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jié) 為之犧牲的理由(下)
巨狼抬起軀干的身高達到足足五日輪,比芬撒里爾許多建筑都來得高大。
唾液從沾滿血絲的牙縫里溢出,滴落到砂石地表面。沙礫被酸性液體腐蝕后,蒸發(fā)成氣體。
狼的兩只前腳掌向地面撲來,對阻擋在前的守護者發(fā)起攻擊。拉克夏雖然躲了過去,但沖擊帶來夾雜細沙的狂風,把他震倒在地。
來不及起身反擊,巨大爪子再度踩了過來,他拔出守護者銀劍抵擋,鋒利致命的尖爪近在眼前。
“遺跡守護者不過如此,果然擁有力量會變得不一樣!”巨狼氣焰囂張,持續(xù)向前爪施力,想要徹底碾碎獵物。
拉克夏抓住狼發(fā)力空隙,轉動身體移至側面,躲開下踩的狼爪,用銀劍揮出一道血痕。
身為同期守護者里的精英,他以最年輕第一名成績從布列達布利克堡壘畢業(yè)。盡管委任至芬撒里爾之后,鮮有機會與高手切磋,但嚴于律己的態(tài)度和守護伊敦的信念驅使下,實力并沒有明顯退步。對手越強,他就越興奮。
“喔噢噢噢!”
巨狼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慘叫聲,側身向受傷一面跪倒后,用另一只前爪發(fā)起反擊。
拉克夏早有防備,搶先一步低腰閃過,準確砍中前爪后部。兩只前爪先后遭受重創(chuàng),巨狼癱倒在地無力抵抗,喘息聲比先前來得更為急促。
“千萬別小看遺跡守護者!”
靈活地由腿部攀爬上軀干來到巨狼背脊,拉克夏用銀劍抵住脊椎,掌握了敵人命脈。
然后在了結這匹先古巨獸剎那,空氣中傳來一陣煞人呼嘯聲,拉克夏遭到突然襲擊而失去平衡,由背脊?jié)L落到地面。
砂石地上多出許多白紙,不同于書信那種柔軟紙面材質,這種紙尖如刀鋒般銳利,徑直戳入堅硬地表。
“我可不能對巨狼被殺坐視不管,它們還需要派上用處?!?p> 始終躲在后方的Rank IV 斯坦福言語淡定從容,手中書籍敞開,里面被撕去了好幾頁白紙。
拉克夏重新調整姿勢,巨狼暫時構不成威脅,對手轉為眼前“溫文爾雅”的老者。
“聽說流螢高級干部擁有從各處脈沖竊取的圣器,看來并非道聽途說?!?p> “無字文書,Tier B級圣器,來自于希敏約格脈沖?!彼固垢4蠓降亟榻B手中圣器,“如其名,書里全是白紙,但它們張張如同尖刀,直取對方性命?!?p> “這么干脆得介紹圣器技能,看來胸有成竹?!?p> 斯坦福合起圣器眺望遠方:“因為你的對手不是我。”
“我的對手不是你?”
拉克夏還沒搞清楚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綠洲深處便傳來巨大爆炸聲,源頭來自沙丘遺跡后方瀑布方向。伴隨劇烈地震和塵土飛揚,芬撒里爾刮起了沙塵暴,
“可惡,果然有其他陰謀!”
拉克夏顧不上眼前威脅,撇下流螢和巨狼往沙丘方向跑去。瀑布離遺跡很近,意味著伊敦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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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植于街道兩旁綠意盎然的棕櫚樹、天然湖岸邊沙灘、以及綠洲遠方美麗自然景觀,通通消失于拉克夏的絳紫色瞳孔中。
這些美景本就不存在,而是由陽衍伊敦勾勒而出的虛偽幻象。如今幻象蕩然無存,說明綠洲蜃景已經(jīng)解除,某人盜竊走芬撒里爾遺跡圣器,抹去了所有力量。
然而唯獨途徑街心花園時,鼻間洋溢的月見草花香依舊相安無事。天色即將進入夜晚,月見草開花了。
拉克夏匆忙趕回沙丘遺跡,昨天還人流涌動的比武廣場熙熙攘攘。侍從們驚恐地倒在地上,大理石地磚留有碩大無比的動物腳印。
“發(fā)生什么事了?”拉克夏質問其中一位陽衍最貼身女仆,但侍從完全回答不上話來。
“快說!”再一次嚴厲呵斥,方才得到些許零碎信息。
“瀑布那邊…爆炸,跑出來…巨大黑影…像狗…很大的狗?!?p> “那不是狗,是狼。沒想到…巨狼不止一匹。然后呢,狼去了哪里?”
