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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八六 百口莫辯(三)

行行 小羊毛 3175 2012-11-14 13:12:58

    沈鳳鳴當(dāng)然不是不想活了。若今日自己是個旁觀者,他決計(jì)也會覺得這般做法傻到了家??墒撬沁@樣的性格,旁的什么小節(jié)都可以不必拘,但那些覺得重要的事,就死也不能退讓。如今讓他覺得最重要的倒未必是這塊金牌,而是與張弓長的那一層關(guān)系——而是他仍然懷有最后那一絲兒孱弱期待的那一層關(guān)系。難道自己和他不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難道自己陷入絕境,他會好過?他總覺得于情于理,他應(yīng)該不至于完全將自己推給了朱雀去宰割,可是事實(shí)是,他真的便這樣看著,一動也沒動過,一句話也沒說過。

  朱雀怒極卻反笑,轉(zhuǎn)向張弓長,道,你找的好金牌——他不服我管,你看怎么辦?

  他說“你看怎么辦”,便真在一邊袖手看著。張弓長原見沈鳳鳴出語不遜,也不阻止,滿心希望又惹怒了朱雀,只消他現(xiàn)出殺意,說一句明白的話,自己立刻可依言而行,不料朱雀偏是不說,偏將這事情又推回了來。

  他終究不好明說要沈鳳鳴身死,當(dāng)下只得道,是。鳳鳴今日所為,自然罪無可恕,但究其原因,多半是前段時(shí)日受朱大人之罰,心懷不忿。這也怪我后來未曾與他多談,以解心結(jié),以致他積怨做出今日之事,弓長絕不徇私,這便依大人意思,要他交出金牌,將他逐出黑竹會,自此必不在大人面前出現(xiàn)——卻懇請大人看在他是年輕意氣,饒他不死,我必也叫他向依依姑娘磕頭賠罪。

  這番話說得有進(jìn)有退,旁人聽來很是合理,但其中卻又盡是暗示,先暗示他沈鳳鳴乃是記仇之人,“心懷不忿”,再將依依提起,撩朱雀火頭,提醒他這次受罪的可是他的寵姬,若“饒他不死”,可還有騷擾依依的可能!

  朱雀只是冷笑看著沈鳳鳴,諷道,如今是你黑竹會的大哥對你的處置,怎樣,夠合你的“規(guī)矩”么?

  沈鳳鳴也冷笑道,夠,很夠了。朱大人開恩,沒判我的死,可是我的大哥卻沒對我留情。

  朱雀卻道,我還沒判你的生死。交出金牌,你便不是黑竹會的人,我現(xiàn)在要你死,你總沒話說了?

  張弓長心頭大樂,一邊君黎心頭卻大悚,忙道,師父,這……

  我當(dāng)然有話說!沈鳳鳴忽斷然道。沒錯,我如今已不是黑竹會的人了,但也因此,黑竹會的規(guī)矩我就不必守了。有一些原來不方便說的話,我想現(xiàn)在同朱大人說說,若大人有興趣,能否請他們都離開一下,我們單獨(dú)談。

  輪到張弓長心里大悚,怒道,沈鳳鳴,今日之事,我原當(dāng)你是一時(shí)糊涂,但你若再對朱大人無禮,我也必不會再為你求半分情!

  哼,有些人心里有鬼,現(xiàn)在才曉得害怕。沈鳳鳴冷冷道。我可不是什么仁義大俠,正人君子。我退讓到這般地步,有些人卻仍要害我,那么也就別指望我讓他好過。朱大人,你要聽還是不要聽?

  聽聽也無妨。朱雀說著,向君黎使一眼色,后者點(diǎn)點(diǎn)頭,便道,那——我們先告退。張弓長雖然心里緊張,卻沒辦法,只能也退了出去。

  恰秋葵正一個人在廊間踟躕,見君黎往里退進(jìn),忙上前道,怎樣怎樣,朱雀他動手了沒有?

  君黎搖搖頭,同她說了前面情形。秋葵一皺眉,便道,沈鳳鳴一貫狡猾,不知道這回又要辯些什么出來。

  你不會覺得依依姑娘真是他劫走的吧?

  我看——他也不是做不出來啊。秋葵喟然道。他是什么樣輕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當(dāng)他是傻子?若真有那般念頭,這臨安城大了,哪里沒有樂子找,怎么可能來動宮里行走的人?

  秋葵哼了一聲。她方才問了依依幾句,早知有蹊蹺,只是卻也不愿說出沈鳳鳴什么好話來,總當(dāng)他是見色起意、色膽包天之人。如今聽君黎如此說,她便有些不悅,道,你便是偏幫著他,樣樣與我作對。

  君黎沒心思與她爭論,閉口不言。

  秋葵便道,反正照我看,朱雀是那種一早心里便定了主意的人,決計(jì)不會因?yàn)樗麕拙湓捑透淖兇蛩愕?。就算這次事情他真是無辜,這地方可不是以是非作決定的,這事兒總得找個人擔(dān),不是他就是張弓長。

  君黎嘆了口氣,道,若是他們兩人選一,自然是沈鳳鳴倒霉了。朱雀哪會動張弓長,張弓長當(dāng)初就是他朱雀山莊的張使,現(xiàn)今更是比張庭還要聽話。黑竹會由張弓長當(dāng)家,也便等同于是朱雀自己當(dāng)家,他怎可能將這么好的手下棄了?

