但王后一向體弱,竟是在第二天拂曉歿了!
太醫(yī)說,兩人俱是中毒癥狀,于是念君默一聲令下徹查兩人近期所有飲食,但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獲!
這時候,一向沒什么存在感的陳美人突然在一旁喃喃道:“我怎么記得,昨日瑤貴妃特特敬了他們兩個酒呢……”
彼時因為王后故去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王后的鳳儀宮,連遙姬也不例外。
遙姬皺眉看向陳姬,眼底閃過一絲失望,面上卻是冷冷一笑:“你別忘了,我喝的酒,本該是和你們一樣的瓊脂釀,可是昨日皇上臨時起興親賜我玉龍釀,難不成我還能未卜先知在皇上的酒壺里下毒然后等著他賜給我么?”
念君默頭疼地擺擺手:“孤早就查過昨日所有吃食酒水,瑤貴妃那壺酒,沒有問題?!?p> “?。⊥跎?,微臣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旁的太醫(yī)突然指著王后床頭的一支鳳凰花叫道:“玉龍釀是由玉龍草釀制,和鳳凰花天生相克,遇之即成劇毒!”
念君默一皺眉:“派人去看看太子*宮中可有鳳凰花?!?p> 不一會兒,宮人來報,太子床頭的花瓶中的確也有鳳凰花。
“這鳳凰花從何而來?”念君默又傳來宮中司花坊的尚宮問道。
“回……回王上,本來司花坊是沒有鳳凰花的,只是瑤貴妃派人來說想看,才從宮外送進來的……”
陳美人在旁若有所思地道:“這么說,整個王宮,就只有瑤宮有鳳凰花了?”
遙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對念君默道:“我沒有說過,不過前幾日,我院中是多了幾盆鳳凰花來著?!?p> 念君默不耐煩地?fù)]了揮手:“此事孤自會查清,絕不會冤枉任何一人。你們先回去吧,派人通知禮部,先準(zhǔn)備王后的后事。”
“是,王上。”
翌日,念君默照例到瑤宮陪遙姬曬太陽。
“此事證據(jù)確鑿,你為什么還要壓后再議?”她面無表情地問。
念君默笑笑:“你一向與世無爭,怎么會突然要王后和太子的命?”
“誰知道呢,興許就跟他們說的,我是因為膝下無子,又嫉妒她的王后之位呢?!?p> 他苦笑:“我從不在你心上,你又怎么會為了我做出這種爭風(fēng)吃醋的事情來?”
她聞言眼角微顫,卻是默然不語。
“你畢竟不是人類,我死后你大可離去,根本不用和那一幫女人勾心斗角……可是……遙姬,你伴在孤身邊十年,真的,一點點都不在乎孤么?”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攔本王!?”突然,門外傳來吵鬧聲。
念君默皺眉:“怎么回事?”
下一秒,太子念楚衣冠不整地沖了進來,臉上還是一副面無血色的樣子,顯然是剛剛聞訊,而后匆匆忙忙從太子*宮趕來的。
“父王!這妖姬害死了母后!您怎么可以包庇她???”
“放肆!太子怎么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污蔑你瑤母妃!”念君默板起臉厲聲喝道。
“……父王……”念楚聽得念君默這樣一喝,難以置信地后退一步,“難不成你真被這妖姬迷了心失了魂,連母后冤死也看不到了嗎???”
“太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證據(jù)確鑿還有什么好說的!”念楚一把扯下頭上搖搖欲墜的太子冠扔在地上——那是昨日他的父王親手幫他戴上的。
“父王,兒臣一向敬重您,把您當(dāng)作奮斗的目標(biāo),縱然你冷落母后寵愛這妖姬,兒臣也不曾為母后抱一句不平!可如今母后枉死,您卻還在想方設(shè)法地為這罪魁禍?zhǔn)组_脫!兒臣對您實在是太失望了!
“念楚!說話要注意身份!”念君默忍無可忍地訓(xùn)斥道。
念楚冷冷一笑:“父王,兒臣只要您一句話,您治是不治這妖姬的罪?!今日兒臣要是不能為母后討回一個公道,這個太子……兒臣不做也罷!”