“里面…”手指沙丘深處,侍從嘴唇灰白,牙齒在口腔內(nèi)激烈碰撞。
丟下魂不守舍的女仆,他徑直跑進遺跡深處。抵達會客廳時,發(fā)現(xiàn)陽衍伊敦已經(jīng)遭到入侵者劫持。
犯人正是一匹與綠洲入口處相同體型的灰色巨狼,還有它的“操控者”,那位熟悉之人。
“歐蘭達…”拉克夏倒吸一口涼氣,拔出銀劍直面他最信任的女醫(yī)生,“沒想到真得是你!”
歐蘭達手握白珍珠吊墜,爬上巨狼背脊成為居高臨下者,俯視芬撒里爾兩位至關重要的核心人物。
把銀色發(fā)絲染成黑色的中年女性,昔日那份和藹沉穩(wěn)不在,也并未露出陰謀得逞時的得意之情。她臉上寫滿滄桑和悲傷,似乎自己才是被劫持的受害者。
“我等這一刻,足足有八年?!彼_口時聲音沙啞,語調充滿痛苦煎熬。
“八年…是你用蜃景珍珠解除了海市蜃樓,放流螢進入綠洲?”
“沒錯!除了流螢,城邦軍很快也會從津利趕來入駐遺跡?!?p> “為什么要背叛芬撒里爾?你是這里最原始的居民之一,為何要出賣所有人?!?p> 伊敦和拉克夏初訪芬撒里爾時,歐蘭達就已經(jīng)居住于此。八年來這位善良醫(yī)生參與了許多綠洲改建工作,并兢兢業(yè)業(yè)地照顧陽衍和其他村民。
“因為我痛恨遺跡!痛恨蓓露丹迪教!痛恨陽衍和遺跡守護者!”歐蘭達的咆哮聲響徹于沙丘內(nèi),回聲綿綿不絕。
“歐蘭達明明說喜歡我,希望帶我去詩蔻蒂其他美麗地方旅行,看更多月見草…”
伊敦輕聲細語地說著,她并不害怕身邊巨狼,唯有對信賴之人的背叛而心寒。
“那些全是謊言!其實我發(fā)自心底厭惡你,厭惡遺跡里的一切!”中年女性臉部扭曲,似笑非笑,“我的孩子…就是芬撒里爾上任守護者,最終被蓓露丹迪教害死!所以我絕不會原諒與教會相關所有人?!?p> ————————————
歐蘭達獨自生活于陪都,自從芬布爾之冬事件發(fā)生之后,氣候變得寒冷煎熬。丈夫本就患有心血管疾病和痛風,低溫使得病癥日益加劇。
雖然她是名遠近聞名的醫(yī)生,依賴醫(yī)術和藥物努力延續(xù)愛人生命,終究在前個冬天,脆弱丈夫英年早逝,而他們沒有幸存子嗣。
受夠了鬼氣候和陪都日趨緊張的氛圍,歐蘭達下定決心離開故鄉(xiāng),目的地則是詩蔻蒂背面。她想離得越遠越好,永遠不再回來。
在首都格拉茲海姆生活一陣后,她與喧囂嘈雜的環(huán)境顯得格格不入。一年后又再次啟程踏入穆斯貝爾大沙漠,前往另一座遺跡都市津利。
然后一場突如其來的星際風,夾雜沙塵暴席卷穆斯貝爾,歐蘭達僥幸存活下來,并且發(fā)現(xiàn)了綠洲。
