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得勝堡不遠(yuǎn)的豐鎮(zhèn),亥時。
深夜的同樂客棧后門悄悄打開,幾條人影躡手躡腳摸了進來,正是先前在韃靼軍營刺探消息的夜不收小隊。
房中昏暗的光線下,剛結(jié)束夜間作業(yè)的幾個人席地而坐分享著獲取的情報,西北的夜晚雖然寒冷,幾人仍裸著上身,用濕毛巾做著簡單清潔。
居中的是那位隊正,他叫閆亮,肩上也搭著一條毛巾:“兄弟們,這幾日我們于戰(zhàn)線上奔襲,搜集到的情報林林總總,總要分個條理,辛苦各位分別說說情況?!?p> “鎮(zhèn)遠(yuǎn)附近查探的營帳約有五百余頂,初步估計有八千余人?!边@是常規(guī)的情報。
“戰(zhàn)馬三千多騎,今天戰(zhàn)場上未見騎兵,想必是為了續(xù)養(yǎng)精力。若戰(zhàn)火延綿至大同,需要針對敵軍騎兵做好抵御措施?!边@條情報比較重要。
“輜重兵夜晚仍未停止活動,寧夏左右前三衛(wèi)曾率部襲擾,但敵軍回援極快,我軍沒有達(dá)到戰(zhàn)略意圖,此外,運輸?shù)妮w重比前兩個月要多三成。我想敵軍可能還會在此處增兵,對寧夏他們的決心很大?!边@是個老成之人的發(fā)言,觀察加上了自己的判斷。
閆亮默默記著,作為底層的情報官,他需要在收集情報的同時研判其價值,待眾人將情況一一復(fù)述完畢,他站起來:“我今天要回趟大營把情況匯報上去。你們也勞累一夜了,抓緊時間休息?!?p> 眾人應(yīng)命紛紛起身爬上床,把兵刃收到枕邊,不多時便響起呼嚕聲。弓手將褡褳遞給閆亮,將閆亮送出門,爾后將手里拿的酒瓶緊貼著門倒扣在地上。閆亮將褡褳斜跨在身上,隔著門縫對弓手道:“我快去快回,天亮前應(yīng)該能返回。明天白天無事,我?guī)銈兂鋈シ潘煞潘伞!?p> 弓手一笑:“行,這幫傻小子連軸轉(zhuǎn)了三個月,放松一下也好。我給你嫂子寫的信帶上了嗎?”
閆亮也樂了:“揣在身上呢,我先去鴿房找馮公公把這事辦了——嫂子快生了吧?”
弓手笑:“算算日子快到了。快去吧,正事要緊,路上小心?!?p> 繡湖位于青州南郊,湖光浩渺山色遙連,蕩舟其中如游香國。一架富麗的畫舫中馬森和劉健相對而坐,每人身邊依偎著一個艷麗的女子。馬森望著船外風(fēng)景,不由心曠神怡:“千條楊柳數(shù)聲鷗,一片玻璃一葉舟?!彼麘牙锏呐臃潘恋匦χЬS:“想不到公子爺還是個文武雙全的,詩也做得這般好聽?!?p> 馬森笑了笑,攬住小桃仙的肩頭:“連我的小桃仙都調(diào)笑我了。這可不是爺?shù)脑?,爺只是借用罷了。”
感受著馬森手掌的溫度,小桃仙調(diào)笑道:“那爺就給小奴家賦詩一首如何?”
馬森笑得促狹:“心驚香玉戰(zhàn),喘促嬌鶯低。紅透千行汗,靈通一點犀。”他低頭看著小桃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由地心中一番悸動。
劉健看在眼中,此時出聲道:“小桃仙莫要作怪了,小心我老兄弟在這畫舫中把你法辦了。”
小桃仙滿臉通紅,對劉健露骨的挑逗顯然吃不消。馬森不忍看小桃仙受窘:“大哥,可莫再說了,小桃仙妹妹倒有些難為情了?!?p> 劉健道:“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憐香惜玉的嘛,”他今天的興致挺高:“女子如同美味佳肴,待你花園里逛久了才能知道個中滋味?!?p> 馬森哦了一聲,求知欲顯得比讀書時大多了,虔誠地聽劉老師的教導(dǎo):“最是那一種女子精于勾心,無論看一個人,瞧一件東西,均須飄眼微笑,銷魂攝魄都在那秋波一轉(zhuǎn)?!?p> 小桃仙和女伴認(rèn)同地點點頭,作為業(yè)界人士自然對他所描述的這類人間絕色有所了解,此時馬全從船尾走過來:“兩位公子,午飯準(zhǔn)備好了,”兩個女子連忙起身:“我們先幫公子布置餐食?!?p> 劉健目送兩人離去,旋即壓低聲音道:“這世間還有種女子大哥還沒跟你說,就是那良家女子。性格保守行為端正,但若是在燕好時又是另一般風(fēng)情,那滋味,嘖嘖......”
