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亭長領(lǐng)著簡十初一路步行于葫蘆街上。
兩側(cè)行人、商販遙遙望見王亭長的身影便主動湊近,一個個躬身而拜。
服飾華美些的,會主動上前與王亭長攀談兩句,臉上帶著親近之意。
渾身上下穿著寒酸的,卻是連話都不敢說兩句,只是離著遠遠的便半躬著身子,討好之中夾雜著幾分諂媚。
連帶著后面破破爛爛的簡十初都收到了好幾個笑臉。
簡十初跟在王亭長身后,一路上回味著剛剛鎮(zhèn)民們討好的意味,心中不由飄飄然。
“鎮(zhèn)中想要跟我修行之人成千上百,可知我為何獨獨選了你?”王亭長突然停在一口水井旁,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莫非是因為我資質(zhì)好?”簡十初眼前一亮。
原本緩緩坐下的王亭長突兀頓了一頓,“你資質(zhì)跟臉皮一樣的話,莫說地境,天境都有希望?!?p> 王亭長坐定,沒有繼續(xù)跟簡十初打啞謎,直接說出了緣由,“第一,我之前跟你提過,你的肉身資質(zhì)一般,但魂魄資質(zhì)的確非同小可。”
“但更重要的是”,說到此處,王亭長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簡十初,“因為你那夜敢主動對董冶出手?!?p> “主動出手?”,簡十初一時沒明白王亭長的話。
因為在他看來,兔子急了都要咬人,董冶那晚眼瞧著都要自己小命了,還不準自己反抗?
王亭長輕哼了一聲,解下腰間小葫蘆作勢欲飲。
剎那間,一股難言的不適隱隱籠罩簡十初全身,令他一下子頭皮發(fā)麻。
這一口酒喝下去,今天就別想再聊了。
“且慢!”
簡十初當即大喝一聲,一把搶下王亭長手中的酒葫蘆。
王亭長看著空空如也的右手,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但也沒有再如往常一樣惱羞成怒,反而拔出長刀,隨手一揮,指著不遠處一攤販。
那攤販原本就在小心翼翼地注意這邊動靜,見王亭長的手勢,以為自己偷窺被發(fā)現(xiàn),惹得亭長震怒,竟立馬嚇得跪在了地上瑟瑟發(fā)抖。
“看,他就不敢。”
王亭長說完,又指向旁邊另外一位員外打扮的路人。
此人被一指之下,雖沒有如小販一樣跪下,可也立馬驚慌失措,做著作揖打拱的求饒樣子。
“看,他也不敢?!?p> 接下來王亭長又隨意指了幾人,被指到之人無不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
而后,王亭長忽然回頭刀指簡十初,簡十初楞在當場,呆呆地看著指著自己的長刀,連手下的動作都僵硬了,連忙橫移半米遠離了刀鋒。
天地良心,他剛剛只是想偷偷摸摸把酒兌成了酒水,用不著拿刀指著吧。
王亭長見狀灑然一笑,“但你敢。”
王亭長突然又接著發(fā)問,“初十,你說,修行好嗎?”
簡十初一愣,而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亭長這么威風(fēng),說明修行肯定是好的?!?p> 王亭長聞言,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修行者慣于高高在上,承受蕓蕓眾生的討好,似乎只要入了修行之門,便可此生享盡榮華富貴。平日里一怒之下便可將他人生死操控于股掌之間,殺人如殺雞,簡直非人也?!?p> 但接下來,王亭長話鋒一轉(zhuǎn),長嘆了一聲,“但普通人面對此,竟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在面對修行者迫害時,甚至連反抗都不敢,如待宰羔羊,哀嚎求死罷了?!?p> “當受到修行者迫害,普通人所想的并不是修行者做得對不對,而是苦惱自己不是修行者?!?p> “人心啊,何時變得只求向上爬了?!?p> 簡十初疑惑王亭長何出此言,但又尚未了解此世詳情,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能低頭沉默應(yīng)對。
王亭長見到簡十初沉默的模樣,自嘲了一聲,“你剛剛踏入修行之門,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我怎么會跟你談這些,是我著相了?!?p> 話音未落,王亭長兩只大手按住簡十初的肩膀,將他死死定在原地。
簡十初抬頭,看到了一張滿是嚴肅的臉。
“初十,還記得昨日我跟你提過的平日里跟我的兄弟嗎?”