“你!”念君默氣急,這個兒子一向得他喜愛,怎么會變成這般蠻不講理的樣子?
從剛剛開始就一言不發(fā)的遙姬這時候卻突然起身淡淡道:“沒錯,就是我干的,你滿意了?”
說完,竟是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
“遙姬!你要去哪?。俊蹦罹话淹崎_念楚攔住她道。
“王上,此地已無我容身之處,何必勉強?”雖然名聲不太好,但若能借此事離開,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遙姬,你信孤!孤定不會讓你受冤枉的!”他緊緊拽住遙姬不放——這時候自己要是放手了,日后天高地大,叫他上哪去找一只神出鬼沒的妖狐的蹤跡???他絕不放手!
“父王……”念楚幾近絕望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念君默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沖他冷冷道:“你走吧,孤不需要你這般是非不分的太子!”
念楚瞪大了眼睛,自嘲笑了:“念君默,你完了……你這輩子,完了!?。 ?p> 于是,太子念楚,在王后猝死的第二日,自廢太子之位,憤然離宮!
之后,念君默以強硬手段壓下了王后的死因,把一干知情人等全部賜死,對外只稱是王后病逝,太子哀慟過度,出宮游歷去了。
一年后,此事逐漸淡去,念君默頒下圣旨重立王后,于是后*宮之中,品級最高的遙姬就這么名正言順地成為了新一任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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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遙姬是真的打算借此良機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王宮的。但是當(dāng)念君默在她和念楚之間,選擇放棄念楚的那一瞬間,她體內(nèi)的封印立刻解除了一半!
于是,迫切希望解開封印的遙姬再度地留了下來,成了念君默的第二任王后,正式開始了她禍國殃民的計劃?!?p> 她的狐族封印三度松動,第一次,是念君默不惜使用雷霆手段將她推上貴妃之位;第二次是因為念君默頂著所有人的壓力力保她的貴妃之位;第三次,是因為念君默堅信她沒有害死王后,并最終放棄了太子選擇她。
所以她總結(jié)出一個規(guī)律——念君默為她做得越出格,越過分,她的封印就松動地越厲害!
這時候的遙姬,已經(jīng)完全忘記自己當(dāng)初是多么反感自己的禍國之命了——糾結(jié)了這么多年,她慢慢陷入了一個誤區(qū):只要能解除封印,恢復(fù)妖力,要她做什么都可以。至于為什么要解除封印,解除了之后又能怎么樣,她卻是忘了。
彼時為了慶賀新王后冊封之喜,念君默召回了分散四地的“親朋好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先皇貶到今昔城的小皇叔——念啟翔!
“臣恭賀王上,王后百年好合!”大殿之上,百官朝拜,皇親國戚云集,念啟翔上前道賀時,并沒有引起眾人太大的反應(yīng)——畢竟他離開心州城二十年,朝堂之上幾度更替,還記得他這當(dāng)年先皇視為勁敵的昊王的人,根本沒剩下多少。
“皇叔不必多禮,平身吧?!蹦罹⑿Φ?,一旁一身全新明黃鳳袍的遙姬聞得他這一聲“皇叔”,下意識地朝念啟翔看去——
二十載光陰轉(zhuǎn)瞬即逝,念啟翔彼時也年近五十了,他的五官本就冷峻嚴(yán)肅,多了些皺紋也不怎么顯老,看起來也只是比二十年前滄桑些,不似念君默俊朗自信——老了反而更顯成熟魅力。念啟翔雖年長念君默八九歲,但一個富貴閑人二十年,一個憂國憂民十多年,從外表上看,還真差不了多少。
只看了一眼,遙姬便收回了視線——不過是多年前被她所丟棄的棋子罷了,對她解除封印無用的男人,她肯多看一眼都是恩賜。(…………)
“謝王上?!蹦顔⑾杵鹕恚允且桓睉T常的面癱臉。
念君默笑道:“孤還記得小時候,常跟在昊皇叔身后玩?!媸菤q月不饒人啊,皇叔這些年過得可好?”
