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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一四八 時不我待(五)

行行 小羊毛 3381 2013-02-17 14:43:27

    葛川雖然運足輕功而逃,可身后那勁風卻已將他裹挾。那瞬間的極快讓葛川竟有種錯覺,覺得這世上大概沒有他追不上的人,和追不上之物。他只能回身去接君黎已至的劍招,可他并沒有想明白,那極快正是因為它只有為達目的的那一瞬間。也說不定——若他拼著背上受傷卻不回身接劍,用這點時間跑得更遠一些,而君黎越窗的一息用盡,那時這場賽跑,勝負還在未知。

  如今,君黎見他回身,便知自己贏了。他為了逼他這一回身,用的招式表象卻兇。葛川號“青云手”,但再是厲害,空手怎敢攖那血色鋒芒,右手一抬要拂君黎腕上,可那劍竟是先至。他從未想過在內(nèi)城中一貫以溫文出名的君黎動起手來是這樣疾風驟雨般的招式,便這一剎那已如一陣真正的疾風卷了過來,令他連雙目都被凜冽得不得不閉起。

  招式之下,竟然是如同朱雀那般的冷勁。他已知自己不是對手,還未真正相交便已拱手道:“我輸了,我輸了,君黎道長,高抬貴手。”

  這也是他知君黎一貫心軟好說話,這般一說,他招式必定會收,而自己到底是真認輸還是假認輸,卻當然是“看情形而定”。

  他雙目還在注意著對手的動作——劍勢果然緩了,只可惜君黎左手還是抬起來,往他胸口一點——在他尋到君黎的破綻之前,他便已斷絕了他突施任何偷襲暗算的可能。

  葛川頹然而倒。他知曉自己的幽禁生活恐怕又要開始了。

  君黎將他拖回室內(nèi),其實不過一忽兒功夫,可室內(nèi)情形又已有變。蠱毒發(fā)作起來,雖是從一處開始,可卻逐步會侵蝕其他感官——秋葵也曾這般說過。已有人原本僅僅是看不見,如今卻開始失去聽覺,愈發(fā)恐慌叫喊。他不欲葛川看到眾人的情狀,干脆將他點暈過去,重新縛了拋在屋角?;剡^頭來,夏夫人的視線似乎一直沒有離開自己,哪怕是自己去了外面,也始終注視著窗外。如今見他回來,她面上竟爾露出溫婉一笑。

  “君黎,過來。”她向他招招手。

  看起來,她此刻已更恢復(fù)了些平常之態(tài),沒有再哭,只是君黎人一過去,她還是牢牢抓了他手,便不肯放開?!拔衣犚嘭S說過你好多次?!彼袷窃诮忉?,“你在這里,我……好高興?!?p>  君黎被她拉了到身邊,只好坐下,向夏錚看,他也像仍然清醒著。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了,君黎不知若換作自己,發(fā)作那么久之后是否還能如此。魔音是幻生蠱的同源,那時以此作為精神支撐消解蠱蟲侵蝕,或在情理之中,可面前的夏錚夫婦,又是以什么為支撐,才維持到此刻?

  “有沒有受傷?”陳容容語含關(guān)切。

  “沒有?!本枵f著話,搖搖頭。說話是給夏錚聽,搖頭是給陳容容看。

  陳容容像是對旁的一切都已不關(guān)心,只顧著問他諸般問題:“朱雀一貫對你還好?”“什么時候要回京城嗎?”

  ……

  他不知道這個夏夫人為什么要問自己這么多,卻也只能一一回答,說著話又作著手勢。她越問越遠,就連一些不相干的往事都要問起。不知不覺間,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很久,他才發(fā)現(xiàn)她眼睛似睜似閉,說話時聲音也漸弱,一驚搖她:“夏夫人?”

  忽然又才一覺:周圍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有任何聲息了。

  他猛地站起。現(xiàn)在是午時——可所有人都已不再發(fā)出聲音。他們的呼吸還在,可感觀卻都已消失殆盡,無法看,無法聽,無法說,無法聞,也無法感。大概,只能想,只能用那充滿恐懼的內(nèi)心,想象著自己要如何死去,要想足兩個時辰,才會在絕望中離開此世。

  “沈鳳鳴,你還不回來……”他忍不住喃喃說了一句,回過頭去看夏錚夫婦。陳容容口舌還在動著,要一直努力著才能發(fā)出聲來,就連眼睛都不得努力睜著,才沒有完全合攏,想必感觀神智也已到極限,漸漸都要淡去。

  “夏大人,夫人,你們……你們再稍堅持一下,定會沒事……”他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話與其是叫他們堅持,不如說是叫自己堅持。若這一室盡默,他怕自己也會忍不得那般殘冷可怕,要失了心了。

  陳容容只是用盡力氣攥了他手,用最后的視線看著他,輕輕喃喃:“君道……今日見到你……好高興……”

  她已不止一次對他說見到他的高興。君黎未曾明白“君道”指的是何意,料想她已陷入幻覺,話語不可以常理解釋。忽然一陣急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滾至門外驟停,那馬長嘶一聲,君黎心中一震回身,一個漢子已經(jīng)闖了進來。

  君黎認得他正是昨日的樵夫,一起身下意識伸手往劍柄上一按,卻見這人往室內(nèi)掃視一眼,只與君黎短暫對視了視,便已經(jīng)向那離己最近之人伸出了手去。君黎劍已待出鞘,可看見他動作,卻又將劍柄慢慢推回。

  他識得那動作。他曾大睜著眼睛,看摩失這樣解過自己的蠱,見他如此,便知沈鳳鳴未叫自己失望,雖還未見他人,但此刻也不敢出言相問,分這人的心,只警惕盯著他一動不動。

  關(guān)默的動作卻快,一忽兒已解了一人。不知是否蠱毒發(fā)作已久,此人早是精疲力竭,縱然蠱解,也昏睡不動。君黎忙到跟前仔細看他。那臉上異象已除,看來應(yīng)只是無力起身。他伸出雙指,向那人頸上探查血脈。

  也只有這動作讓關(guān)默側(cè)目看了他一眼。良久,君黎才確定已無恙,松了口氣,去看下一個。

  查人比解毒慢得多,他一個個跟著查至一半,已見關(guān)默將十二個人都看過,結(jié)手便待要走,君黎忙站起道:“先留步!”

