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融融，給子昭一個機(jī)會好嗎？”

　　盡管我已經(jīng)回到芳華宮歇下了，翻來覆去卻難以入眠。

　　我是十七，不是七歲。他在馬車上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我知道。

　　我看著他黝黑深沉的眸子，一時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這難道就是成年男女的情愛？在我思緒難理時，我習(xí)慣在心中對弈。就像有兩個小人兒，在心中爭辯。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快就靜下心來。

　　是的，魏燁鴻是皇帝，自有三宮六院，佳麗三千。這世道的男子總是三心二意，古語有言“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北緛砼泳碗y以立世，還要為這淺薄情意，短暫歡愉蒙蔽雙眼，那可不就太可憐了?；蛟S會遇到那個農(nóng)夫一般，真心愛惜妻子的男子，可那個人怎么可能是陶家那個生來不足，生性涼薄的女郎?

　　看似無可挑剔，言笑晏晏的陶知意，陶融融。小時候，我就很清楚自己和別人不同。我很難真心信任別人，心里總是有一層薄膜膈應(yīng)在我和一切人身上。

　　阿兄對我很好，可是我自己心里總是怪怪的。

　　我不知事，把心底的不適說給了阿兄聽，然后阿娘帶我去尋了那位僧人……

　　阿娘安慰我，我只是病了，會好的。她又說，我聰明，家中長輩會真心喜歡我的。

　　后來，我試了很久很久，一個人探索，終于和阿兄阿娘相處不會這么別扭了，我仿佛是真的信任他們了……

　　想這些做什么？人如蜉蝣，再不自愛，豈不浪費時光？我安心睡下了。

　　果真，沒幾日，陶氏遠(yuǎn)房侄女進(jìn)宮了。

　　來的人自是扶風(fēng)。陶氏起家蜀地，族中難以探查，安個遠(yuǎn)方親戚的名頭最合適。

　　“臣女陶央，見過貴嬪娘娘?！狈鲲L(fēng)跪在殿中，行著標(biāo)準(zhǔn)的禮儀。

　　“平身，賜座?！?p>　　扶風(fēng)入了坐具，我讓妙書帶人下去了?，F(xiàn)下的芳華宮，不說固若金湯，起碼也無需顧忌魚龍混雜。

　　“融融，你身子還好嗎？我看著……”扶風(fēng)關(guān)切地看著我。

　　真的很奇怪，我連至親都需要時間去適應(yīng)，可是扶風(fēng)就不一樣。我才見到扶風(fēng)，便覺得很親切。我無意查探扶風(fēng)的身份，但能在阿兄默許下與我交好，想來不會有甚問題。

　　“還能挺一段時日的?！蔽业亻_口，仿佛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是真的。

　　我向來是藥材養(yǎng)著的人，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必然不會有這般壽元。能養(yǎng)到十七歲，已然是我賺了。上次的桂花酒，病了快一月。是真的耗了不少……我當(dāng)時不想喝藥，是真的想就這樣拖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可是，我還是喝藥了，不是嗎？

　　陶知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真的糟糕透了。

　　“你……”扶風(fēng)看著我，眼里是不可置信，也有心疼。

　　“所以，我們得快點做些什么了。你愿意幫我嗎？”我朝她笑著，應(yīng)該還是那個笑容。那個初識的笑容。

　　“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幫你的?！彼拖骂^，似是擦了擦眼角。我晃了晃神，并未看清。

　　“喃喃，不要告訴別人好嗎？”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藥我也在吃，都以為我在調(diào)理身子呢?！?p>　　喃喃是扶風(fēng)的小字。

　　還是我取得呢！她和人混熟了以后，總是劈里啪啦說個不停。我把我的小字告訴她，問她的呢？她嬌嬌俏俏地笑著，說：“奴家哪里會有小字呢？又不是正經(jīng)人家的女郎。孤身一人，活著才是正經(jīng)事呢。瞧著與女郎有緣，不若您給我起一個？”

　　那時候，我們真的很開心。似乎再大的悲傷都能笑著說出。

　　可現(xiàn)在，我似乎瞧見她擦掉的是淚珠了。

　　“我都不難過呢。寒門家的女郎，滿身銅臭味，竟也成了大魏皇宮里邊最貴的貴嬪娘娘，喃喃，你不為我高興嗎？”我想安慰她。

　　她抬頭，不見悲傷，只是眼角泛紅。

　　“高興的，喃喃和融融都高興?！彼首鳉g笑，“這是我倆的小秘密，自然不會說與旁人?！?p>　　“江南道的事，你得替我……”

　　我與扶風(fēng)說好后，想留她用膳，可說得太久，時辰卻是不夠用了。

　　我加了厚厚的披風(fēng)，堅持要送她到宮門。

　　“你明日動身回去，想來是可以在江南過年的。只是，年節(jié)便不能召你入宮陪我了……”

　　我還在絮絮念著，一道清脆的聲音便打斷了瑣碎。

　　“見過貴嬪。”崔夫人獨自一人從花園岔道的樹蔭后走出。

　　“原是崔夫人。年節(jié)將至，崔夫人打理后宮辛苦了?！边@是我的真心話，管家多累啊。

　　“見過崔夫人?！狈鲲L(fēng)在一旁行禮。

　　我們剛剛從那頭走來，也不知她在這站了多久，聽到多少。

　　“這便是貴嬪的遠(yuǎn)房堂妹吧。”崔璇打量著扶風(fēng)。

　　她打理六宮事務(wù)，扶風(fēng)又是走的正經(jīng)渠道進(jìn)宮，她知道也不足為奇。

　　我無意斡旋，道:“是。我這妹妹想往江南陶家過年去，我正說她呢。天色不早了，我先送她出宮。”

　　說完，我不禁咳了幾聲。

　　便帶著人走了。也沒管崔璇作甚姿態(tài)。

　　臨了，扶風(fēng)忍不住說，“融融，你還好嗎？”

　　我不甚在意，“只是咳幾聲罷了，回去好好養(yǎng)著，不會有大事?！?p>　　我以為她在問這個，結(jié)果好像會錯意了，“融融，剛剛那個崔夫人……”

　　“她暫時沒有做什么，你記得仔細(xì)行事，我……咳咳咳……”

　　扶風(fēng)見狀，也沒有說什么，讓我趕快回去。

　　我看著遠(yuǎn)去的馬車，只希望喃喃一定要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