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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

二一七 違心之約

行行 小羊毛 3237 2013-08-09 01:08:58

    宋客望著天邊,天邊的亮色卻還不消退。

  他還是第一次這么盼望天黑。這是因?yàn)椋展鈱⒈M的時(shí)分,身上穴道才能自解。一切的煎熬都是為了那一刻——他能伸手夠到面前這瓶分明近在咫尺的解藥。

  ——赤蛛粉的解藥。

  沈鳳鳴和婁千杉離開已經(jīng)一刻鐘——或者應(yīng)該說,那么漫長的時(shí)光,竟然才一刻鐘。他要捱著這樣奇癢的時(shí)間,還有好多好多個(gè)一刻鐘。

  僅僅一刻鐘,汗已經(jīng)將他整個(gè)濕透。那種鉆膚之癢讓他生出種從沒有過的絕望來——至于此刻自己表現(xiàn)的是怎樣一種面無人色的慘狀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也沒有人。只要時(shí)間能快快地過,他甚至愿意用幾年的性命來交換。

  可第二個(gè)一刻鐘還沒走了多久,萬無一望之時(shí),門竟然動了動。

  宋客縱然是在這樣情形之下,也還是不無警覺,人雖動不得,頭卻已倏然抬起。屋子果然輕悄悄進(jìn)來一個(gè)人,宋客一見已怔,張口,卻連發(fā)聲都一時(shí)有些困難。

  竟是婁千杉去而復(fù)返。

  她看來是瞞過了沈鳳鳴,悄悄而來,進(jìn)了屋小心翼翼將門一掩,走上前時(shí),仍然帶著些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可當(dāng)真一目見到宋客,卻也嚇了一跳。他中毒已久,那毒性已蔓延至滿身滿臉,以至于那張適才分明清秀的面龐,此刻卻紅斑滿布到駭人,加上那不知是汗還是淚胡亂而流,這宋二公子的情狀真不可謂不慘。

  她愣了一下,卻也只是一下,臉上隨即還是帶了笑,往桌邊一倚,道:“宋家哥哥,這滋味還好受么?”

  宋客心道她多半是來羞辱自己,努力冷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哎喲,怎么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婁千杉似是隨手便將桌上的解藥瓶兒拿了起來,“我可是好心想來幫你的?!?p>  宋客滿心的希望都在那解藥上,見瓶子被她拿在手里,不由自主地目光便隨了過去,心里不能說沒涌起陣緊張來。她要干什么?若她將這解藥拿走了,那恐自己真要萬劫不復(fù)了。

  他心里抖了一抖,啞著聲音道:“你要干什么?”

  “我說了,我是來幫你的?!眾淝颊f著,將瓶塞拔了,倒了一粒解藥出來,看著他:“沈鳳鳴不肯答應(yīng)你的事,我?guī)湍?,你說怎樣?”

  “你……?”宋客的口氣還是掩飾不住少許的蔑視,似是根本不信婁千杉會站在自己一邊。

  “怎么,你看不起我?”婁千杉冷笑,“還是覺得我不可信?”

  宋客輕輕哼了一聲?!拔沂且c朱雀為敵,可你——你不會肯棄下朱雀這樣的靠山?!?p>  “誰說我不會!”婁千杉一怒站直,“只要你答應(yīng)我,事成之后讓我看那本冊子,莫說是朱雀,就是皇帝老子我都棄了不顧!”

  宋客咬著唇只譏笑:“原來還是為了那本冊子……我早就說過了,關(guān)于那冊子的事情免談,無論你……”

  他話不過說了一半,已聽到“嚓”一聲微脆輕響,卻是婁千杉已將手里解藥兩指一磨,碾成碎粉,隨手又倒一粒出來,拈在指間,細(xì)長的手指一展,似是示意他看清楚。

  宋客面色一僵,話便說不下去了。

  “再說???再說你們什么規(guī)矩???”婁千杉面上帶著種近似恨意的快意,“你說一句,我捏碎一顆——哼,瞧這樣子這瓶里也多不過三五枚解藥,你若堅(jiān)不肯應(yīng),那便休要怪我不給你留活路!”

  “婁千杉,你這賤人!卑鄙無恥!”宋客原已被赤蛛粉折磨得要到了極限,強(qiáng)忍著與她說幾句話早是愈發(fā)汗流浹背,聽她如此要挾,委實(shí)忍不住,頭一次開口罵得難聽。

  “怎么,你下毒在我身上的時(shí)候,就不覺得自己卑鄙無恥了?”婁千杉似也被激怒,上前兩步,竟一把扯了宋客衣領(lǐng),幾乎要將他一個(gè)虛弱已極的身體提起幾分來??缮砸煌nD,她臉上怒意卻又消退下去,手又輕輕松開,甚至還撫了撫他的衣襟,口氣放緩:“宋公子,我話已經(jīng)說了——我可以幫你,只要你答應(yīng)我給我看那本冊子,不要說這次幫你——就是往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見宋客仍沒有松口的意思,一咬牙,手指一捏,第二粒解藥亦應(yīng)聲成末。

  宋客只覺一顆心又沉了一沉,終于還是開口道:“你明知宋家上下發(fā)過毒誓,倘若……”

  解釋也才說了一小半,只見婁千杉反手又倒了一粒解藥出來,冷冷道:“里面還有兩粒,你還想要么?”