“勞王上記掛,臣過得很好。”語氣平淡地有些無禮,但只有念君默知道,他的語氣仍同當(dāng)年嫌棄自己跟在他屁股后面惹他不耐煩時一樣,未曾改變。
念君默于是感慨道:“皇叔真是一點也沒變……”忽然眼角余光瞥到面無表情的遙姬,似是聯(lián)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而笑道:“孤這新王后的脾氣,倒是同皇叔你頗為相似啊?!?p> 他此言一出,頓時整個大殿都冷場了下來。
王后像皇叔?難道是懷疑王后乃是皇叔安插在他身邊的暗棋?還是暗示皇叔禮數(shù)不周?或者……其實王上暗戀昊王爺多年,但苦于斷*袖、亂*倫兩座大山在前,所以退而求其次選擇和他相像的王后??。ā?p> 王上說這話,好多種意思啊……
一時間,眾人各種遐想萬千……
“王上,注意措辭。”遙姬抽了抽嘴角冷冷道,一點兒面子沒給人王上留。
“呃……是孤輕率了,皇叔不要在意,退下吧?!蹦罹嗣亲硬缓靡馑嫉匦πΓ瑩]揮手示意念啟翔退下。
“……臣告退?!蹦顔⑾杳Σ坏匦卸Y退下——這對夫妻太可怕了……
之后,封后大典總算是完滿結(jié)束,遙姬不喜歡熱鬧和應(yīng)酬,隨便扯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早早從晚宴上退了下來,只苦了念君默一個人面對眾人輪番上演的“道賀勸酒”車輪戰(zhàn)……
而早退的遙姬本來是打算趕回瑤宮休息的,卻在路過御花園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
“娘娘?”身旁的宮女疑惑地出聲提醒道。
“本宮方才多喝了些酒有點暈,想去御花園吹吹風(fēng),你們先回去吧?!彼愿赖馈?p> “是,娘娘?!蓖鹾髮櫣诤?宮,底下的宮人們哪敢多問?忙誠惶誠恐地退下了,她微微瞇了瞇眼,舉步向御花園走去。
先前說過了,太子反出王宮后,遙姬的封印便瞬間解除了一半,妖力大增,本來她還在煩惱要怎么折磨念君默才能解掉她剩下的封印,這會兒突然感應(yīng)到此刻正在御花園中的那個人,瞬間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釜底抽薪的好辦法……
“昊皇叔怎么不在大殿同享盛宴?”轉(zhuǎn)過一株桃花盛開的桃枝,遙姬沖前面背對自己,一身黑色錦袍的身影笑道。
正是春日正好時節(jié),歡慶封后的王宮即使到了夜晚仍是燈火通明,連此刻沒人的御花園也照樣亮如白晝。念啟翔轉(zhuǎn)身的時候,恰好吹過一陣微風(fēng),飄落無數(shù)粉色桃花瓣,面前明黃鳳袍的女子一手拂過桃枝微微俯身繞過,而后抬頭笑吟吟地看向他,絕世容顏一如當(dāng)年,分毫微變。不……比起當(dāng)年傲梅似雪,此刻盈盈一笑,更多了幾分勾魂奪魄的噬骨妖嬈!
他一時看得癡了,竟忘了回話。
“皇叔?”
“呃……參見王后!”他慌忙回神行禮道。
“呵呵,皇叔不必多禮?!边b姬微微一笑,很是罕見的溫和道:“多年不見,皇叔不知可還記得我?”
“……娘娘傾國傾城之姿,凡有幸得見者,終生難忘。”他鎮(zhèn)定下來,淡淡回道。
“那便是還記得了?!彼π?,“皇叔此番回來,可還走嗎?”