  秋葵見他是真的擔(dān)心,也不好再說些落井下石的言語,只得寬慰他道,最多也就是將沈鳳鳴逐走吧,不見得真會要他性命。到這個地步,朱雀又豈會看不出來這事情的真相?他只是要這個面子,不能就此饒過沈鳳鳴而已。

  君黎沉默。就算只是逐走,也已經(jīng)足夠殘忍。沈鳳鳴的金牌得來有多不易,他一清二楚。如今若真這么輕易地就丟了,加上張弓長那顯然已放棄了他的態(tài)度,于他來說,大概也不比死了好受多少。若這真是張弓長的目的,那他究竟是勝利了。

  足有三刻鐘工夫,朱雀才派人將幾人都叫回了前廳,面色看來一無變化。沈鳳鳴的臉色并不那么好;張弓長不知端的,面上也陰晴不定,直到朱雀低低向他說了幾句什么,他才像放下心來,點(diǎn)頭稱是,道,多謝朱大人,此事弓長定妥善處理。

  沈鳳鳴手上握著那塊金色圓牌,已到了張弓長面前,道,要妥善處理是么?拿去!

  他將金牌一甩,轉(zhuǎn)身便揚(yáng)長而走。張弓長忙忙向朱雀、張庭等一躬身,道,弓長先行告退,改日再來請罪。便也匆匆隨之離去。

  君黎瞧這意思,應(yīng)該正如秋葵所說,雖然沒傷沈鳳鳴性命,卻還是將他逐走了??墒菑埞L若真有心為難他,這之后暗地里做些什么也沒人防得了。他心頭郁郁,便道,師父,我想……

  你是不是也想被逐了出去?少管閑事!朱雀不待他說完便已打斷。

  君黎原想覓機(jī)與沈鳳鳴問問清楚,提醒幾句,聞言也只得罷了,心下道,我倒想被逐出去呢,可是你肯么?

  見事了,張庭也便告退了。君黎想著這之后自己和秋葵出不了內(nèi)城,沈鳳鳴卻大概再進(jìn)不得內(nèi)城,聯(lián)絡(luò)不得,關(guān)于他的死生消息,恐怕真的沒法得知,心頭悵悵。那一邊張弓長其實(shí)心頭更為悵悵。雖然聽朱雀的口氣沒什么事,更吩咐了將沈鳳鳴逐離黑竹,攆出內(nèi)城,但沈鳳鳴臨走這一出單獨(dú)密談足以讓他夜難安寐。他如今總不好私自動手,想來也只能另覓別的機(jī)會再對付他了。

  大多數(shù)知曉此事的人,最后都將朱雀的決定歸結(jié)為他心情正好——自秋葵來了之后,他好像真的心情很好,以至于平日里必要生氣追究的一些事情,他都一件沒追究過。如此想想大概也能解釋得通沈鳳鳴怎么竟能逃得了活命了。

  沈鳳鳴也希望可以這樣想,但事實(shí)卻又不完全是這樣。

  他已經(jīng)回到了外城的住處。在屋里躺了一會兒,腦中仍然帶著從方才談話中留下的亂。在要求與朱雀單獨(dú)談話的時(shí)候,他并沒有想好要說些什么——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報(bào)復(fù),是想讓張弓長心里不安而已。但面對朱雀,他終究還是非說一些什么不可。

  除了為今日的事情辯解,他選擇了告訴朱雀那日天都峰之會金牌之爭的真相——讓他知道,殺死馬斯、奪到這塊金牌的人其實(shí)并不是自己,而是君黎。

  真是諷刺。這些自己當(dāng)日和張弓長都嚴(yán)令眾人不得外泄的事情,卻在自己口中告訴了朱雀。——就算朱雀不信依依的事情是張弓長搞的鬼,那天都峰之會,他回頭一追問君黎,便知真相,便會知道張弓長原來已經(jīng)撒了謊。

  話說出口,他卻難受到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不是黑竹的人,可原來破壞規(guī)矩是讓自己這般郁悶的一件事。原來拖一個人下水,也并不能讓自己好過。

  可最讓自己不爽快的是朱雀聽了之后,根本不像有很大的反應(yīng),就像那些自己還以為十分重要的秘密,經(jīng)了這樣嚴(yán)重的思想斗爭才說出來,在別人那里卻完全不值一哂。

  他才明白,朱雀根本不在意張弓長是什么樣的人——他不在意任何一個人是什么樣的人,因?yàn)椋龅?,只是利用;他所要的,只是價(jià)值。就算自己再說出張弓長別的事情來,料想結(jié)局也沒有什么不同。

  難怪你沒對依依姑娘的事情反應(yīng)太大了。他干脆帶了些挑釁地道。你根本也不在意依依姑娘的安危,你只在意自己是否因此被冒犯——所以我是不是做了這件事,你也不在乎;我說是張弓長陷害我的,你也不在乎,是不是?

  朱雀沒有回答,只反問道,你覺得,張弓長非要把你做掉,目的是什么?

  他微微怔了一下,還沒回答,朱雀又道,你是否一直覺得他是因?yàn)樘於挤迥羌虑椴粣?,所以才一心不希望你留在金牌殺手這個位子上?

  沈鳳鳴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

  那你覺得他對天都峰那件事情始終不悅,是否源于京里自我以下,都一直希望最終報(bào)上來的人是馬斯?

  沈鳳鳴又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

  朱雀卻冷哼了哼,道,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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