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也難得多了?!本桦m然神往卻也惴惴?!叭绱寺爜?,學(xué)這‘流云’倒不單是對這一訣的理解了,前幾訣積累的心得、內(nèi)功修為的底子、平日招式上的領(lǐng)悟,缺一不可?!?p> “正是如此。”朱雀似很滿意他的領(lǐng)會。
君黎低頭細細思索,還未想得確切,朱雀又道:“但這也只是‘流云’而已,‘流云’一意用的乃是自身之力,此意學(xué)成,你固然可將自身真力用至隨心所欲,可單憑一己之力,終是有限——其后的第八訣‘移情’,便是指的借自身以外之力。這一訣我曾借鑒過少許道家之說,你識得道家本義,想必不難理解。所謂‘自身以外’,乃包含身周一切之力,天地之力、他人之力,皆在其中。借力以為己用,或是借力以改變場中情勢,皆非不可能?!?p> “改變場中情勢……”君黎喃喃道,“是……是要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意思嗎?”
“如此理解未免狹隘,借力能做的事情極多,你日后有所遭遇時,再慢慢體會。不過借力之事絕非無中生有,倘若連自身之力都難以把控,絕難學(xué)會此訣,眼下你還是以‘流云’為要,‘流云’之后,你便能允稱是明鏡訣的傳人了,而‘移情’,倘你‘流云’的功夫下得足,或許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待到那時——嗯,我料想凌厲今日的武功,大約也便與此相當(dāng)。”
君黎瞪大眼睛,“師父的意思是說,學(xué)會了‘移情’,便能成為凌大俠那樣高手?”
朱雀冷笑,“我只說凌厲內(nèi)力修為與我八訣相當(dāng),便算是有我八成。若將他比作你面前一間高屋,你學(xué)會八訣也便是能攀得與他同高,可這屋里縱深廣闊,卻也要看你自己的修行——若一味只是求‘會’,也難說是不是只搭了個高架子卻空無實物、不堪一擊?!?p> 君黎恍然道:“我懂了,師父。我必會將‘流云’的功夫下足,絕不貪快?!?p> “還有,我說的只是凌厲的內(nèi)力修為,他劍法之上的造詣卻是他自小殺人磨煉出來的,論招式之利——我自問并無勝他的把握。你該慶幸你先遇得了他,否則恐怕他絕不會肯將這劍法教給我朱雀的弟子。”
君黎忽憶起那時凌厲得知自己拜在朱雀門下,也曾說過,得朱雀收為弟子乃是常人求而不得之事,今日朱雀言語之中也一般視此為幸運,他知道二人雖然絕非朋友,會如此說法皆因二人都當(dāng)真將自己放在心上,心中忽涌上股復(fù)雜的歡欣,竟露出一笑來。
“你笑什么?”朱雀瞥了他一眼。
“我很是高興?!本璐鸬?,“我——我好像真的還挺幸運的?!?p> 朱雀將他打量了半晌。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君黎言語中透露出這般態(tài)度。在他看來,這小道士一直過于悲觀,縱然是好事亦往往會想到壞處,思慮固然是周全了,卻免不了落落寡歡,可這一次回來卻不知為何有些不同,就連說話的口氣也變了。
他沒再多言,只轉(zhuǎn)回正題?!敖卸嘤懈呤?,達到馭力輕熟堪比‘流云’境界的應(yīng)還有那么一些,但能控制身外之力的便少,所以是不是能學(xué)會‘移情’,便決定了你能否臻至一流高手之境。但縱然是一流高手,亦不可能自詡無敵;哪怕是其中頂尖者,卻也說不定雙拳難敵群掌,那時——便要靠‘不勝’了。”
“‘不勝’的意思,真的是……是字面這樣嗎?”
朱雀沉默一下。“有的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危局,但若碰到了,或許便是死局。‘不勝’寫的不是怎樣‘?dāng)≈星髣佟?,因為反敗為勝、扭轉(zhuǎn)戰(zhàn)局——這是第八訣所應(yīng)為——如果你還能夠反敗為勝,那么那樣的敗也非真正的敗,至少對手在借外力‘移情’之上,并比不上你??山K有些局,你非敗不可——無論是因為對手真的太強大,還是你想要用出最后一訣‘離別’來傷人——你終也要在這敗局之下全身而退?!粍佟f到底,是個守勢,是在敗局之中保全自己性命、免于受到重創(chuàng)之法?!?p> “是守勢……”君黎喃喃道,“為何這一守訣在‘明鏡訣’中排得如此靠后?難道……難道不是武功愈低微之時,愈有可能需要用到守勢、保全性命嗎?”
“若自知武功低微,便該勤加修煉以增進自身修為,豈能先想守勢?”朱雀道,“你如今回頭去看那些武藝低微之人對敵,豈非有如市井毆斗,是攻是守都是一般好笑,有何差別?何況,學(xué)習(xí)守勢較之于其他,用力更多十倍,初學(xué)時便將大量精力用于守勢之上,徒然浪費時間。也便只有當(dāng)自身修為趨于極限、進境已然艱難之時,守勢方有用武之地——因為此時面對的那些難以戰(zhàn)勝之人方是真正的高手,而昔年那些,不過是你稍加用力便可輕易超越之輩,何足為道!”