“此番只為慶賀王后,典禮一結(jié)束,本王自然是要返回封地的?!蹦罹蔷?,他自然要稱臣,但遙姬是王后,他算是長輩,自稱本王倒也合適。
“是嗎……”語氣要略略失落,不能太明顯也不能不明顯,遙姬好久沒有運用自己混跡念奴嬌多年學(xué)來的演技了,但仍能精準(zhǔn)無比地將自己的態(tài)度控制在自己想要的程度上,頓了一頓,而后話鋒一轉(zhuǎn):“皇叔以為,王上治國如何?”
念啟翔愣了愣,老老實實地道:“王上賢明,治國有方,心州國富民強,更勝從前?!?p> “哦?皇叔捫心自問,若是換做你自己,又該當(dāng)如何?”
念啟翔眼角微顫:“不敢?!?p> 遙姬淡淡一笑:“現(xiàn)下無人,皇叔大可直言?!?p> “……父王,總不會無緣無故將本王貶出心州城的。”
“沒錯,”遙姬淡定地下結(jié)論道,“先王知道王上斗不過你,為防萬一,才將你貶到今昔城?!?p> 遙姬說得太直接,念啟翔也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知娘娘,此言何意?”
“我不愛他,想請皇叔,救我出苦海。”冷淡的語氣中略帶期許和痛苦,嗯,很好,演技沒有退步。(…………)
“不敢。”口中說著不敢,語氣卻很平靜。
遙姬看著他笑笑:“你不是不敢,只是勢力不夠。你若愿意幫我,我自然也能幫你?!?p> “……此事干系重大,還請娘娘容本王考慮一下?!?p> “好,那我就靜候皇叔佳音了?!彼孕乓恍?,轉(zhuǎn)身離去。
念啟翔,你瞞不過我。
只一個小小的讀心術(shù),我便能透過你冷靜嚴(yán)肅的外表看到你心底深處,那自先王開始,三十多年來累積下的,滿滿的不甘與野心。
果然,三日后,遙姬便收到了念啟翔的密函,上面只有一個字。
諾!
她微微一笑,下一秒,手中便“砰”地燃起一團藍色的狐火將那密函燒了個干干凈凈!
當(dāng)晚,她看著在她身邊熟睡的念君默,很是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若有似無地喃喃道:“君默吶……你總說,可以為了我做任何事……現(xiàn)在,該是時候兌現(xiàn)你的諾言了哦……”
第二日,念君默突發(fā)風(fēng)寒,高燒不退!
“王上這次風(fēng)寒來勢洶洶,恐怕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太醫(yī)誠惶誠恐道。
“咳咳……”念君默一陣猛烈地咳嗽,很是虛弱地倚在床邊。一旁的遙姬忙幫她撫了撫胸口,皺眉道:“這么久?太醫(yī)沒有什么方子能讓王上早日康復(fù)么?”
“臣無能,請王后恕罪!”
“咳咳……算了,遙姬?!蹦罹瑪[擺手。這么多年,他當(dāng)真是寵她——她不喜歡他叫她愛妃王后什么的,于是他便一直只叫她的名字;她從不守王宮規(guī)矩,一直自稱“我”,他也隨她;就連如今她成了王后卻因為怕麻煩不肯搬遷至東宮,他也依著她,任由她繼續(xù)住在西宮。
“可是王上,國不可一日無君?!彼櫭嫉溃岸首硬攀畾q,更別提其他皇子了。朝中也沒有可以倚重的大臣……這十天半個月的,萬一出了什么亂子怎么辦?”
