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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六〇八 殿前之恥(六)

行行 小羊毛 4102 2024-02-27 12:23:38

  夏君黎聽趙眘說了這許久,這一句總算是說得通透了。自有宋以來,江湖揭竿不知幾多,尤以南方之地為盛,夏錚被派去梅州,亦有一半是為此。于龍座之人而言,“反賊”雖終大多能得平鎮(zhèn),可若有江湖高手參與其中,情形便大不一樣——青龍教就在臨安一山之隔,成其心病自不待言,上回由得夏君黎持令往伐,當(dāng)然是順?biāo)浦?;現(xiàn)今的東水盟更是將江南武林都結(jié)成了一塊,趙眘若真對之熟視無睹,反倒不似帝王之心了。

  “正合我意?!毕木璞愦鸬溃暗菹抡f過,可一不可再,這一回——應(yīng)是要我以江湖手段,終不能再行出兵了吧?”

  “東水盟之根基在建康——建康是江南重府,不比青龍谷地處山野,若以兵謀,豈非大亂民心。你且先以江湖手段解之,倘真有必要,朕可知會建康府暗中襄助。只是建康府軍一向更有固守江下以止金人之重責(zé)在身,除非東水盟先露反相,否則——府軍能做的恐也不多。這事也沒有那般急,你可謀定再動?!?p>  “既如此,有一事還請明示?!毕木璧溃氨菹滤坪鯇Ρ娢换首右幌蛩卸剂巳缰刚?,那——想必也知曉,太子殿下先前與青龍教結(jié)交,如今又與東水盟結(jié)交之事吧?我姑且認(rèn)為,陛下對他格外偏寵放任些,所以不曾阻攔,但如此一來,我若要對付東水盟,免不了得罪了太子殿下,若到時有什么沖撞,不知可能得宥?。俊?p>  趙眘笑道:“你說得不錯,朕對愭兒確實一向放任些,他喜結(jié)交江湖中人也好,喜結(jié)交讀書士子也罷,朕都由他——不然怎顯得東宮與別個不同?不過看來他是還不懂得個中利害,青龍教一事也沒長了教訓(xùn),若是在東水盟身上再跌個跟頭未必是壞事——你不必多有顧忌。你是為朕一個人辦事,若是愭兒或是別的什么人擋在了其中,那自然也只好請他們收收性了?!?p>  夏君黎笑笑:“如此我便放心了?!?p>  一番言語畢,他請馮公公不必送,獨自走出福寧殿,夜色已濃。邵宣也還如常守在殿外,夏君黎待想與他說句什么,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說,便只點了下頭,走開了。

  只能怪自己,逞了一時之快,以至陷入這樣局面——一夜之間,便要被迫將兩司都開罪了。

  心情自然不是很舒。他往儀王府接上刺刺姐弟二人,向府邸返去,途中甚至忘了說話。刺刺問了他幾聲如何處置,有無受罰,他搖了下頭,又問張庭那事可否有新說法新證據(jù),他仍是搖了下頭。過了一晌,他省悟過來——刺刺那般問,想必是并沒有從程平那問出宋然什么可疑。

  “怎樣,他怎么說,宋然幾時走的?”他才想起這事。

  “酉時二刻?!贝檀檀?。

  夏君黎實在是在心里嘆息了一聲。酉時二刻。又是一個酉時二刻。刺客闖入宅邸的時分,張庭還在殿前司,宋然還在儀王府,這件事與他們兩個都沒關(guān)系——他和刺刺各自的直覺,都錯了。

  “還好方才沒攔著宋學(xué)士再追問?!贝檀檀诡^道,“不然明日,連太學(xué)都要遞劾奏條陳上去了?!?p>  也只能就這樣回至府中。徐見赭帶了四門記錄來,因不大信任這批府衛(wèi),一直等在門口要當(dāng)面交遞。夏君黎聊勝于無地向他又打聽了一些景況——確知了,邵宣也申末時分才進(jìn)了內(nèi)城,接了殿前司的值后,“鈴”響之前,是與徐見赭等人于內(nèi)城巡視,斷不曾獨自行動過;一向跟隨太子的摩失這幾日已經(jīng)不在內(nèi)城,據(jù)說有事離京了不知何時回來;只有葛川倒是一如往常,仍在太子身邊,酉時前后去向暫時還未知曉——但他以武功而論本就是三人中最不像的——總之,這幾個可躋高手之列的,都不像與此事有關(guān)。

