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止戈
在云象未具前,元昊真君往劍閣外扔出去一塊水境,他是既不想錯過那壯闊的云象,又想親眼看著秦景從劍閣中取劍。元昊真君取出另一枚水境在手,觀望著外邊的云象,云層之上有淡淡青光投下,如山光在青紗帳上的投影,那云象……卻不知為何,還沒凝成一柄以云為實體的靈劍。
那些云似化作千軍萬馬,或干或戈,如同演武一般在半空中打起來,將一眾在劍閣外圍觀的人看得傻眼。沒見這么淘氣的云象,劍不出來就罷,還耍起武戲來,甚至還有刀兵相交的聲音傳來,眼看著一場大伏就這么在半空中打得火熱。
元昊真君見過不少人在劍閣取劍,沒一個云象跟秦景一樣,云象總是萬變不離其宗,最終都會化作一柄靈劍,但變化之前,真沒一柄是在半空中自己打起來的。不過劍道虹光已經(jīng)出現(xiàn),意味著秦景很快將取到屬于她的靈劍。在劍道虹光忽明亮起來時,半空中千萬馬的云象都憑空消失,只見一柄凝實的云劍沐浴著劍道虹光劍刃朝上,直指蒼穹,爾后便載著劍道虹光如流光一般穿透云霄,刺入無盡的星河中。
劍光所指處,是浩渺玄冥的深空,無數(shù)星辰列陣相對,無盡深空暗暗相合。
“師父,我見識少,劍光不是該墜入劍閣嗎?”贏清一這輩子還真頭一回說自己見識少。
“按說是該如此,不過,應(yīng)當(dāng)是好事?!笨茨莿饩椭?,只是劍光本身就已斬開星空宇宙,若將來秦景修為高時,手持長劍,豈不要三千世界盡稱臣。哪怕不是自己,元昊真君只隨便一想,都覺得十分暢快。
“這般厲害,小師妹可能降服得它?”林半山頗為憂心,玄門也出過類似的先例,劍太厲害,取劍之人修為不如,至后來反倒泯然眾人,那劍一直到那人死時都不甘心認(rèn)主。
元昊真君聽罷,也嘆口氣:“再看看,實在不成,還是叫她修習(xí)丹道罷?!?p> 元昊真君話音未落,秦景就忽然動了,只見她伸出手向上空,眨眼見便見劍光如流星墜落,那光在輕觸到秦景指尖時,“錚”的一聲長嘯化作一柄泛著青幽幽雪光的長劍。那劍身上有層層如鱗劍紋,細(xì)細(xì)看又似有日月星辰隱于其間,山川河流暗藏其中,但再看時又只能看到普通的鱗狀劍紋。
秦景這時也已經(jīng)全然平靜,九層幻境,每一層對她的影響或大或小,此時也都已平復(fù),或留有當(dāng)時心悸,但并不會再因此而心神不寧。現(xiàn)在,她靜靜看著手中長劍,冷幽幽的淡青劍身可清晰地照見人影,秦景歡喜地看著,既是在看劍,也是在看劍身上她的投影:“你叫止歌?為什么要叫止歌,你不喜歡唱歌也不喜歡聽歌嗎?”
劍閣六層以上的劍幾乎每一柄都有劍魄,至七層上,有不少劍還能與人進行交流,只是有的劍魄更弱更稚嫩,而有的劍魄則如歷經(jīng)無數(shù)歲月的智者一般,通明世情通曉世事。
慢半拍同學(xué)一廂情愿的認(rèn)定,她的劍就是個萌萌的小朋友,于是連語氣都事著三分“哄著你你要乖乖跟我玩”的味道。而作為一柄已存世無數(shù)個紀(jì)年的靈劍止戈,也在默默哄“小孩兒”,任是劍閣哪柄劍被個十三四小丫頭從無邊無際的寂寞與沉默中喚出,都不會先產(chǎn)生什么“這丫頭片子憑什么擁有我”的不甘心,而是會先想“這么小個小丫頭,還是別嚇著她,先哄哄再告訴她——本尊曾經(jīng)歷過何等壯闊恢宏”。
于是一個哄著劍,一個默默被哄,又悄悄哄回去:“乃止息干戈之意,非停止歌樂?!?p> “噢,原來是這樣呀,名字好大氣呢。”秦景的語氣都跟哄三歲小朋友一樣,“那你……跟我玩嗎,外面很好玩的喲?!?p> 元昊真君:這用哄小孩乖乖有糖吃的語氣來跟靈劍溝通,到底是誰教她的。
元昊真君懷疑林半山,林半山無辜到極點,他怎么可能這么教,元昊真君又看贏清一,贏清一更無辜,悄想:不是您老人家叫讓她修習(xí)丹道嗎,我一直跟她說修丹道有多好來著,哪得工夫教她怎么跟靈劍溝通。輪到余西江時,余西江只回看元昊真君一眼,元昊真君就明白了,大徒弟忙得很,二徒弟不至于這么教,三徒弟又被他叮囑過,這么說來只有可能是她無師自通——八成當(dāng)她家那小她六七歲的弟弟哄呢。
止戈有點不太想回秦景的話,實在是秦景的語氣有點蠢,可它得哄著小姑娘,所以有點蠢也不能直接就罵人家小姑娘,罵哭怎么辦,誰哄啊,它可不知道怎么哄小姑娘。止戈曾經(jīng)有過兩個主人,一個賽一個的豪放霸氣,哪用它去哄,止戈只好順著秦景的話來:“好呀?!?p> 答應(yīng)的同時,止戈暗暗罵了聲劍道,它剛才答應(yīng)的語氣,真是不忍聽吶,好就好,呀個什么呀,被小姑娘一哄還真哄成三五歲不行。止戈悄悄自我警醒,千萬別因為小姑娘這么哄,就真被哄成三五歲,可同時又深懷憂慮,這天長日久的哄下去,萬一真被哄蠢了可怎么好。