“咳咳……交給你不就好了?”念君默笑笑——換作別人,他還真是不相信,不過遙姬一向無欲無求的,而且是個非人類狐妖,沒有任何背景,他根本不用擔(dān)心她謀朝篡位。
“你開什么玩笑……我根本對管理國家一無所知。”遙姬抽了抽嘴角無語道。
“唔……這倒也是,對了,昊皇叔不是在嘛,咳咳……孤小時候常聽人說,他很有治國之能。不如讓他暫且留下,助你一臂之力好了?!标煌蹼x開心州城二十年,朝中早已沒有了他的勢力,而且他的脾氣一向冷漠,和遙姬很像,自己小時候和他最親,從來也不相信他會造反,當(dāng)初還很反對父王將他貶去今昔城的來著呢。
“……如此,那我也只能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一把了?!彼桓辈磺樵傅臉幼?,心里卻是滿意一笑——很好,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
于是昊王念啟翔就這么留了下來。
半個月后,念君默病愈,遙姬將朝政還給他的時候,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昊王是個人才,卻非帝王之相?!?p> 念君默知道遙姬是狐妖,說的話,往往有特別的深意和玄機。不過她甚少說這類話,因為道破天機什么的,很容易折壽損道行的。她此言一出,念君默當(dāng)即心領(lǐng)神會,知道昊王不會威脅他的王位,反而很有可能助他的心州更上一層樓,于是便頒下圣旨,說昊王輔助王后代掌國事有功,特賜返回心州城居住,以王爺身份上朝議政!
果然昊王留下之后,念君默如虎添翼,輕松不少,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遙姬,遙姬也是一改往日里冷淡的性子,很是熱情地同他在一起玩樂,慢慢的,她開始得寸進尺,有意無意地逼著念君默做出很多勞民傷財,慘無人道的事情來取悅她。但每次念啟翔總能將他們的爛攤子收拾地干干凈凈的,念君默也就從一開始的擔(dān)憂變成后來的肆無忌憚,在不知不覺中,忘卻了自己的賢明美譽,忘卻了自己的君王之職,只一心沉醉在了遙姬的溫柔陷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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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后,念君默聽信了遙姬的甜言蜜語,開始服用所謂的“不老仙丹”。而此時的心州,已慢慢顯露出頹敗之勢,只是念啟翔死撐著不愿承認(rèn)自己治國不如念君默,所以一直瞞著念君默不讓他知道。
念君默服用“仙丹”后,一開始,的確是年輕不少,連鬢間白發(fā)都變黑了,干什么事情都是精神抖擻的,還多次將國事扔給念啟翔,陪著遙姬五湖四海地微服旅行去。卻沒想到這樣一來,更是加速了心州的衰退之勢……
慢慢的,念君默的身體開始變差——直到三年前,終于一病不起!
他病倒后不久,便輕易聽信了遙姬的勸導(dǎo),將心州玉璽交給了她保管,又封念啟翔為“輔政皇叔”——畢竟此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情況,此時的他,對遙姬可謂是言聽計從,全然百分百的信任。而朝中眾臣,也早已被念啟翔收服大半,縱然有一些對她有猜忌,面對手握重權(quán)的念啟翔和執(zhí)掌心州玉璽的遙姬,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此后三年,心州完全落入了遙姬和念啟翔兩人的手中!
那一日,她伺候念君默睡下后,又回到御書房批閱奏折,一推門卻發(fā)現(xiàn)念啟翔坐在里面,面無表情地喝著茶,顯然等她很久了。
她微微一笑:“皇叔這么晚還沒有回去啊?!?p> 念啟翔看著她,突然嘆氣道:“王后今年該有五十了吧,怎么還同二十歲本王初見你時一樣的容顏不變?”他亦是六十了,雖身姿挺拔,卻終究是老了,頭上黑發(fā)半白,臉上也多了很多皺紋。
遙姬挑眉:“駐顏有方而已。”
什么方子能這么逆天啊騷年!
“……難怪那些大臣妃嬪一直明里暗里,有事沒事地就要送一些道士和尚進宮做法事,便是本王,也要懷疑王后你究竟是不是人類了?!?p> 遙姬輕蔑一笑:“橫豎他們也抓不到什么證據(jù),隨他們?nèi)??!彼芯孔约荷砩系暮宸庥《嗄辏缇瓦\用自如了,只要一有可疑人物靠近,她就調(diào)用封印將自己的妖狐氣息完完全全地掩蓋起來,除了我?guī)煾高@種逆天級別的大神之外,根本沒有人能看透她的真身,更別說拿到什么證據(jù)了。
念啟翔挑眉——她這言下之意,難不成她還真不是人類?!不過下一秒他就釋懷了,她是不是人類又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他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太了解眼前這個禍國美人是怎樣冷血無情的一個人,自己也老了,早已不對她抱任何遐想。不過……
“本王還記得當(dāng)年,你說你不愛王上,不想被王上困死在宮中,所以不惜拿江山交換,求本王救你出苦海。可如今你早就可以離開,為何還留在他身邊?”
