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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七 進(jìn)退一念

行行 小羊毛 3457 2012-07-13 21:31:39

    八月轉(zhuǎn)瞬即至。一連十幾天,君黎都坐在人最多的茶樓里,兜攬生意?;罩萑诵胚\(yùn)命的不少,君黎空下來的時(shí)間也便不多,但忙碌也沒讓他忘了單疾泉那天的話。八月到來的這天,他默默挪至另一間茶樓,到二樓尋了一個(gè)座位。

  不為別的,只為這里能看得見顧家的大門。

  義父是六十六還是六十七,他都不太肯定。因?yàn)樵诨罩莺苡行┑貥I(yè),這附近的老百姓,一大半倒是有往來的,所以顧家早幾日就開始準(zhǔn)備,到了八月初一這天,一早就開門納客。君黎看得清楚,提著或輕或重賀禮的鄉(xiāng)親老小,陸陸續(xù)續(xù)地便在這大門進(jìn)出。顧家自也準(zhǔn)備了水席,供著眾人歇息閑聊與吃喝。

  反正明日便啟程,離開此地。他是這么想的。留在這里的這十幾日,只為了今天,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

  “你怎么沒去壽筵?”冷不防身邊又有聲音傳來。

  君黎不及防地嚇了一跳,但這聲音——實(shí)在也熟悉到夠了。白衣女子竟然也還留在徽州,繼那日被他漠然態(tài)度趕走了之后,竟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的口氣出現(xiàn)在面前。

  “哦,我,我?guī)讜r(shí)說過要去了?”君黎也便只好這樣答。料想那天與單疾泉說話也沒避她,她是全數(shù)聽了去了。

  “你不去,怎么今日不立幡?”女子在他桌邊坐了下來,見他桌上全無茶水,微微搖頭,便叫了茶小二過來點(diǎn)茶。

  這一番親近作為令君黎著實(shí)不習(xí)慣,看了她好幾眼,方道:“姑娘今日怎么了?”

  “其實(shí)……也沒什么。只是我也沒處可去。有些話沒處可說,只能尋著你來說了?!?p>  “莫非遇到什么麻煩事了?”君黎認(rèn)真起來。“但以姑娘的身手本領(lǐng),該沒什么難得倒你的吧?”

  “嗯——你幫我算一卦吧。”

  “什么?”

  “幫我算一卦——我想看看,我這次要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

  君黎又看了她半天。他固然可以說出“你不是一直不相信這算命之術(shù)么”或是“你不是一直說我招搖撞騙么”之類的揶揄之語,不過畢竟對(duì)方是個(gè)女子,他還不至于要刻薄如此。

  “可以是可以。”他應(yīng)道?!安贿^……我是要收錢的。”

  “我已經(jīng)請(qǐng)了你的茶?!?p>  君黎雖然說著要收錢,其實(shí)已經(jīng)從背箱里取出了裝幾件小工具的皮囊,準(zhǔn)備打開,那皮囊卻原來拿倒了,嘩的一聲,幾件東西落在桌上。其中一件圓盤似的東西,似乎內(nèi)中挖空,裝了些什么,但便此一磕,角上碎了一小塊,內(nèi)里的容物簌簌落了出來。白衣女子已經(jīng)看得是些沙子。

  君黎忙將此物拾起,向盤面看了一眼確定沒什么損傷,便放下去收拾桌上散沙,但目光一掃,卻稍稍變了臉色。恰那茶小二端了茶,不妨桌上有沙,便要放下。

  “等等?!本栉醇凹?xì)想,抬手便將茶壺托了住,雙目看那沙形流動(dòng),便抬頭問白衣女子道:“你說要做的事情——不會(huì)是要去京城?”

