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張宅,頭七已過張大財已經下葬,此時府前一片狼藉,磚頭瓦礫散落,墻頭上更有一片片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府門緊閉,秦志冠敲得半天才將大門喚開,他在院內走了一番,只見亭臺樓榭雖已收拾干凈,但尚有一部分破碎的物事來不及收拾,提醒著他那晚的亂民沖擊猶在。他能感覺到人心惶惶,雖仍保留著首富的氣派,卻已是敗像初顯。如今主事的是他的夫人張氏,張氏是個傳統(tǒng)的婦人,并不涉足家中生意,一問三不知,問得急了便把管家召了來。
那管家正是張生發(fā),自那日張大財身死他便在家中養(yǎng)傷,此時傷口上已結了痂。秦志冠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爸兰居槌鍪铝藛幔俊?p> 管家苦笑道:“這兩日老百姓惱恨季老爺火燒糧船,斷了生民后路,便把一腔怒火發(fā)泄到了張府,磚石亂擲襲擊府人,更有人往宅子里潑灑豬血。大人想必在門前已經見到了?!?p> 秦志冠點點頭道:“我且問你,季迎祥離開青州前一晚是否曾與張大財在府中飲宴?”
管家回憶片刻,點點頭:“正是,那時節(jié)我家老爺和季老爺已忙碌多日,第二日季老爺便要啟程去德州收糧。老爺便在當晚置辦了酒席,一則為了松緩心情,二則季老爺整日價心憂官府會秋后算賬,老爺便在酒席中勸勉于他,令其寬心?!?p> 秦志冠道:“如此說來,是你家老爺主動提議的?那孫紅又怎么說?”
管家一愣:“確是老爺置辦的酒席,但那紅姑娘卻是季老爺喚來助興的。張府乃青州屈指可數(shù)的富商,年節(jié)或宴請時常會邀請園子里的姑娘過府彈唱作舞以悅賓朋。他是翠香園???,與紅姑娘本也熟識,那晚便是請的她?!?p> 秦志冠皺著眉頭:“你說那季迎祥是臨時起意?”
管家囁嚅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p> 秦志冠想了想,又問道:“那席間可曾察覺到孫紅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管家回憶著:“未曾發(fā)現(xiàn),那晚酒席到戌時便已結束,季老板擔心紅姑娘安全,酒散后便將紅姑娘送了回去?!?p> 秦志冠哦了一聲:“你是說季迎祥孤身一人送的孫紅?那孫紅也是一個人來的?”
管家搖搖頭道:“紅姑娘是翠香園的馬車護送來的,但中途馬夫和丫鬟被她打發(fā)了回去。返程時老爺曾擔心季老爺安全,讓我率幾個家人陪同,但是被他拒絕了?!?p> 秦志冠的眼睛瞇了起來:青樓中的馬夫和丫鬟不僅接送姑娘,更要承擔保護的職責。孫紅為什么會主動將馬夫支開,是否她與季迎祥早有預謀,以便創(chuàng)造兩人獨處空間,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越是深究便越是迷霧重重,使其看不到真相的入口。還有那個可疑的陸先生,據(jù)他所知陸先生一直在馬文彪的官場生涯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那么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置馬森于死地呢?但即便是微渺的希望他也無法放棄,因為每當他停下來的時候,陳巧兒便會出現(xiàn)在他身旁,她會靜靜地看著他,向他笑。
大同明軍大營,雷霆帳內已完成了收尾工作,劉一鳴以及其他將領隨在孫藝程身后,孫藝程仔細地查看著細節(jié),爾后滿意地點點頭,向劉一鳴道:“辛苦了?!?p> 劉一鳴遜謝道:“將軍客氣了,分內之事?!闭f時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與閆亮田守業(yè)兩人于三日內來往于大同和宣府間,身體已是疲憊之極。
孫藝程著意地看了一眼:“一鳴啊,雷霆大會眼看召開在即,你可要注意休息?!?p> 劉一鳴怕孫藝程發(fā)現(xiàn)端倪,忙道:“不打緊?!?p> 孫藝程搖搖頭:“還是要注意身體,雷霆大會牽涉甚廣,密保程度極高,你作為負責人可不能倒下,”他狀似無意地道:“這兩日不見你蹤影,忙什么呢?”
劉一鳴心里一緊,面上若無其事地道:“明日便會有外地將領來此,下官尚有多處細節(jié)需加以確認,屬實有些忙不過來?!?p> 孫藝程點點頭:“可要指揮使司再給你加派些人手?”
劉一鳴道:“那倒不用,新添加的人手還要熟悉業(yè)務——倒不如我加緊進度,日落前當可完成?!?p> 離明軍軍營十余里的一處山丘上,田守業(yè)眼望著天空手中牽引著提線,提線的另一端乃是一只巨大鴿子造型的紙鳶,此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閆亮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邊警戒一邊將手中的網(wǎng)鋪到地上:“你的法子能行嗎?”