  夏君黎一時并無頭緒,待徐見赭走后原待要看看四門之記錄,卻也不能十分集中精神,甚而直到飯菜放于面前也并不覺餓,雖下意識舉了箸,卻也只是坐在桌前發(fā)呆。

  “你手腕上……怎么回事?”舉箸時袖幅跌落,刺刺才發(fā)現(xiàn)他腕上竟然包扎過,“什么時候受的傷?該不會方才和張庭動手還……”

  “哦,不是。”夏君黎便又放下筷子。他自己也已忘了——忘了今日還曾與凌厲決過一次生死,用這一道傷換回了一個想要的答案??上А睦镎f——凌厲縱然可信,他身邊人卻未必。沈鳳鳴提過瞿安竟曾有一次疑想用馬車將刺刺帶走——那應(yīng)是今日之前唯一一次有人想要對刺刺不利。他不明白,為什么每個最堪信任的選擇,總會伴隨一個最可疑的危險,以至于他竟找不到一個絕對安全的所在能保護(hù)刺刺和一衡。凌厲身邊有瞿安,黑竹之中有叛徒,本應(yīng)最安全的內(nèi)城,竟然也有刺殺。這不是他留下刺刺和一衡的初衷——他從未想過,自己竟至這么快就落入這般被動。還在趙眘那談什么對付東水盟——卻連個小小刺客都捉不出來。

  瞿安……他在心里說。雖然之前那事也沒有定論,可今日去找凌厲,瞿安似乎并不在。今日之刺殺——如果真不是這內(nèi)城之中的高手所為,會否——又與他有關(guān)?

  刺刺已經(jīng)將他腕上包扎拆下來看,“這是……劍傷?”她驚訝于,還有什么人的劍能傷在夏君黎手腕,就連單一衡都湊過來瞧。當(dāng)然,他們必都不可能想到此事會與凌厲有關(guān)。

  夏君黎回過神時,刺刺已經(jīng)起身去找傷藥。單一衡在一旁似乎已經(jīng)偷摸看他表情許久了——夏君黎今晚的面色始終很難看,直到此刻也并沒有輕松下半分。

  “是不是那皇帝怎么你了?”他便道,“你把張庭弄得那么慘,他可不是省油的燈,不可能就這么算了吧?在那都說什么了,可別有什么事連累我姐!”

  “我方才……心內(nèi)的確認(rèn)定刺客就應(yīng)是張庭,所以才那般要逼出他身上的證據(jù)……”夏君黎搖搖頭,“可還是錯了。定是有些什么我還未想到的地方……”

  單一衡想說什么,轉(zhuǎn)頭看了兩眼,似乎是要確定刺刺沒那么快回來,卻又猶猶豫豫更欲言又止了兩次,才終于撇了撇嘴,向夏君黎道:“我跟你說個事。這事我姐都不知道?!?p>  夏君黎瞥了他一眼:“什么?”

  單一衡少見地好像有些心虛似的,沒往他目中直看:“就是那次你——你跟你那師父來青龍谷,程家哥哥也來的那次,張庭他不是帶了好多人嘛,都留在谷外……”

  夏君黎淡淡道:“就是我?guī)煾副荒銈冊O(shè)計殺害的那次。”

  單一衡臉孔漲得通紅,“我,我今天不與你爭那些。我就是與你說——張庭他其實早就知道你們在里頭遭了圍攻,受了傷,但他就是——就是故意不帶人進(jìn)來救你們,我從——我從我向叔叔那里聽來的,不會有假?!?p>  夏君黎看著他:“怎么突然想到與我說這個?”

  單一衡看起來有點懊惱,“聽不懂嗎?我就是想說,那張庭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犯不著因為今天是冤枉了他,就覺得對他不起在那悶悶不樂。他要是在皇帝那告你的狀,你也告他的狀就是了!他的口實還少嗎?”

  夏君黎是有點悶悶不樂,不過這會兒有點被單一衡逗得樂了,竟然笑了一笑。單一衡心下一毛?!靶κ裁??”他騰地站起身來,“你不生氣嗎?不吃驚嗎?我跟你說張庭帶著幾百人對你和你師父見死不救,你就這個反應(yīng)?”

  “我本來就知道了。”夏君黎比他平靜得多。

  “你……你知道?”單一衡疑惑,“你怎么知道的?我姐都不知道啊。”

  夏君黎在心里嘆了口氣。起初不知道,后來想想就知道了。這句話他并沒有說。他從來都沒有找張庭對質(zhì)過——也不打算對質(zhì)。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什么都無法改變。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他還是笑著,“你放心,我沒閑心為那種人耗神?!?p>  單一衡面孔又漲得通紅,“誰——誰想安慰你?我只是跟你說——”

  夏君黎還在笑看著他,他好像不知怎么往下說,氣呼呼坐回椅上,大約是惱急了,伸手按住胸口,猛烈咳嗽了一聲。

  這聲咳嗽令夏君黎微感異樣。“你沒事吧?”他笑意斂起?!耙缓??”