  “你……看得出來?”女子吃驚。

  君黎忽地似乎意識(shí)到還有茶小二在側(cè),托壺的右手一松,特特道了聲:“好燙!”左掌隨手將桌上沙形盡數(shù)抹落到地上。

  白衣女子未明他意,君黎已經(jīng)示意小二將茶擺上。待他走后,他方看著白衣女子的眼睛,道,“方才沙形隱約是‘犯上’之相,你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白衣女子勉強(qiáng)道:“不過是你沙子漏了出來,我又沒有碰,什么沙形,也是碰巧而已?!?p>  “你便說是不是?!?p>  “……算不上犯上,只不過我知道宮中有五十弦琴。白衣女子側(cè)開臉去?!?p>  “你要去尋五十弦琴?但你……”君黎說著,看了眼她仍舊隨身帶著的琴匣?!笆欠衲翘旌髞韱蜗蠕h又跟你說過什么?你先前好像并無這層意思。”

  “因?yàn)橄惹拔乙詾檎业剿?,就能夠?qū)さ玫桨讕熃銕ё叩哪且话攵逑业南侣?,可是?jù)他所說,他一次都沒見過白師姐用二十五弦琴,她甚至連琴都不彈,都奏的別的器樂。既然白師姐已然故去,唯一的朋友也說沒見過二十五弦琴,那這琴的下落,想來是無望得知了?!?p>  “單先鋒會(huì)不會(huì)又隱瞞了你?”

  “隱瞞此事于他也無好處,別說只拿了一半‘七方’,就是拿了整具琴身,沒有泠音門的琴譜,也只是普通之物——皇宮之中現(xiàn)在有的那琴,恐怕也只是尋歡作樂之用,卻無法用來……”

  她忽地緘口,君黎卻續(xù)下去道,“無法彈奏出‘魔音’是么?”

  白衣女子咬了咬唇,“作為一個(gè)算命的,你知道的有點(diǎn)太多!”

  “算命的知道的本就很多,還知道你若想去做盜取五十弦琴這種事情,根本是自尋死路!一半七方也已夠了吧,十年前你師父用一半的琴不是一樣能奏出魔音催眠青龍教的人?”

  “當(dāng)然不一樣——現(xiàn)今泠音門已經(jīng)只剩我一人,師父遺命,要我一定要恢復(fù)五十弦琴的完整,將泠音門琴譜與絕學(xué)完整傳承下去——我怎能止步于僅僅二十五弦?你師父聽的那一曲繁復(fù)磅礴,在二十五弦上又如何能表現(xiàn)得出來?”

  “你試過么?”君黎道?!澳乔僮V想必令師也傳給了你,你可曾嘗試過,是否用二十五弦真的沒法表現(xiàn)?”

  “說來不幸,如今我得到的琴譜也并不完整,師父當(dāng)日傳給我時(shí),就說那原先的琴譜,是在一位知交故人手中了,她固然曾彈奏過全曲,但因?yàn)榘讕熃阕吡酥鬀]有五十弦琴,要在二十五弦上一邊試彈一邊完全恢復(fù)出來,師父也未能做到,所以我手中之琴譜雖聲稱是全譜,卻恐怕只是二十五弦琴的全譜,而不是昔日五十弦琴的那一部了。我那日來問你你師父對(duì)那日聽琴有說起過什么,便是為了確證此事。”

  “若是如此,我倒覺得姑娘還是該以尋回琴譜為要,至于琴——不過是工具載體,待有了琴譜,再尋不遲,哪怕訪一巧匠依據(jù)這一半重新制作一具,亦非完全不可能。”

  白衣女子不語,似乎覺得他說得也有理,但想想畢竟五十弦琴還有目標(biāo)可尋,那琴譜——所謂知交故人,卻連個(gè)名姓都沒有,不免如大海撈針,當(dāng)下心生躊躇,便又道:“所以我方才讓你幫我算一卦,若當(dāng)真卦象兇險(xiǎn),我便另行定奪?!?p>  “我已說了,自尋死路而已?!?p>  “你方才不過看出我要去做什么,并沒測(cè)吉兇?!?p>  “一日一卦,姑娘不走運(yùn),方才我沙盤撞壞,不小心測(cè)了姑娘一事,今日再測(cè)恐不在準(zhǔn),至少也要等到明日了。”