遙姬一愣,半晌才模棱兩可地道:“人總是貪心的。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后,總會忍不住想要更多。”
念啟翔挑眉:“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道,好像忘記很久了……”她自嘲一笑,“總而言之,走一步算一步吧?!?p> 念啟翔嘆了口氣,放下茶杯道:“遙姬,你有沒有想過,念君默素有賢王明君之稱,治國有方二十年,可心州如今被我們弄成這樣,他為什么渾然不覺,仍放手任我們胡鬧?你真以為,我們能將所有事都瞞過他嗎?”
“……你什么意思?”
“……你不過是,仗著他愛你罷了?!蹦顔⑾杵鹕淼?,“遙姬,心州的現(xiàn)狀,本王已無力回天,你說的沒有錯,本王確實是空有治國之能,沒有為君之才。”他一開始輔佐念君默,他的確成績斐然,但當(dāng)念君默把所有事都交給他之后,他反而越來越力不從心。領(lǐng)兵之才,終究不能同領(lǐng)將之才相提并論。
遙姬挑眉:“怎么,你想放棄了?”
念啟翔釋然一笑:“不錯。本王想通了,念家千萬年基業(yè)不能毀在本王手上,本王已命人去尋流落在外的太子了,待尋回太子,本王便引咎辭官,回本王的今昔城安享晚年?!?p> 遙姬臉色一變,盯著他冷冷道:“你敢背叛我?!”
念啟翔亦是冷笑:“我們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談不上背叛,你日后,好自為之吧?!闭f完,徑直推門而去!
遙姬頹然坐倒在地!
此后數(shù)日,遙姬將自己鎖在瑤宮之中,既不去看念君默,也不見其他任何人,朝廷大事全部扔給準(zhǔn)備落跑的念啟翔,企圖最后壓榨他一下。
對此念啟翔苦笑,沒有說什么,任勞任怨地處理國事。
這一日,遙姬久違地躺在院子里曬太陽,順便回顧一下自己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企圖找回自己最初的目的,確認(rèn)自己現(xiàn)在到底想要什么。
這些年,她做了很多說不清楚對錯的事情,但卻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王后!不好了!王上快不行了!”
遙姬聞言一愣,而后轉(zhuǎn)頭瞪了她一眼:“什么不行了!腦袋不想要了嗎!”
宮女嚇得立馬跪倒在地!
“跪什么跪,還不快帶我去見王上!”
“是是是!”
于是遙姬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玉龍殿。
玉龍殿里嘩啦啦跪了一地人,有百官也有妃嬪,念啟翔雖六十多了,卻仍精神抖擻的老人站在最前面。遙姬無視了所有人,徑直路過他坐到了念君默床側(cè)。
她放低了聲音,溫柔地道:“王上,覺得怎么樣?”
念君默顯然已經(jīng)病入膏肓。他聞言勉強睜開眼睛,愣愣地打量了遙姬半晌,而后苦笑道:“遙姬還是一如既往的年輕貌美啊……可是孤……孤真的不愿你看到孤這幅模樣……”
原來,他也同樣不想看到遙姬,不過遙姬不愿見他是心虛,他卻是自慚形穢,不愿看到年輕貌美的遙姬。
遙姬睫毛微顫道:“我也不想看到你這幅樣子,所以你還是快點好起來吧……”她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心里卻比誰都明白,吃了她那么多“仙丹”生命力消耗殆盡的念君默,早已回天乏術(shù)——那些‘仙丹’,其實就是消耗生命力以換取暫時的精力充沛,久而久之,生命力耗完,他自然會虛弱病倒。
念君默笑笑:“遙姬,孤還記得,你當(dāng)年冷若冰霜的樣子……如今,卻是這般的柔情似水……”
遙姬故作輕松地笑道:“王上沒有聽說過,‘溫柔鄉(xiāng),英雄冢’么?”
