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怎么就不會悲傷呢……”連靈心小聲的疑惑。
“因?yàn)橐娺^太多遍啦,這么死了……很傻吧?”玄炭的聲音淹沒在滔滔滾滾中。
徐誠之也坐了下來,看著老舊的那口銅鐘發(fā)呆。
銅鐘真的是很舊了,斑斑綠銹星散,像是被燙出洞的過往。
“有句詩怎么說來著……”徐誠之一時(shí)間想不起來。
“千年前天界詩人李白的詩吧?!眲⒈睒且沧聛?,“天上聽鐘七十載,看變此人間?!?p> “不是遍而是變……說的是天落下來似的蒼涼啊?!眲⒈睒钦f,“天人大多能活一百四十歲,可還是鑄造了‘七十年鐘’,不是為了送別生命,而是為了送別七十年里老掉的自己。”
“人老了卻活著,想想是美人白頭般的蒼涼?!?p> “嘿!你個酸文人住嘴!小爺我還年輕呢!”玄炭莫名忿忿。
滔滔而流的天河上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點(diǎn),黑點(diǎn)逆著天河而上,放大在眼前。
那是個扎著道髻的女子,肌膚蒼白勝雪,身著青烏道袍,背負(fù)一柄桃木劍,垂首低眉。
“啊啊啊??!”玄炭忽然大叫起來,從河岸邊彈起,“又是她!又是她!”
眾人驚訝,不明白玄炭何以如此驚恐。
十四人齊齊拔劍,劍指道袍女子。
他們的額角,布滿了細(xì)密的汗水,好像是一座山要砸過來。
這名女子……很強(qiáng)!
“誒,你們不要著急……”
祝湘覺得這個女子有些熟悉,那是在白柳學(xué)院的時(shí)候,老師說這世上與你相似的女子有一個最厲害最有名的……她想起來了些,想要說一說,可發(fā)現(xiàn)沒有人聽。
“你們將她趕走!”玄炭躲到十四人后,“上次她來響鐘,帶走了所有人!就剩我一個了!就剩我一個!”他孤絕的喊叫仿佛山林中最后一頭狼。
就剩我一個了……
莫非這個人是……
女子見到河岸邊的十四個人,抬了抬眉,似乎有些驚訝,然后她看向玄炭,言語幽寂:“你不愿走?”
“不走!”玄炭露出個頭來。
“你想要什么?”
“我……說了你也不懂!”
“玄機(jī)讓我送你走。”
“那你讓他自己來!”
“你知道銅鐘千年通靈,守護(hù)著天人殘念。它認(rèn)為這是被千古那兩劍斬碎的地方,就不會讓天人來此尋死。你的后輩在山壁下,想要來此卻束手無策?!迸雍鋈徽f,“你看遍多少輪回了?數(shù)不清了?!?p> “我不會離開!”玄炭的話語低了下去,像是那種死倔死倔的孩子,認(rèn)定了什么就不會放棄,可他不說要什么,要等人給。
女子不知何時(shí),到了天亭之中,幽幽的開口:“七十,要是響鐘,能不能送他走?”
“先生超度眾生的前提不是讓眾生如愿?”
十四個看向銅鐘的孩子手中的長劍一滯,見到銹蝕銅鐘邊出現(xiàn)了一個老人。
老人穿著銅色破洞的袍子,胡子長到了腳跟。
“可我不知他想要什么?!迸訐u搖頭,“我很煩這樣什么也不說的小孩。所以我決定了……”
“帶他走,然后讓他慢慢想,慢慢說?!?p> “我不要去玉京山也不要去鬼域!那里不是我知道的天界!我屬于……現(xiàn)在!”玄炭的眼神兇狠起來,撿起一塊石頭就扔。
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進(jìn)滾滾天河之中。
“能不能送他走?”女子不耐煩,再次問老人。
“只能說試試,這片虛妄不只是我的懷舊啊……”老人的聲音顫了顫,“也是玄炭的執(zhí)念?!?p> “好,響鐘?!?p> 女子舉起秀氣的拳頭,輕飄飄的往銅鐘敲去。
拳頭激起的壓力讓腳下浩大的天河停止了,像是敲在時(shí)間的罅隙上,于是萬物皆止。
“不行!”十四道稚氣的聲音沒有停止,傳到女子的耳中。
是稚氣,因?yàn)樗麄冊谂拥难壑兄凰闶切⌒『?;可喊出來時(shí),他們壯懷激烈氣比天高。
“不行!這個鐘,由我們來響?!?p> 女子的拳頭自然不會因?yàn)閹讉€孩子的聲音停下,但靠近的最后,女子的拳頭展開,手掌輕輕摸了摸銅鐘,揩掉幾點(diǎn)綠銹。
“先生怎么停下了?”老人帶著疑惑,身形緩緩消失在天亭中。
“只是覺得他們有些不一樣?!迸拥偷偷恼f,“或者說讓玄炭有些不一樣。”
沒有人聽到她的低語,她垂首去看天河岸邊十四個舉劍的孩子。
“收了……”
徐誠之沉重且顫抖著聲音,像是肩上壓著兩座山峰,遠(yuǎn)沒有之前的從容。
他知道十四個孩子的劍對眼前的女子來說,只是路邊的十四根野草——隨手可折。
沒有對他們的舉動有任何在意,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女子開門見山:“響鐘不會成功的,這只是昭帝的玩笑?!?p> 昭帝,大周皇帝白春和。
女子看了眼祝湘,心思微動,應(yīng)當(dāng)是鬼域中祝凌夫婦之女。
眼神又移到另一旁,疑惑地凝聚在李魚身上,最后搖搖頭:“那個女孩帶你們進(jìn)來,卻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帶你們出去?!?p> “有薛將軍與家?guī)??!毙煺\之和白子安齊聲道。
“還是不能?!迸诱f,“要出去我?guī)銈冏?,否則就要等七十年了。千年之中,每七十年,玄炭會久坐岸邊,長思響鐘與否。”
“那就等七十年?!笔娜送瑫r(shí)說。
“一千年來玄炭沒有響過一次鐘,長思后喟嘆而離。上一次響鐘的是我,帶走除了玄炭外的所有游魂,此間大地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她想了想,“不多了?!?p> 女子不是吹擂,而是謙虛。
沉默……
十四個孩子終究是沉默了。
他們還年輕,還不想一年又一年的困在這里,直到老去,死去。
于是女子的眸子中不經(jīng)意的埋怨他們沒看到。她是想到了昭帝那個嘻嘻哈哈的狡猾男人,多虧蘇后的輔佐才沒有引得朝政大亂。
那個男人之所以丟出響鐘這樣的難題,是知道玄機(jī)請求她來送走天人最后的執(zhí)念吧?所以知道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于是就算有孩子來到了這里,也不必?fù)?dān)心無法離開。
想到這里,女子忽然有些氣惱,但神色依然平靜,只淡淡丟下五個字:“想太久,走了?!?p> 女子消失在了天河盡頭。
“別走啊別走?。 ?p> “我早就想好了就是沒人開口不好意思開口!”
“我不該裝比!”
“不比試了不響鐘了!”
“我不要在這里老死!我還年輕!還有很多錢沒花完!”
“我不要在這里陪一個煤球老死?。 ?p> “我不!”
李魚聲嘶力竭、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