“么么噠,止戈真乖?!?p> 被“么么噠”的止戈幾乎石化,它曾與秦景神魂相應(yīng),所以大抵知道秦景的話什么意思。
看著那柄在半空中絲毫動彈也沒有,像是被凍在那的靈劍,元昊真君真想捂住耳朵。小徒弟手里那柄名為止戈的靈劍怎么看都帶著歷經(jīng)無數(shù)時光的厚重,偏她小徒弟眼拙,也虧止戈受得住,這要是換柄脾氣暴躁點的靈劍來,非抽她不可??磥硇⊥降苓\氣不錯,不僅遇上個厲害的,還遇上個好脾氣的,又或許是經(jīng)歷過太多,遂器度恢宏:“阿景,出劍閣,劍閣不好外待?!?p> 這時秦景才看到元昊真君和三位師兄,遂蹦到元昊真君身邊獻寶:“師父你看,它叫止戈,可厲害啦。”
元昊真君:您多擔(dān)待,我徒弟還小,傻一點是可以理解的,我會好好教導(dǎo)的。
而止戈還在石化狀態(tài)中想:似乎小姑娘么么噠我,我也應(yīng)該么么噠回去,可實在有點蠢,那我要不要么么噠她呢?聽到元昊真君傳音,止戈答應(yīng)一聲后,又想想,決定回一個么么噠,免得小姑娘心里難過:“么么噠,阿景?!?p> 聽到這聲“么么噠”,秦景盯著止戈眨好一會眼皮子,才反應(yīng)過來,她家小靈劍居然回么她耶,真是太可愛了:“是吧是吧,師父,你看我家止戈多可愛?!?p> 可愛的止戈:……
它就不該回么她!
元昊真君并三個快傻掉的師兄如今都滿腦袋空白,委實不知道該跟秦景說什么,只能互相看一眼,一個一個先后從劍閣躍出。元昊真君最后跳出來,把秦景也給拎到他飛劍上,順便教秦景怎么將止戈化為一枚劍符。如止戈這般靈劍,斷不愛進乾坤法器中,它們更熱衷于在外界領(lǐng)略這世界無限風(fēng)情,哪怕它們在乾坤法器中也一樣能領(lǐng)略到,但風(fēng)的流動,太陽的照射,雨露的凝結(jié),霜雪的寒意,在乾坤法器里是無法去感受的。
化為劍符的止戈是一枚有嫩柳芽般顏色,似上好翡翠般通透,雕著山河日月紋樣的劍符,形狀和平安無事牌近似。秦景捧在手里,已經(jīng)在想著怎么給止戈配上珠子穗子流蘇,小孩兒應(yīng)該喜歡打扮漂漂亮亮的。
因秦景才煉氣入體,什么也還沒學(xué),元昊真君就沒多跟她說其他,只叫她好好跟止戈相處。劍閣外人已盡散,元昊真君領(lǐng)著弟子們直接回?zé)o應(yīng)山,落地后元昊真君叫秦景吃點東西就回竹林去,差不多二十天沒吃沒喝,一離劍閣靈氣劍氣,很快就會餓會渴會困,有什么事,元昊真君都打算等秦景休整好再說。
秦景回竹林的同時,元昊真君喊了幾個人到大殿,三個真?zhèn)鞯茏拥脑徽婢窍嘈诺?,從一干弟子中選出他們來,一是資質(zhì),二是責(zé)任感,三是人品貴重。不管這世間修士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有多厲害,元昊真君由來認(rèn)定,要懂得甚至要精通,但要如身懷重器般輕易不示人,當(dāng)然一經(jīng)示人就要一擊必重。為什么輕易不示人,懷器自重,若這點原則底限都沒有,不堪為他弟子。
“要為師問?”元昊真君看著幾名弟子,他會叫人來,自然事先已經(jīng)查過一番,已了解個大概。
高季言一步上前:“師父,我確心懷不忿,但未曾作過什么,只與師兄弟們說過幾句嘴?!?p> 對他名下一干徒弟,元昊真君哪個都了解,畢竟相處的日子很長。高季言這人,資質(zhì)還不錯,頗有些心思,但還算有底限,懷有點君子這風(fēng),卻只是半個君子。所以他會背后論人是非,傳人功過,但不會動手害人:“嗯,你可回去了?!?p> 葉曼白低著頭,眼珠子往右看一眼同樣低著頭的魏志和,她決定先認(rèn)錯,元昊真君向來的脾性是,越晚認(rèn)錯,罰得越重:“師父,弟子錯了。”
“噢?錯哪?”高季言認(rèn)錯,會直接說錯在哪里,態(tài)度不說多誠懇,但能說明白已經(jīng)很好,而葉曼白,滿嘴認(rèn)錯,態(tài)度無比誠懇,但絕口不提自身犯的錯。元昊真君頗覺遺憾,葉曼白小時候不知道多軟嫩可愛,嬌嬌嗲嗲地賴著人就要抱要玩,再看看現(xiàn)在,長成什么糟心樣,人心啊一旦生出不嫉恨來,就會立時狹窄,整個人生也都會變得狹隘,無論原本有多廣闊。
元昊真君只能暗中反思,以及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導(dǎo)新來的年紀(jì)尚小秦景和王穎初,嫉恨這種世間最丑陋,最能毀人的東西,千萬不能讓他們沾上。至于謝宣,這孩子永遠不會嫉恨誰,而何載春是已然學(xué)會,之所以帶何載春來無應(yīng)山,元昊真君是還想救一救曾軟軟可愛過的葉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