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閉一睜，姜宇就穿越了。

　?。▔驙€俗吧）

　　讓我們回到稍早一些。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五月溫暖的陽光探進(jìn)一間奇怪的房間。

　　乍看之下，像是條件很好的單人病房，房間內(nèi)的裝修布置無不說明這點。

　　但沒有人會把這里當(dāng)成一間平常的病房。

　　房間里有一條細(xì)長的窄窗，橫貫整個房間，將其攔腰截斷，像是腰帶。窄窗比拳頭略寬，大約位于人眼的高度，而且正好處于靠走廊的那面墻上，就像朝著走廊大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往里瞧瞧往里看看。

　　房間里還有數(shù)目堪比銀行柜臺的攝像頭，甚至布置在衛(wèi)生間里。

　　這是一間完全沒有隱私的房間。

　　房間里，一個瘦弱的少年穿著病號服，正呆坐在床邊，眼神呆滯，看著床頭柜上的空籠子。當(dāng)然，籠子也并不完全是空的，里面豎著一面有些褪色的小旗子，沒什么特別的，大概是哪家商場搞活動送的。

　　“咚咚咚！”

　　一張些許兇厲的臉映在窄窗上。護士敲了敲窄窗，她緊緊抿著嘴，眼睛盯著少年，面色凝重，讓本就嚴(yán)肅的面孔顯得兇厲。

　　少年一激靈，從片刻的呆滯中驚醒，擠出了個微笑，示意自己沒事，同時向攝像頭擺了擺手，一如既往。

　　護士松了口氣，臉上的冰山也隨即消融，露出了那張本就嚴(yán)肅的面孔。

　　幸好沒出事，幸好不是今天，今天可不能出事。

　　畢竟，今天是少年出院的日子。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離去，反而走了進(jìn)來。

　　“有沒有不舒服，小旗子？”

　　“沒有不舒服，有也不會告訴你?！?p>　　“呵呵，不誠實，看來今天不能放你回家啦?！弊o士開玩笑道，只是配上她嚴(yán)肅的面龐，與其說是玩笑，更像是來自電影中反派的威脅。

　　“我才不信哩?！鄙倌晖耆珱]有被嚇到，“人設(shè)崩塌呀，王姐，怎么連你這么方正的人也叫我小旗子？”

　　“哪有什么人設(shè)。我也想叫一次試試，再不叫就來不及了，”王姐語氣有些傷感，“出去之后要好好生活，拉下的功課也要好好補一補?！?p>　　少年站起身，敬禮，調(diào)皮道：

　　“是，長官，我一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王姐，你說的就好像我是要出獄一樣?！?p>　　“別貧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嗎？”王姐并不習(xí)慣開玩笑，她更適應(yīng)言之有物的對話，哪怕生硬，哪怕干巴巴的。

　　“哼，都收拾好了。而且這也不讓帶，那也不讓帶，有什么可收拾的。”少年佯裝不滿的樣子。一年多的相處，讓少年完全不怕面冷心熱的王姐。

　　“養(yǎng)小旗子不是挺好的，不吃不喝，也不拉屎撒尿，干凈衛(wèi)生，還省心?！?p>　　王姐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當(dāng)年唯一沒讓少年帶的就是他的寵物，

　　“快去把衣服換了，不要等你爸媽來了，才手忙腳亂地?fù)Q衣服。”

　　“我的衣服小了，這里沒有合適的。等我爸媽來了，帶來新衣服，我才能換?！?p>　　都一年多了，少年的身高也竄了起來，可是他的病卻依然……

　　王姐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踟躕片刻，不知道該繼續(xù)叮囑些什么。幸好此時傳呼機響了，王姐只留下一聲告別便匆匆離去，沒有留給少年告別的機會。

　　“哎……”

　　少年嘆了口氣，抹掉臉上的笑容，之前的輕松仿佛沒有存在過。他伸手提起床頭柜上的籠子，提至眼前。

　　“小旗子，你說我真的好了嗎？”

　　“醫(yī)生們到現(xiàn)在都沒有查出我的病因，而我只是近半年沒有犯病，咱們真的能出院嗎？咱們應(yīng)該出院嗎？”

　　籠子里本應(yīng)該是一只豚鼠，少年曾希望可以帶著陪伴自己，結(jié)果慘遭拒絕。雖然沒把寵物帶進(jìn)來，但少年仍執(zhí)意留下籠子，并把路上撿到的小旗子養(yǎng)在里面。

　　既是他的寵物，更是他的朋友，畢竟這里沒有少年的同齡人。少年也因此喜提“小旗子”的稱呼。

　　他高二的時候開始犯了一種怪病，自此開始尋醫(yī)問藥之旅。見識了人情冷暖，輾轉(zhuǎn)了小半年，終于在這里得到就醫(yī)的機會。

　　“朋友們都在備戰(zhàn)高考了，我回去說不定要重讀高一?！?p>　　“我……”

　　少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啪啪兩聲脆響打斷，他打了自己兩巴掌。

　　“堅強點，堅強點，姜宇！”