  關(guān)默停步,瞥了他一眼。

  “沈鳳鳴呢?”君黎道。

  關(guān)默聽聞這名字,皺了一皺眉。“沈鳳鳴”——他原不知他名字,可“黑竹雙殺”的名頭他還聽過。他張口,可也只是唇動。關(guān)代語不在身邊只令他全然不習慣,不論是要回答君黎還是要問他什么,都是無計可施。

  唇動了一半,他已經(jīng)閉了口放棄,干脆到邊上坐下了。料想就算沈鳳鳴過來,也必要將此間人盡數(shù)查過,自己倒不如在這里等了。君黎倒讀出了他少許口形:“你說他在后面?”

  關(guān)默點頭,指指他,意思是問,你又是誰?

  “君黎,是沈鳳鳴的朋友?!本栉粗缃裨撚迷鯓恿鱿啻?,只能稍一作揖,繼續(xù)低頭去看,察得十二人都是脫險無誤,回頭看看天時,堪堪未時——算是比最后的時限,還早了一個多時辰。

  可十二個人也都是沉睡之相了,與那蠱蟲相斗了快要一天一夜,豈有不累,就算是方才還強撐的夏錚夫婦,毒之一解,反而入眠。君黎暫還不敢將人分開,一個一個都扶著靠著了,那壁廂關(guān)默目光卻看著角落里的葛川。他并不識葛川,見他被縛昏迷,心中若有所思,抬目又看了君黎一眼,轉(zhuǎn)開只作不知。

  一切,只待沈鳳鳴將自己的愛侄好端端還來再說。

  沈鳳鳴足過了三刻鐘才趕到,君黎與關(guān)默聞聲迎出。他見兩人在此相安無事,也放下心來,將馬上那個昏睡的小孩一抱交給關(guān)默,下了馬來。

  關(guān)默見侄子昏睡,面色大驚,待到細察了,神色才平了些,便動唇道:“快給他解毒!”

  “先別急。”沈鳳鳴道,“總得讓我看看你辦事牢不牢靠?!?p>  君黎也在一邊不語,由他也去察了一遍,沈鳳鳴才回過頭來道:“那好,解蠱是可以,不過關(guān)先生手段高強,恕我不敢輕忽,咱們先把此間話說明白了我再動手?!?p>  “你……”關(guān)默咬牙。沈鳳鳴在衢州尋見他時叫他“閣下”,如今叫他“關(guān)先生”,顯然自己的家姓是關(guān)代語告訴他的了。他料想代語年幼膽怯,必定受了他許多恐嚇,吐露了許多不該吐露之事,而如今見他猶要拖延時間,如何不怒。偏生自己是真的沒法說話,只能吞了聲,指指自己嘴,意示若不救了關(guān)代語,沒法把話“說明白”。

  “也不用你說什么,只不過……要你發(fā)一個毒誓,不會再對這里的人下手。”沈鳳鳴道,“我來說,你若同意,只要點點頭便行。”

  關(guān)默對他怒目而視,卻也只能點點頭。

  沈鳳鳴便道:“好,你關(guān)默,若再對此間我、君黎還有夏家莊這十二人濫下殺手,若再聽信小人、濫傷無辜,那你,和關(guān)代語,都必受厲蠱蝕體之苦,痛不欲生而死。你可同意?”

  他語出狠毒,更連關(guān)代語都牽連在內(nèi),卻是看定了關(guān)默若不點頭,沒有第二條路。

  果然關(guān)默只能答應(yīng)。沈鳳鳴才算滿意了,伸手去關(guān)代語唇邊虛撫了數(shù)下,眨眼之間,蠱蟲已褪,兩個白色的小尸體被沈鳳鳴在關(guān)默眼前晃了一晃,隨手散去。

  關(guān)默抱了孩子,臉上盡是憐愛。除蠱雖快卻痛,關(guān)代語盡管因藥入眠,可那畢竟不是麻藥,即便未醒,他想必還是感覺到了,眼角邊竟痛滴了淚下來。若非那一句毒誓仍然在耳,關(guān)默實恨不能立時出手,將沈鳳鳴碎尸萬段。

  沈鳳鳴已不理睬他,回頭向君黎道:“我們叫些人幫忙,送他們回屋去躺下休息吧。都耽在這里總不是個事兒?!?p>  君黎答應(yīng)了。一時一邊忙著,一邊聽沈鳳鳴大致說了如何以關(guān)代語要挾關(guān)默前來的始末,待到安頓停當,竟見有幾人先自要醒,君黎猶豫了下,還是抽身避出外面,由得沈鳳鳴去對話。

  此番出了門,他才忽然有點虛脫之感,竟然在墻邊倚靠良久,才算“活”了過來。如此——你們這一幫子人,總也沒有理由懷疑沈鳳鳴了吧?他想著,慢慢往自己住處行去,可腦中卻又縈繞不去陳容容的表情,就像那是一切都放空沉下后,唯一浮上,難以釋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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