  “那就明日……”

  “但我明日便不在徽州了?!?p>  “你……你這分明又是故意的,方才所說,多半又是信口胡謅吧!”白衣女子終究還是氣得站起。

  君黎對(duì)于她說自己胡謅之類的言語已然不著惱,只道:“不管是沙盤撞損,還是我明日要走,都已足可見姑娘運(yùn)氣并不好,這趟險(xiǎn)還是別去犯了吧?!?p>  “你……”白衣女子氣結(jié)。“好,那你說,你明日要去哪里,我便也去哪里,總要等你將這一卦算出來——我便不信明日你還要摔壞什么東西?”

  君黎只道:“我明日方能決定。”

  白衣女子哼了一聲?!拔揖Y了你這么多天,不在乎再多一日。”

  “……你綴著我?干什么?”

  “固然是一開始便想找你算卦,不過……之前你得罪我的氣,我至今日方消,先前自也不會(huì)來找你了!”

  君黎回想那日在郊外那酒館,恐怕她當(dāng)時(shí)便想尋自己算這一卦,卻被自己一句話逼了走,而她竟一個(gè)人賭了十幾天的氣,想起來也當(dāng)真有點(diǎn)好笑。

  “那日是我不好?!彼r了個(gè)禮,心里卻道,你咬牙切齒跟蹤了我十幾天都沒把琴弦再往我身上招呼,我也算幸運(yùn)。

  白衣女子輕輕哼了一聲,道:“那明日再見了!”卻見君黎嗯了一聲,雙目又望去外面,不由道:“你今天特特來這里,是為了你義父顧老爺子的大壽吧?既有此心,為何又不去看他?”

  “這是我的私事,姑娘就不必掛心了?!?p>  白衣女子咦了一聲道:“若是如此,我要去臨安尋琴也是我的私事,怎么你一心不讓我去?”

  “性命攸關(guān),我總不想見姑娘送命。”

  “哼,我不過勸你一句,你不聽也便罷了。只不過當(dāng)年師父對(duì)白師姐,也是因一念之差,由她離去,終致一生再無相見,你若因一己之自私便如此怯懦,那么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恐也沒人幫得了你。”

  “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這句話似乎終于刺痛了君黎心里的某個(gè)地方。雖然一直學(xué)著脫離世俗,試著忘卻七情六欲,但他始終是個(gè)凡人。在想做一件事的時(shí)候逼自己不做,在想見某些人時(shí)逼自己不見,固然也是修行的一種,但那種“想”卻并不曾因?yàn)樾扌袦p少過。未知是修行太不成功之故,還是凡人本應(yīng)如此——他不知道,甚至也不能肯定一直尊崇的師父到最后,有沒有真正做到忘卻凡塵。

  “我再考慮一下吧?!彼荒苓@樣模棱兩可地回答她的——也許是——好意。

  “不如也算一卦吧。”白衣女子道?!敖o你自己算一卦,看看要不要去。”

  “我說了,自己的運(yùn)算不出來?!本栌悬c(diǎn)煩躁。

  “我給你算?!?p>  君黎正自吃驚,已覺什么東西晃到了自己鼻翼,偏了偏頭便看見是白衣女子手上拿著一枚銅錢。

  “如果是這一面,你就不去。”白衣女子說著又將銅錢翻了身?!笆沁@一面,你就去?!?p>  她不待君黎同意,已經(jīng)將銅錢輕輕一彈。那錢帶著些許指甲的回聲筆直射向空中。君黎不由自主地也將目光隨著那銅錢抬起,而后又隨之一起落下。

  忽然,銅錢消失——被白衣女子攔路抄走。他一怔,銅錢已被她又握在手心。

  “你還沒有想好?”女子居高臨下看他。

  君黎說不出話來。他無法不承認(rèn),當(dāng)銅錢飛在空中時(shí),他已經(jīng)恍然知道自己希望的結(jié)果是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白衣女子也曾這樣將銅錢拋在空中,才決定這樣走到他面前,替他叫這一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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