　　“不要害怕，要積極?！?p>　　“堅強點，不要再讓爸媽擔(dān)心，聽到了嗎，姜宇……”

　　“不能在這個時候軟弱，你還有事情要做，還沒有和周叔告別，不能在這個時候傷心?！?p>　　姜宇念咒般地催眠自己，終于在臉上整出了個笑容。

　　……

　　姜宇輕車熟路般找到一間病房，輕敲了兩下門，徑自走了進(jìn)去。

　　這明顯是間單人病房，沒有靠走廊的窄窗，沒有密集的攝像頭，只有各種高科技醫(yī)療設(shè)備包裹著病床。

　　老周沖他眨了眨眼，有些吃力，這已經(jīng)是最高禮遇了。

　　老周是名高位截癱患者，本來還有幾根手指可以動一動，來到這里后連手指也沒法動了，幾乎失去了全部的行動能力，只剩下眨眼了。

　　他只能躺在那里，用各種先進(jìn)的維生設(shè)備維持生存，而光禿禿的腦袋上滿是接口和電線，這是他生存的唯一價值。

　　姜宇走到床邊，輕輕地握了握老周的手。

　　“周叔，我今天就要出院了?！?p>　　“好，出院好。快離開這個鬼地方！”老周面前的屏幕顯示道：

　　“你早該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里不是治病的好地方。他們只會在你出事的時候拉你去做核磁共振。在他們眼中比起治療，更重要的研究。繼續(xù)待在這里，總有一天你會被切片研究，大腦會被制成標(biāo)本，成為他們論文里面的案例?？熳甙桑　?p>　　“他們不是壞人的，要找出病因，才能更好治療……”姜宇在心里默默地反駁。

　　姜宇和老周住的地方并不是醫(yī)院，而是一間研究所，專攻大腦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

　　為了每月3000塊的津貼，老周“自愿”為科學(xué)事業(yè)而獻(xiàn)身，讓醫(yī)生在他的腦袋上開了蓋，將各種電極插進(jìn)腦漿里，然后接到電腦上。

　　他的意識沒能像《黑客帝國》里演的那樣進(jìn)入數(shù)據(jù)世界，這些電極的功用僅僅是可以直接用大腦操作鍵盤。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優(yōu)點，拜其所賜，老周成了游戲高手，不用手都可以輕松上王者的那種。

　　而姜宇是因為得了罕見的疑難病，才得以住在這里被收治，或者說收研。

　　“就是以后沒法和你一起玩游戲了?！?p>　　“還玩什么游戲，外面的世界多精彩?！?p>　　“是啊，我都迫不及待想開始新生活了?！苯罟首鬏p松地說，“出去之后我要大吃一個月，然后再旅游一個月，再然后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早戀?！?p>　　“想的可真美，不過早戀你可要抓緊點，距離成年也就只有幾個月了?！崩现艿难壑袧M是羨慕，“真好真好，而我就只能爛在這個鬼地方。”

　　姜宇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回避的眼神看到各種設(shè)備，安慰道：

　　“周叔，也別這么說。這幾年科技發(fā)展可快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在數(shù)據(jù)世界創(chuàng)造個新地球，讓人可以過去生活。說不定過兩年你就像尼奧那樣去數(shù)據(jù)世界生活了，到時候你的病就好了，可比這邊自在多了?！?p>　　“去生活，用力去生活，哪怕只有片刻，也要好好生活?！?p>　　屏幕上顯示出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老周看向姜宇的身后，門的方向，做著眼色。

　　他們來了，爸媽來了，來接我了。

　　一個念頭蹦入姜宇的腦中，他即刻轉(zhuǎn)身，看到站在門口的父母，正溫柔地看著自己。

　　他正要開口，忽然間仿佛有人按下了倍速，時間放慢了百倍千倍。

　　“糟糕，怎么在這個時候！”

　　此刻，自己眼皮幾乎快要閉合，正瞇著眼睛，大概正在眨眼。

　　在尚未完全閉合的眼縫中，姜宇看著自己的父母。

　　父母手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新買的衣服，保溫飯盒，各種愛吃及愛吃過的零食，應(yīng)季的水果。

　　明明是出院，父母手上拎著的東西仿佛卻像是為姜宇繼續(xù)住幾個月準(zhǔn)備的。他們手上的勒痕，嘴角的輕笑，眼中的溫柔，以及頭上的霜點，印刻在了姜宇眼中。

　　“艸！賊老天！”

　　“為什么？為什么是現(xiàn)在！”

　　“怎么能現(xiàn)在犯病……”

　　怒火頂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燒，姜宇心中滿是苦澀，眼前的這些一片一片地撕碎著他的內(nèi)心。而他卻什么都做不了，連抬動手指都是奢求。

　　他動無可動，也避無可避，只能任由至烈的情緒灼燒著他，只能在緩緩落下的眼縫中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看著他們……

　　眼皮緩緩落下，黑暗……

　　……

　　“不對勁……”

　　熟悉的折磨并沒有隨之到來，反而身心一松……

　　姜宇立刻睜開眼，可眼前的情況卻完全出乎意料，他此刻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

　　他沒有絲毫猶豫，不管不顧，反復(fù)地眨眼，用力地眨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沒有用，回不去了，自己穿越了。”