君黎聽得有些咋舌——這些話朱雀說來自然有理,可那是因為他已是當(dāng)世高手,立于高處俯視,自然覺得低處之人不足為道。但對于這世上許多人來說,那些“低處”的狀態(tài)或許便已經(jīng)是他們一生的極限——他們的修為甚至還企不上朱雀的兩成,更高之處的武學(xué)是他們可仰而不可見,可望而不可及,‘不勝’一訣對他們來說,大概早早便須置于要緊之地。
不過,再細想來,“明鏡訣”本就不是為那些人而寫——朱雀心性狂傲,原也不期泛泛之輩能看得懂他這一冊秘笈,十訣明鏡,唯有與他心意有近之人方能有所領(lǐng)悟。他收自己為弟子,便是看上自己這相似心境,而自己也的確愈來愈接近這明鏡訣的頂端了。關(guān)于后四訣的解釋雖然聽來很是高不可攀,可開始學(xué)這心法之前,一切對自己來說豈非更是聞所未聞?事實上,六訣以來,除了“觀心”有過稍頓,“潮涌”有過略艱,他幾乎不曾遇到過澀滯,就好像這一冊武學(xué)心法就是為自己寫的一般。
“流云”,“移情”,“不勝”,最后是“離別”——第十訣雖然未在手中,但君黎也已感隱隱窺到這明鏡訣全貌了。手上這幾頁并不厚重的紙,像重過了世上一切厚禮。他想得有些恍恍惚惚,幾乎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書房中離開的。已是午時了。他草草扒了幾口飯,又像初學(xué)時那樣,鉆去了自己屋內(nèi),逐一研讀,細細思索。而后,慢慢度量著自己今日之實力,能發(fā)揮出這“流云”的幾成。
他取出逐血劍來,手腕輕輕一抖,長劍受力,隨著顫了一顫,悠軟軟由近及遠,從劍身一直漾向劍尾。劍招,他已能用得極為精準了,可延至劍身以外的劍氣之馭……
他凝神于劍,默想“流云”一意中所言,欲待將身心之意灌入劍意之中——恍若初時方悟“逐雪”時,他周身氣息隨性而發(fā)。但那時,他并不能控制住這氣息,雖然后來有“觀心”加以約束,到得在南方歸途中遇見宋客與他互為試探威脅之時,他運起“潮涌”已能夠控制真氣的去向,可若與“流云”如此精細的拿捏相比,卻顯得粗糙至極。若說——劍乃是作為一件利刃,方能精準細致地刺入該刺的地方,那么要將氣息拿捏到似利刃一般細膩,便實是太難。君黎知曉自己目下還難以輕易做到,可越是難他卻越是不愿停止,回思那時凌厲以綾為刃的精巧,那毫厘不差的施為絕非僥幸,自己與之一比,又是何等笨拙。
不知試練多久,忽然心中一亮:我何不出去找凌大俠也問一問?他那時便與我說,“練到極處,又何必拘泥于兵刃”,嗯,他雖然與朱雀的路子很是不同,但我招式承自他處,問問總有所得。再說,本也要去找他提起與朱雀之約的事。
這般想著才出了房間,一轉(zhuǎn)頭日光晃眼,竟然已是西沉,他方知自己竟又不知不覺獨個兒悶著練了幾個時辰。外面府丁見他出來,忙忙道:“君黎道長,秋姑娘說有事找您,您過去一趟吧?!?p> 說話間,秋葵卻已在院中了,顯是已到他門前來過好幾次,這一次終是見了他人,沒好氣瞪他一眼,“你肯出來了!”
“你找我?要真有事,你進屋叫我就是了?!本璧溃案擅催@么見外?”
“沒急事,就是——這給你,外面送進來的信?!鼻锟恢每煞瘢贿f給他一枚封好的書信,“說是要你轉(zhuǎn)呈那個……沈鳳鳴的?!?p> 君黎好奇,“要我轉(zhuǎn)交鳳鳴?鳳鳴還不曉得回來了沒有?!北憬舆^來,前后看了看,“誰送來的?”
“我可沒見著,只聽說是個小尼姑?!?p> “小尼姑?”
秋葵輕輕哼了一聲,“有什么好奇怪?他現(xiàn)在名氣大,連小尼姑都要送信給他?!?p> “你別胡說了。”君黎道,“說不定是靜慧師太派人帶來的,不知他人在哪才只能找我們。”便將信揣在懷里,“我正要出去一趟,希望他是回來了?!烊改??”
“在太上皇那里吧。”秋葵道,“他早出府了,依依也走了,就你,待屋里什么都不知道?!?p> “依依也走了?”君黎有些奇怪,“你剛回來,身體又不好,她怎么不陪你幾天。”
“是朱雀叫她走的,說是她好幾天沒回去了,天氣轉(zhuǎn)涼了,該回去整理些秋天的物事了。”
“這里什么沒有,還用得著她回去自???”
“好了,別猜了,不早了,你還是快點去?!鼻锟扑?,“明天朱雀和凌厲就要見面,你這口信再不帶去也太晚了些?!?p> 君黎一笑,“那是。我回來恐怕要夜了,你早些睡,不必等鳳鳴的消息了?!鼻锟p輕啐了一口,轉(zhuǎn)身不再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