田守業(yè)嘿嘿一笑,頗有些得意:“軍鴿乃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飛得高且又機敏,咱們又沒有趁手的強弓能提供足夠的遠程助力,想要射下來太困難了。我幼時曾在鄉(xiāng)間生活過幾年,跟鄉(xiāng)野小子們學過這個抓鴿子的土法子,那時我們常用這種紙鳶誘使鴿群改變行進方向,只要掌握好時機便能將其誘至地面,而那群野小子早已準備了繩網(wǎng),只要靠得近了便能一網(wǎng)打盡——只是不知用在軍鴿身上是否能成?!?p> 閆亮邊忙碌著邊嘆道:“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閆亮忽然長身而起,低聲道:“來了!”田守業(yè)忙凝神向空中看去,只見夜空中成排的軍鴿扇動著翅膀自南而來。兩人對視一眼,忙跑到背光處趴下,閆亮手里攥緊了手中的繩子,一瞬不瞬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鴿群。
孫藝程走出雷霆帳,帳外成排的工匠恭敬地候在一旁,孫藝程滿意地道:“這雷霆帳按期完工,各位居功至偉!子豪——去取銀子,犒勞各位師傅!”
工匠忙跪在地上道謝,歡天喜地地隨著葉子豪去了。孫藝程又轉向劉一鳴道:“營房可都打掃出來了?”
劉一鳴笑道:“將軍果然心細如發(fā),今晨我已命人騰出離雷霆帳最近的三處營房,灑掃清潔收拾妥當?!?p> 孫藝程顯然心情不錯,贊道:“你們錦衣衛(wèi)不愧是天子親衛(wèi),辦事就是利索......”話音未落,只見馮友林慌慌張張地小跑過來,喘著粗氣:“孫將軍,出事了!”
孫藝程收斂了笑容,皺起眉頭:“怎么了?”
馮友林道:“今晚軍鴿僅有三只歸巢,其他的無故失蹤,怕是出了什么意外?!?p> 孫藝程臉色微變,隨之轉變?yōu)楹桑骸靶砒澞耸巧?,本就難以掌控。說不定乃是中途走脫了?”
馮友林將孫藝程的狐疑看在眼中,不由得氣急敗壞地道:“這批信鴿乃由專人調訓,每晚往來傳遞情報,幾年來從未曾有一只走失。再者說鴿隊晚間作業(yè)以鴿頭為首,即便是有個別的掉隊,也不至于一整只鴿隊只飛回來幾只。如今大戰(zhàn)在即,我擔心乃是韃靼人在暗中搗鬼,要是那樣就證明敵人已經迂回到了我們后方,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他這樣一說,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而孫藝程則保持著狐疑,并且絲毫不介意將這種不信任的態(tài)度傳達給馮友林。但馮友林的話又讓他不得不忌憚,正在猶豫間劉一鳴從旁道:“馮公公,如今事態(tài)未明,興許便如孫將軍所說僅僅是信鴿在路中稍有耽擱,你莫要自己先亂了陣腳?!彼D向孫藝程:“將軍,不如我們將斥候散出去,加緊巡探,防患于未然。”
孫藝程喚過張雙喜吩咐道:“你去安排吧?!睆堧p喜應喏領命去了。
爾后孫藝程轉向馮友林道:“你也莫要擔心,速去鴿房向周邊府衛(wèi)發(fā)信,命各衛(wèi)立即向此回信,檢驗信道是否通暢?!庇址愿辣妼⒌溃骸懊魅崭鲗㈩I便會陸陸續(xù)續(xù)抵達大同,當此關鍵時刻各位需打起精神,若是出了紕漏,便是一場災難?!瘪T友林一馬當先匆匆地向鴿房跑去。
一連串的命令發(fā)出去,孫藝程的臉上也不見了笑模樣。他和劉一鳴回到帥帳,過不多時韓豐良也走了進來,顯然是得到了消息。劉一鳴親手沏了杯茶遞給韓豐良,后者接過端在手里只是發(fā)愣。劉一鳴道:“可有閆亮的消息?”
韓豐良道:“說來慚愧,這廝太過狡猾,自那日偶現(xiàn)蹤跡之后,便如人間蒸發(fā)一般,我在城內外索拿多日,還是難尋其蹤影。孫將軍見雷霆大會即將召開,怕你人手不夠,便把我召了來給你搭手。追蹤閆亮一事,暫且交由副手張偉勝代勞?!?p> 劉一鳴著意地看了眼孫藝程,但見他似乎在沉思著什么,一張黝黑的臉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不準孫藝程是否對他起了疑心,虛應道:“如此,便多謝孫將軍了?!?p> 孫藝程只是微微頷首頭沒有做聲。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三人陷入到漫長的等待中。斗轉星移間已到寅時,就在昏昏欲睡的當口,馮友林闖了進來,看到幾人假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老子提心吊膽,你們幾個倒睡起了覺?!”
孫藝程蹙起眉頭:“什么情況!”
馮友林道:“僅左屯衛(wèi)沒有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