　　這個怪誕的事實，姜宇發(fā)現(xiàn)自己輕松地接受了，好像提前就知道了結(jié)果一樣。而此刻自己唯一的情緒，竟是是覺得可惜，自己穿越的時候竟然沒拿手機。

　　可眨眼之前，還不到一分鐘之前，那強烈的情緒竟然消失了，憑空消失了。

　　“不對勁……”

　　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適合計較這些的時機，姜宇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背靠墻壁，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這是間空曠的房間，沒有家具，沒有窗戶，大門緊閉，慘白的燈光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十多個衣著各異的男男女女散布在房間里，神色慌張，保持距離，各自警惕，氣氛壓抑而緊繃。

　　緊閉的大門口立著一位全副武裝的“門神”，身型高大挺拔，戰(zhàn)術(shù)背心、行軍背包等一應(yīng)俱全，正淡定的看手機，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情況，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眾人不時瞥向緊閉的大門，又畏懼“門神”，目光躲閃，不敢發(fā)聲，不敢動作。

　　空氣中只余下喘息聲，沉重的喘息聲、急促的喘息聲，以及咚咚的心跳聲。

　　大家額外的緊張，因為穿越，因為穿越到這里，因為穿越到這群人中間。這種場景如果出現(xiàn)在電影中，接下來至少要死掉十個人，這里有十二個人，包括門神。

　　一聲嗚咽打破寂靜，隨后是陣陣壓抑的抽泣。

　　“閉嘴！誰在哭，TMD，給老子閉嘴！”

　　房間中間位置，一位看上就不好惹的人嚷嚷到，他看起來像是民國時期的黑道大佬。他身穿復(fù)古黑衫，體型肥壯，滿臉橫肉，格外突出的眼睛滿是血絲，緊握拳頭，惡狠狠地掃視四周，像一頭憤怒的公牛。

　　明明沒有人招惹他……

　　不，當(dāng)然有人招惹了他，誰讓他穿越到這里呢？

　　握緊拳頭又該揮拳向誰呢？

　　房間又重歸寂靜，無人發(fā)聲。

　　大門依然緊閉，“門神”也毫無反應(yīng)，依舊看著手機。

　　姜宇對面的一位西裝男緊攥手機，無用地點搓著屏幕。大凡有用，他的臉色就不會像手機屏幕一樣黑了。還有三五個人和他一摸一樣。

　　看來手機是聯(lián)系不到外界的，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確定時間了。

　　姜宇心中發(fā)苦，把我們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應(yīng)該不是為了交流感情吃火鍋吧……

　　死亡游戲？生死格斗？大逃殺？

　　最好是死亡游戲，如魷魚游戲那般，自己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如果是格斗有關(guān)的，那對自己的來說就是必死之局。

　　畢竟自己完全不懂格斗，還身形瘦弱，要力氣沒力氣，要體力沒體力……

　　就連學(xué)歷，自己都只是高中肄業(yè)……

　　而且我還是個病人……

　　嗯，只要沒出院就是病人！

　　甚至還讓我在父母眼前穿越……

　　為什么會選中我？

　　難道覺得我還不夠慘嗎？

　　等等，在格斗中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用，至少還可以幫對手熱身…

　　如果自己積極點，還能幫對手充分熱身……

　　接下來，說不定就是我人生中最受歡迎的時刻了。

　　只是希望到時候和自己對打的千萬不要是女生，萬一臨死前還要被女生揍，那死的可就太沒有尊嚴(yán)了。

　　最好是中間那位“黑道大佬”，他三拳之內(nèi)應(yīng)該可以打死我……

　　不過，我還是有一些優(yōu)勢的，自己此刻應(yīng)該是除去“門神”外最鎮(zhèn)定的人，雖然不知道能有什么用，但聊勝于無。

　　至少現(xiàn)在有了一絲優(yōu)勢。

　　“門神”的鎮(zhèn)定，是了解情況的鎮(zhèn)定，他應(yīng)該了解這里，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他準(zhǔn)備充分，絲毫沒有關(guān)心過周圍的情況，一直在看手機，完全不像一個剛穿越過來的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立場如何？

　　是敵人還是朋友？

　　最差的情況應(yīng)該就是他追殺我們吧……

　　而我們則像是被隨機抓進(jìn)來的，除了慌亂，年齡、職業(yè)、衣著等等上完全沒有共同點，我左側(cè)的女孩甚至穿著毛絨睡衣。

　　在家看著電視，吃著零食，莫名其妙穿越到這里，還不知道要經(jīng)歷些什么，也不怪這女孩一直盤著腿，抱著肩，縮成一團了。

　　惻隱之心剛剛升起，姜宇看到身上的病號服，自己貌似更慘。沒忍住低聲吐槽道：

　　“真倒霉，穿越竟然穿著病號服……”

　　片刻，左邊傳來輕柔的女聲，略有顫抖，有些緊繃，還有一絲隱晦的、莫名的雀躍：

　　“真倒霉，穿越竟然忘記帶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