“呵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吶……遙姬,孤快不行了……你能不能答應(yīng)孤一個要求……”
她打斷他沉聲道:“王上,這些年我做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承認(rèn),當(dāng)日念啟翔對她所說的話,是導(dǎo)致她不愿也不敢再見念君默的主要原因。
“……是,孤知道,但是孤不在意……孤只要遙姬你開心就好?!?p> 遙姬聞言微微一顫,突然,沖著念君默露出一個勾魂奪魄的笑容!
念君默就這么愣愣地看著她。
于是遙姬的笑容越來越深,璀璨地暈眩了在場所有人!
半晌,一個老臣顫巍巍地指責(zé)道:“王后娘娘!王病重至此,您怎么還可以笑得如此開懷?。俊?p> 遙姬不語,只是和念君默對望著,笑容更盛了。
念君默卻是微微一笑,滿足地嘆道:“世間知我者,唯遙姬一人也?!?p> 而后他閉上了眼。
而就在念君默閉上眼的那一瞬,遙姬終于感覺到,她體內(nèi)長久以來的封印,瞬間解除,一道強大渾厚的妖力流遍全身,她此生從未感到如此舒暢過。
他終于以死,實現(xiàn)了她始終不相信他能實現(xiàn)的諾言。
“遙姬,我愛你,至死不渝?!?p> 百官痛哭中,獨遙姬一人,始終笑臉盈盈。
終于,她舉步離開了玉龍殿,獨自一人站到了王宮正門的城墻上——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和念君默相遇的地方。
“砰”地一聲,她體內(nèi)的妖力終于解封疏導(dǎo)完工,頭上當(dāng)即冒出一對雪白的狐耳,背后也瞬間生出九條雪白的尾巴!
她終究還是成了一只禍國之命的九尾妖狐。
遙姬看向遠方笑容略斂,露出一絲落寞喃喃道:“君默,我知道最愛看我笑??晌液尬易约旱牡渿捱@遲遲解不開的封印,所以怎么也不愿發(fā)自真心地笑……如今你死了,我才終于想起來……原來,我離開青丘來這人世,原只是為了尋一個,能愛我至死不渝的男人罷了?!?p> 封印也好,禍國之命也罷,都只是她尋求真愛的借口罷了。
從她懂事起,族中長老便斷定,她此生注定禍國殃民,還給她下了那樣的封印,將她逼入絕境。
她不甘心。
她在青丘禁地七百年,一顆心冷漠如霜卻也是純白如雪,族人不知道她為什么日日只看那日出日落,可她自己知道——她對著太陽,一心盼著有朝一日,能遇到一個男人,真心愛她,如太陽一般,溫暖照拂著她,將她自絕境之中救出。
后來她終于離開了青丘,可以開始尋求她的真愛了。
為了尋求真愛,她在念奴嬌苦學(xué),在紅塵世俗中摸爬滾打十年,最終對男人絕望;
為了尋求真愛,她守在念君默身旁二十年,從一開始的冷眼旁觀,到后來深陷其中,她逐漸忘卻了自己的目的,被借口蒙蔽了真心,以折磨念君默為樂,追名逐利不可自拔。
直到念君默以死明志,她才幡然醒悟。
至死不渝,至死不渝。
那個男人,真的愛她,至死不渝!
可是她卻始終不信,利用他,欺騙他,甚至險些毀了他的國家。
念君默何等睿智,怎么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但是他仍是縱容她。
只因為,他愛她,不問緣由,不惜一切,沒有原則,沒有底線。
遙姬又笑了,絕世容顏燦若星辰,眼中卻慢慢淌出血淚來……
“多情,無情,斯人已逝,何談情深?”
她粲然一笑,第一次肆無忌憚地運用自己的妖力,騰起白云向遠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