她相信命運,所以決定定居于芬撒里爾,除了為感謝小村莊救命之恩,也源于這里年輕的遺跡守護者。
遺跡守護者薩切里是位年輕小伙,眼角上揚的特征與她丈夫一摸一樣,額頭發(fā)際線處有道淺淺月牙胎記。
歐蘭達相信薩切里正是自己的親身兒子,那個遙遠日全食當天,她從子宮分娩出親身骨肉,卻被遺跡城邦認定為守護者而帶走。
母子僅見過一面,便必須接受永遠分離的悲劇,只記得嬰兒額頭處有這道月牙胎記。
薩切里自然認不出她,但歐蘭達并不埋怨,只要能生活于芬撒里爾,默默陪在親身兒子身邊,算是彌補了前半生留下的遺憾。
好景不長,芬撒里爾年邁陽衍枯竭而亡,整座綠洲都在期盼新任陽衍到來時,薩切里卻自殺了。
年輕守護者是虔誠的蓓露丹迪教徒,信仰近乎到瘋癲癡狂,他無法接受陽衍離世,毅然選擇共赴黃泉。
歐蘭達承受不起失去骨肉的打擊,開始走向極端,她深深痛恨蓓露丹迪教和遺跡,認為世界畸形的秩序兩次奪走了自己兒子和一位丈夫。
于是她開始醞釀復仇計劃,向遺跡報復、向秩序報復、向世界報復。
通過主動拉近與陽衍關系,歐蘭達成為伊敦最信任之人,旁敲側擊了解到圣器蜃景珍珠。然而僅憑一人不足以解除守護者拉克夏的威脅,她需要同伴。
“數(shù)月前我去格拉茲海姆采購藥品時,偶然認識了反政府組織流螢的首領耀夜?!睔W蘭達訴說著自己的故事,想起孩子,眼眶難以抑制的濕潤,“聽說了烏爾德、遺跡城邦和流螢的共同計劃,我心動了。這足以改變詩蔻蒂,終結蓓露丹迪教殘害人類生命,掌控他人命運的秩序,拯救更多和薩切里一樣不幸遭到教會利用的孩子。這是我的愿望,即便冒著生命危險,也愿意為之犧牲!”
“改變命運的方式有很多,為何要選擇極端?”伊敦仰頭看向居高臨下、曾經(jīng)仰慕和崇拜,默默視為假想母親的女人,“拉克夏也是守護者,他就不值得拯救嗎?”
“所以勸你們放棄抵抗,乖乖聽從城邦軍,這樣大家都能擁有和平結果。”
聲音從會客廳外傳來,走進沙丘的斯坦福領著受傷巨狼,與流螢埋于芬撒里爾的接應人匯合。解除海市蜃樓后,他才成功找到綠洲。
“遺跡城邦不會傷害芬撒里爾任何人,包括陽衍和守護者?!?p> 拉克夏把銀劍對準斯坦福,并不準備放棄抵抗:“一派胡言!我得到津利和諾歐通情報。兩座遺跡陽衍,一位犧牲生命,一位受到關押,和所謂不會傷害的說法大相徑庭?!?p> “確實陽衍需要另派用處,統(tǒng)一交由耀夜大人和芬里爾司令處置。但我至少可以保證,現(xiàn)在她不會收到任何傷害。”
“伊敦絕不會交給你們!”
拉克夏向流螢Rank IV 發(fā)動進攻,斯坦福警覺地撤退,由兩匹巨狼保護在前。
“芬撒里爾守護者,奉勸你收手投降,不然陽衍性命難保!”