“嗯。。之前遇到了兩個。而且您說過,第一次遇到董冶那晚,鎮(zhèn)子里還有其他動靜,他們尋著線索找過去了?!?p> 王亭長眼中的痛惜與不舍一閃而過,喃喃自語道:
“阿大和老三都是二品的好手?!?p> “阿大最老成,讓他辦事我放心。”
“老三鬼點子多,遇事有急智?!?p> “小七也一品巔峰了,眼看著就能入二品。”
“其他幾個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p> “但這一去,都沒了,都沒了啊?!?p> 簡十初一下子打了個激靈,“都沒了?!什么意思,出事了?”
王亭長深吸一口氣,“我跟著他們留下的痕跡去的,最后只看到了他們破損的武器、衣物。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整隊人都找不到了?!?p> 簡十初結(jié)結(jié)巴巴地接著話,“找不到了?!”
“吃人”兩個字一下子從簡十初腦海中蹦了出來。
他立馬接著問道:“是董冶嗎?跟他第一次出手的時候一樣,我家周圍的人也都沒了?!?p> 王亭長額頭青筋暴起,“或許吧。到底如何,總會查清楚的。”
“本來我也想讓你走他們的路,吃著皇糧,求一個穩(wěn)妥。”
“但是我天真了,入了修行之門,哪還有安穩(wěn)一生的可能?即使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來找你?!?p> “護國安民,不是說說的,是要搭上性命的?!?p> 王亭長心中似有千頭萬緒,抓著簡十初就像找到了一個傾訴的對象,將治安隊幾人的生平、外貌、性格都描述了一番,既講給簡十初聽,也講給自己聽。
講到深處,王亭長一把將葫蘆奪了回來,仰天一飲而盡。
簡十初默默聽著王亭長的敘述,心中不由也有些兔死狐悲。
若非屢屢逢兇化吉,恐怕他也和這些人一樣,淪為他人餌食了。
王亭長漸漸停下了回憶,對著簡十初鄭重說道:“阿大他們,平日里享受著鄉(xiāng)親們的供奉,遇到現(xiàn)在這檔子事了便要站出來,否則,鄉(xiāng)親們供奉你干什么?!?p> “所以,他們明知對手可能是三品巔峰,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只求不給對方再次出手的機會?!?p> “初十,你既然已經(jīng)過了龍門,心中難免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修行者始終都是人,切記我墨門宗旨,兼愛天下?!?p> 聽到這沉重的話題,簡十初心中因突破至一品而升起的雀躍漸漸熄滅,喃喃道:“我明白的,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p> “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很不錯的說法?!蓖跬らL重復(fù)了一遍,雙眼之中漸漸有精光冒出,臉上愁容散去,只剩下堅毅與果決。
王亭長平視遠方,拇指摩挲著刀柄,“此地我能力最大,責(zé)任也最大。你就待在鎮(zhèn)中心,有我在,看看憑他區(qū)區(qū)一個董冶,能不能翻了天。待府城的援兵到了,定叫他插翅難飛?!?p> “滴噠”“滴噠”
仿佛天地也被王亭長話語所感,一陣太陽雨忽然淅淅瀝瀝而下。
簡十初的發(fā)梢被雨水淋濕,雨水從額頭滑落。
再次回復(fù)平日威嚴的王亭長從悲痛中走出,迎著細雨,大步向前。
行走之間,其腳下似有春雷炸響,每一步都將雨水震散開來,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蓮花。
雨幕在其身周落下,卻一滴雨水都沒有沾上衣裳,仿佛有一層透明的雨衣覆蓋全身。
走出短短七步,王亭長整個人便拔高了一層,腳下仿佛踩著透明階梯一般,凌空虛渡。
但此異象只短短持續(xù)了幾個剎那,王亭長整個人便一個踉蹌,重新落回地面,衣裳也被雨水打濕。
王亭長漸漸遠去。
徒留下一聲長嘆。
“還是差了點。”
石下三年
之前發(fā)散著寫些支線,略顯凌亂,下面要回歸主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