馬森一愣,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什么好事,正想要說什么,小桃仙在那邊廂招呼他們:“兩位爺,吃飯了?!眲⒔≌酒鹕?,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走向船尾道:“爺來也?!?p> 一頓飯直吃到未時方才結(jié)束,待馬森醉醺醺地回到家,管家聯(lián)福已經(jīng)來偏房尋了他好幾趟,此刻正在石階上向門口張望,當(dāng)馬森出現(xiàn)在月亮門洞,聯(lián)福立刻迎了過來:“哎喲,我的小爺,您可算回來了,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馬森登時酒醒了一半,一拍腦門:“我爹今天休沐,瞧我,把這事忘了?!?p> 每月馬文彪休沐,父子都會有半天的共處時間。馬森一時貪玩,把他爹休沐的時間忘記了,忙道:“福伯,先去跟我爹說一聲,待我換件衣服就過去?!瘪R森慌慌張張地向內(nèi)宅走去,待沐浴后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才急火火地趕往前廳。
前廳,推官趙思誠的媳婦給馬文彪盛了一碗湯,馬文彪雙手接過,口中道謝:“多謝老嫂子了。”
趙氏年逾五旬,說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大人總是那么外道,你要真拿我當(dāng)嫂子,便不消如此客氣?!?p> 馬文彪喝了一口湯,滿足地道:“這整個青州府,恐怕也只有您能把這芙蓉湯做的那么道地了?!?p> 趙氏好笑道:“大人可是謬贊了,想來也不過你我同是紹興人,這口吃食大人吃得順口罷了?!?p> 馬文彪不好意思地道:“總不免要辛苦您下廚,心下著實不安。”
趙氏卻道:“老趙歲數(shù)大了,腿腳也不似年輕時靈便。這兩年若不是大人照拂讓其退居二線,我們?nèi)夷挠羞@許多安生日子。寒家能為大人代勞的事情也不多,也就是趁著休沐能給大人做頓家鄉(xiāng)飯聊表心意,您放寬心地吃?!?p> 馬文彪一樂道:“如此說來,以后少不得叨擾了。”
趙氏哈哈大笑:“是這個理?!?p> 馬森施施然走進來,馬文彪的笑容逐漸消失,馬森向趙氏見禮后乖巧地向父親施禮:“父親?!?p> 馬文彪淡淡地道:“坐吧?!?p> 趙氏不愿冷場,忙盛了一碗湯:“來,少爺先喝口湯。”
馬森心神不屬地吃完飯,與趙氏道別,跟隨著父親來到書房。馬文彪坐在書案后,拿起《尚書》:“記得上次考校你還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事情過的真快。唔……”他翻動著書,找到窩角的那一頁:“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從這里開始背吧......”
馬森道:“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那個...其有眾咸造,咸造...唔...勿褻在王庭,盤庚乃登進厥民......”,他吭吭哧哧背了幾句便背不下去,尷尬地低著頭。
失望寫在了馬文彪的臉上:“這一章節(jié)你跟著先生學(xué)了兩個月有余,按說時間夠長了,這就是你的所學(xué)?”
馬森面紅耳赤,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馬文彪道:“你爹我幼年失孤,自幼嘗盡艱辛,寒窗苦讀十余載才有今時的地位。我不要求你天縱奇才,金榜題名,只愿你踏踏實實治學(xué),若能僥幸得中,日后衣食有靠,難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馬森咬著嘴唇,拳頭在袖子里攥緊。面對父親的責(zé)問,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牢房里的空氣由于長時間流通性差,散發(fā)著渾濁的味道。秦志冠卻似乎習(xí)以為常,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適。他點燃了一盞油燈,微弱的光線在這黝黑的牢房中仍然顯得明亮異常。
他端著油燈,走到柵欄旁向里端詳:“王老五,別裝死。”王老五從潮濕的草垛上爬起來,傷痕累累的身體隨著靠近光源而逐漸清晰起來。
秦志冠一愣,轉(zhuǎn)身向顧曉陽道:“你們上手段了?”
顧曉陽正在簡陋的書案上研墨,本次審訊他擔(dān)任書記,聞言忙道:“回大人,抓他們的時候傷了幾個弟兄,有氣不過的兄弟打了兩下泄憤來著?!?p> 王老五恨恨道:“素聞錦衣衛(wèi)軍紀(jì)敗壞,欺壓良善,如今看來果真如此?!?p> 秦志冠道:“王老五,臉皮夠厚的,你這樣的也算良善?何況錦衣衛(wèi)天子親兵,也是你個土匪罵的?”他揮揮手,趙思誠走進牢房,將王老五揪出來帶上枷,足尖一點王老五的腿彎,王老五不由自主地跪在書案前,氣得他悶哼一聲。
秦志冠回到書案前,卻沒有就坐,就那么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王老五,為了找到你我們已在臨朐蹲守了月余。下了那么大功夫,總得讓我們有所斬獲吧?!?p> 王老五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道:“那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秦志冠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所圖為何想必你是清楚的?!?p> 王老五撇撇嘴:“不清楚。”
秦志冠道:“那我說給你聽聽,三十二年,樂安張有財屠門案。”王老五臉色一變,只聽秦志冠口中不停:“三十四年沂水糧船遇伏案,”接連說了十幾個案子,王老五冷汗直冒,他自以為做的隱蔽,沒想到鷹爪子竟然全翻了出來。
王老五道:“你想把我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