拉克夏把注意力回到伊敦身上,發(fā)現(xiàn)歐蘭達手持匕首抵在嬌小少女頸部,隨時都會動手。
“不要掙扎,沖動只會讓所有人都得不償失?!彼固垢R泊蜷_了無字文書,做出嚴厲警告。
面對擁有圣器的流螢高級干部、兩匹巨狼和劫持伊敦的歐蘭達,局面以一對四,拉克夏必須孤注一擲。
他移動到會客廳側面屏風前,把藏在此處的某人拉出來展示在巨狼面前,那人正是關押于遺跡內(nèi)的人質——翼手盜賊團菲澤斯。
佩戴眼鏡、清秀瘦弱的盜賊團帳管于兩天前恢復意識,為防止其他盜賊入侵綠洲,拉克夏把人質挪動至屏風后暗房內(nèi),以便未來某天充當誘餌。沒想到,這天來得如此之快。
“翼手盜賊團想救出同伴,現(xiàn)在人質就在眼前。如果不收手的話,這位男生就會沒了性命。”他把銀劍抵在菲澤斯背部,眼神兇橫地凝視兩匹巨狼,擺出絕非玩笑的態(tài)度。
翼手盜賊團成員放棄人類軀體,將靈魂移植于狼,便是希望獲得力量拯救同伴。巨狼們明顯有所動搖,不僅氣息不再急促,動作也僵硬猶豫起來。
“哈哈哈哈!果然不能小看守護者,竟然還留有一手?!彼固垢2辉俟首魅逖牛翱上н@些流民犧牲肉體那一刻,同樣也犧牲了自主可控的意識?!?p> 老者高舉左手,展示佩戴于無名指的銀質戒指。金屬飾品泛起白光,照亮整間會客廳。
拉克夏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名為尼布羅根指環(huán)的飾品在他眼前“顯靈”。巨狼氣息變了,它們瞳孔布滿血絲,神態(tài)呲牙咧嘴,如同饑渴野獸等待主人允許狩獵的指令。
“去把芬撒里爾毀了,直到陽衍和守護者放棄抵抗?!彼固垢R宦暳钕?,兩匹巨狼迅速跑出遺跡,留下駭人咆哮聲遠去。
“住手!”
拉克夏想要追上去,被老者阻擋下來。斯坦福撕下一張白紙擲向地面,會客廳瞬間煙霧彌漫。
他努力尋找流螢干部身影,此時又一張白紙從正面飛來,刮擦到臉頰留下一道血痕。隨后數(shù)張白紙以同樣方式發(fā)起偷襲,在健碩身體各處遭成不同程度刮傷。
拉克夏努力掌握攻擊套路,終于用銀劍擋住了鋒利白紙,紙張被砍掉半截卡在刀身上。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白紙上層還附著另一張白紙,兩張重疊在一起。
“快逃,拉克夏,那是爆炸紙!”
伊敦率先察覺到異樣,陽衍獨有的敏銳感知力,能夠提前預判圣器技能。
然而警告為時已晚,拋向半空的銀劍連同兩張白紙一起爆炸,巨大沖擊波和火藥威力重創(chuàng)躲避不及的守護者。
渾身是血的拉克夏,摔倒在伊敦和歐蘭達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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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蘭達推著陽衍伊敦,斯坦福則羈押重傷的拉克夏,四個人離開會客廳來到沙丘遺跡前。
不同于綠洲外沙漠日復一日的白月,遺跡時間步入黑夜,地平線遠方早已黑幕降臨。
然而天空卻被火光染成白色,芬撒里爾的房屋、教堂、供電設備以及月見草花壇,遭到失去理性的巨狼破壞,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村民們有人倒地生死不明,有人哀嚎哭泣,有人逃命般離開,眼前景象如同人間煉獄。
伊敦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自己為之獻出生命的土地上。她無法承受家園被毀的打擊,更無法承受拉克夏犧牲生命來守護自己。
“我答應放棄抵抗,交出芬撒里爾,聽從遺跡城邦安排…”嬌小少女看向斯坦福,神之子正向被神拋棄的流民苦苦哀求,“求你們放過拉克夏,放過其他人,求求你?!?p> “如果這是陽衍大人的愿望,遺跡城邦一定照做。”
斯坦福假惺惺地鞠躬致意,用戒指控制巨狼停止破壞返回沙丘遺跡。殺紅眼的野獸,爪子和軀干布滿鮮血。
“不能…放棄抵抗…伊敦,不能放棄…我們的愿望…”
“我必須放棄,拉克夏…”伊敦看向清醒后奄奄一息的守護者,淚水浸濕了衣領,“我們的愿望終究是不切實際的奢望,只希望…至少你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