  單一衡沒有回答。他已經(jīng)回答不出,也咳嗽不出了。他的氣息一下便已急促得好似喘不過氣,喉嚨里能發(fā)出的只有一點嘶啞而尖細(xì)的呼救。

  夏君黎面色驟變,在單一衡向椅邊歪倒下去之前一個掠身將他接住。少年的臉色一眨眼已從通紅變得透青,嘶聲也已不聞,代之以從口鼻涌出的深紅的血,霎時已染暗了夏君黎的衣襟。

  “怎么回事?”剛回來的刺刺驚得丟下了手中藥粉,沖將過來,“一衡……一衡怎會這樣的?”

  夏君黎也想知道,怎會這樣的。這自然絕不是說幾句話給惹急了便能至于的景況?!帮埐擞卸??”兩個人幾乎同時想到了這個可能。可是——他抬頭看向刺刺:“你方才也吃了?”

  刺刺沒顧得上回答。她取出隨身幾枚金針,扎入單一衡頸上、手上穴位。她這金針與醫(yī)家常見的銀針不大一樣——銀針遇毒常現(xiàn)黑色,可世上奇毒實多,銀針也未必能探得周全,這金針卻另辟蹊徑,有幾枚是中空,粗細(xì)不均,逢幾處要穴以特殊手法行針,毒越是奇特,必越將體內(nèi)之血變得異于常人,由是便會經(jīng)由這針離析出少許來。

  夏君黎也顧不上追問。他一手迅速抵在單一衡云門,這是為防得毒性太過猛烈,有立時致命之險,必要時時準(zhǔn)備著貫通他的氣息,提吊住他的性命;另一手則捉過他手腕,察他心跳與血流之中的動靜。

  刺刺盯著幾枚金針的尖端,那里卻并沒有毒血滲出的痕跡?!安幌裰卸尽!彼苫笄医辜?,拔起金針,快速換了兩處穴位再看。這邊夏君黎也道:“這個脈象……說是中毒,不如說是內(nèi)傷。”

  可內(nèi)傷——又從何而來?“他一直都好好的,何時曾受內(nèi)傷?”刺刺果然深感匪夷所思,“他——他身上還穿著爹留給他的軟甲,誰能輕易傷他?”

  夏君黎稍拉低單一衡衣領(lǐng)看了看——果然如是。他將單一衡扶起來,“扶他到那邊躺下,我再仔細(xì)看看?!北阃檀桃坏缹⑷思苋ラ缴稀?p>  “一衡同那個刺客有交過手么?”他在這幾步路間問她。

  “沒有啊。”刺刺道,“就只——我與你說的,就那一下出手,是向著我來的,我的針發(fā)出,那人擲下盟旗就跑了——就連那盟旗,也沒朝著一衡去。”

  一頓,她突然想起些什么:“不過一衡追出屋外去了,我那時剛能穩(wěn)住身,慢了兩步,他難道是在那時候著了道?可……那人是逃跑,應(yīng)該沒作停留,他身法那么快,一衡都沒追幾步,當(dāng)時也沒見有半點異常,現(xiàn)在都過去兩個多時辰了——若真是那人所為,怎可能到現(xiàn)在卻來發(fā)作?”

  夏君黎不語,又一次低頭摸著單一衡左手的脈搏,隨后換到另一手,一動不動了許久,才放下了。

  “怎么樣?”刺刺著急問。

  “先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痕淤印?!毕木铔]有便答。

  “我問你脈象怎么樣!”刺刺愈見著急,“你說就是了!”

  “像是極為陰毒的內(nèi)力?!毕木璨桓也m她,“很少見的功法——我也只是讀到過,從未聽聞江湖中當(dāng)真有誰用過——便如你適才所說,習(xí)者若暗中出手,中者當(dāng)下或未必立時發(fā)作。那陰力并非立時盡侵臟腑,只慢慢自著力處滲入潛藏,短則片刻,久可達(dá)數(shù)日,待到有覺,臟腑已成重傷,甚或絲毫未覺便已無救——如此一來,身邊人就極難判斷出到底是在何處著了黑手。一衡……看來與之有些相似,那陰力目下大多積于他腎府,少數(shù)粘裹在咽喉氣穴,經(jīng)脈之中還有一些游走?!缓弥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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