  宋客再是不肯低頭,此刻卻也說不出那個(gè)“不”字來,一雙眼睛閃爍著看著她。婁千杉捕捉到其中的猶豫不決,加意道:“你的毒誓不管怎么毒,也不會在眼前應(yīng)驗(yàn)——可你若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我,我將解藥都?xì)Я恕饶阊ǖ澜饬?,你且試試能不能忍住不抓不撓一下?只要你抓一下,我保證你此生便要與渾身的紅腫膿瘡為伍,我們少年英俊的宋二公子——可要三思!”

  宋客盯著她手心的解藥,竟是說不出話來,唯恐她又要一捏而碎。倘若只是死倒也罷了,若是痛倒也罷了,可是那樣的奇癢難當(dāng)在身,難以自控的感覺已讓他生不如死,若真的要一世與膿瘡為伍,他此際心頭之涼,遠(yuǎn)勝過這夏日之炎。

  婁千杉見他已經(jīng)不語,料想他終究也有所顧忌,口氣便輕軟了些,道:“其實(shí)千杉真的沒有惡意——我是真心想幫你的。我知道你們宋家有規(guī)矩,我也知道那冊子現(xiàn)在不在你手里,也不歸你管,可那些——只要你答應(yīng)幫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也想要兩全其美,不想公子為此遭罪的——倘若這次事成,你縱然沒法立時(shí)跟你爹開口去要拿那冊子,卻總也可以施些辦法,助我盡快成為黑竹會之首吧?到了那時(shí),你爹無論如何也要給我看那冊子了——那可沒有半分不合規(guī)矩,是不是呢?”

  她看了看手心里的解藥,矮身至沉默的宋客面前,柔聲道:“現(xiàn)在你一共有兩個(gè)選擇,其一是答應(yīng)我,我立刻就將解藥給你服下,你那些難受苦楚,即刻便全部消失,不復(fù)再來;其二是你拒絕我,我便將解藥全部毀去,你這么久的煎熬等待可就是場空了,什么樣的后果,你最清楚?!?p>  她語聲說得柔,語意卻冰冷,宋客心頭不過又慢了一慢,婁千杉手心用力,那一枚解藥又化為齏粉,連他張口那一句“等等”也趕不上。

  瓶里還有兩粒,婁千杉又傾了一粒在手,聽見他開口喊出那一句似有還無的“等等”,便停了手望著他。宋客看著她的眼神絕不是溫柔,那是痛恨,她知道的。可這痛恨的眼神卻并不讓她生氣。在她看來,這樣的眼神才是真實(shí)的,才證明他所有的言語行動,該并非虛偽。

  “想好了么?”她將解藥舉到空中,如同下一個(gè)最后通牒。

  “……解藥給我。”宋客終于說了四個(gè)字。這四個(gè)字說得冷淡而低沉,恍似隨意,可內(nèi)里卻已是明明白白的妥協(xié)退讓——婁千杉知道,他已選擇了她給的第一條路。他也只能這樣選擇。

  宋客說完四個(gè)字便咬著唇,不知是因?yàn)樯硎苤?,還是因?yàn)樾闹兄瑁t斑滿布的臉上,唇色竟是青白的。

  婁千杉面上露出嫣嫣然的一笑,手收下來幾分,故意停在他面前幾寸之處。

  “想要就自己過來服下咯?!彼┛尚?。

  宋客身不能動,但把頭往前湊那么幾分還是可以的??伤延X自己今日受辱之深,早不是平日可忍,似這般還要湊首去她手中叼起那解藥,豈是可為?便這數(shù)寸之距,似乎已越過了他這份自屈的極限,他能動卻也再不愿如此,眼中怨恨一瞬像是變了,變成一種決絕,竟反而轉(zhuǎn)開頭去。

  婁千杉見他這眼神,心中忽莫名一惻?!液慰酁殡y他如此?反正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我為何要因這最后一步,反又推他離去?心念一動,她手往前一送,將那解藥送至他口中。

  宋客微出所料,解藥入口,他終究還是吞咽下去。似是一場交易塵埃落定,兩個(gè)人忽然都好似虛脫了一般,一個(gè)斜倚在墻,一個(gè)半坐在臺,竟然一時(shí)間相顧無言。

  等了一忽兒,赤蛛粉的毒性漸消,宋客面上紅點(diǎn)退潮而去,那張臉被汗浸得透了,蒼白無比。婁千杉怔了一會兒,抽了懷里方帕去拭他臉,卻被他臉一別轉(zhuǎn),照舊用冷淡卻不無命令的口吻道:“解我穴道?!?p>  婁千杉微微一笑,“好啊,我們現(xiàn)在可是自己人了,你可不能翻臉不認(rèn)賬?!?p>  她抬手觸到他肩井,真力貫入,幾處要穴豁然而通,方收了手還未完全平復(fù)氣息,忽然宋客身形已起,如電如幻,婁千杉甚至未及眨一眨眼,喉間一緊,已被宋客一手牢牢鎖住。

  “你……”她想說你出爾反爾,可話沒說得出來,氣息已閉。宋客此際的表情似是已怒得透了,那手用力得似真要奪她性命而去。婁千杉退了一步,身體因了桌沿的阻擋,斜斜向后傾了過去,臉一瞬間已因憋氣而變得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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