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撞款
希城的出租車司機大多都比較熱血,這是我坐了這么多年的車總結(jié)出來的結(jié)論。
不然我沒法解釋,為什么他們開車都那么著急,還時不時地玩?zhèn)€漂移。
而今天,不是高峰期,甚至通往我家的那條大路又大又寬,人還少,更能彰顯他的車技。
于是幾分鐘后,我跟許星朗提著大包小包,暈暈乎乎地出現(xiàn)在了我家樓下。
司機師傅則甩了甩頭,瀟灑地揚長而去。
我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下去那種呼之欲出的嘔吐感。
許星朗怕我拿不動,給我送到了家門口才離開。
我邀請他去家里坐坐,他卻有些緊張,還說今天什么東西都沒帶,不好意思貿(mào)然上訪。
我直說沒關(guān)系,我媽挺喜歡你的。
但他還是覺得,這樣不夠正式。
我沒強求。
氣溫驟降又沒給暖氣的那段時間,是北方室內(nèi)這一年中最冷的幾天。
一進屋,我媽接過我手上的東西,我便趕緊換上了她給我買的加絨睡衣。
戴上帽子,看上去就像一只粉色的垂耳兔,摸起來也毛茸茸的。
我們把那些食盒逐一打開,香味便撲鼻而來,我正準(zhǔn)備打個電話問問我哥回不回來吃飯,便聽見了一陣悶悶的敲門聲,似乎是用腳踢的。
我直覺是我哥。
透過貓眼一看,果不其然,我哥拎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外。
我連忙給他開門,接過他手里的禮物,還有一大盒外賣。
奶白色的湯汁,中間嵌著的,像是雞肉。
我問,“這是什么?”
我哥低著頭換鞋,還不忘分出神來回答我,“城北新開的豬肚雞,我朋友說味道還不錯,我就買回來嘗嘗。”
味道不錯?
那我就有點迫不及待了。
此時此刻,我滿心滿眼都是那盒豬肚雞,便想找個不礙事的角落先把那幾個禮物放下來。
剛要觸地,我哥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抓住了我的手,“別放地上!”
這突兀的舉動,嚇我一跳。
我眨了眨眼,有些呆愣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拿過我手里的一個粉色盒子,隨后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覺得這樣有些刻意,又把所有的盒子都接了過去。
然后干巴巴地解釋一句,“都是別人的心意,放地上不好?!?p> 我抿了抿嘴,有些莫名其妙。
我媽愛干凈,從外面拿進來的東西一定要用毛巾擦一遍才能放在沙發(fā)或者是床上。
但是我家的客廳里,除了一張沙發(fā)一張床加上電視電視柜,就是一張小茶幾。
那張小茶幾還不足以放下這么多東西,是以我拿回來的那些也是暫時放在地上的。
再說只是暫時放一下,而且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一下,一會吃完飯再集中整理,又不是把人家的心意隨意丟在哪個角落里,直到落灰了都不去看一眼,他這么緊張干什么。
不過這是他的生日禮物,他說了算。
我沒去理會他的怪異,依舊將心思放在了那盒豬肚雞上。
我跟我哥還真是心有靈犀,都帶了吃的回來。
豬肚雞很鮮,鴨貨很入味,飯菜也有葷有素,搭配的很好,這頓飯,我們都吃的很滿足。
接下來只需要把外賣盒收拾好,我們就可以去干自己的事。
還不用刷碗,美滋滋。
吃完飯,我哥第一時間就去整理他的禮物,我看著他那迫不及待的模樣,勾了勾唇,轉(zhuǎn)身從柜子里的隱蔽角落,拿出了另一個盒子。
本來是想明天再給他的,不過看他今晚興致這么高,那就提前幾個小時吧。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我把盒子舉到他眼前,
“老哥!生日快樂!”
我哥愣了一瞬,在意識到這是什么后,眼睛倏地亮了亮,打開盒子。
是一雙鞋。
是他最喜歡的那個牌子,購物車里收藏了好久的經(jīng)典款,但一直都沒有買。
而我為什么會知道他購物車里的東西呢。
其實是因為,我跟他在上大學(xué)之前都沒有手機,自然沒有購物賬號,也沒有錢。
想買什么,就用我媽的賬號買。
這雙鞋,就是很久之前,他收藏過的。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幾年前喜歡過的東西,幾年后再去看,肯定就不喜歡了。
但我哥不是。
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歡這雙鞋,但一直都舍不得去買。
哪怕現(xiàn)在自己賺了錢,依然舍不得。
所以今天,我想滿足他這個愿望。
我看著我哥的眼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我的心底也被觸動了幾分,然而我嘴上卻說著,“干嘛,要哭啊,別搞這套??!我最受不了別人煽情了!”
“誰要哭了!”我哥嘴硬。
我吸了吸鼻子,沒戳穿他,“是是是,是我想哭?!?p> “快穿上試試!”我催著他。
但他卻沒動,反倒是把那雙鞋放在了一旁,雙手插兜,在口袋里翻來翻去。
幾秒后,他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首飾盒,遞到我眼前,“本來想明天給你的,但是你都把禮物給我了,我再不把禮物給你,你該失望了?!?p> “生日快樂小胖墩!”
我:……
又逼我在這么快樂的時刻想扇你!
但看在這個小盒子這么精致的份上,我沒跟他計較那個稱呼。
我打開了那個首飾盒,里面躺著的,是一對光澤很好看的珍珠耳釘。
我愣住了,“這是……”
“我看了你以前在購物車里收藏的東西,但是你收藏的那對一看就不好,所以我問了我懂這個的同學(xué),才買了這個,好像叫什么……?”
“Akoya,對,就是這個。”
我哽了喉嚨,“可是這個很貴啊……”
你那點錢賺的多不容易,干嘛要買這個啊。
“這個還行,我本來想買澳白的,但是萬……我一個同學(xué)看了你的照片,說你適合大珍珠,那我不得給你買最大的,要不戴你耳朵上看不見咋辦……”
說說就跑偏。
我剛感動一點,眼淚便被我哥的碎嘴攔了回去。
我氣得直哼哼,自然沒注意到我哥硬生生憋回去的那兩個字以及他舌頭硬轉(zhuǎn)的彎。
也就沒去想,什么樣的同學(xué)會對珍珠這么了解。
在我越來越危險的眼神中,我哥終于說到了他的重點,“澳白的大珍珠實在太貴了,我就換了一個,不過你放心,等哥以后有錢了,哥肯定給你買最好的?!?p> 一句話,打消了我蓄起來的所有怒氣。
都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男人畫餅不可信,但是我哥給我畫的餅,可信。
我強壓著翹翹的嘴角,想要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那句承諾,但終究還是沒做到,只能努著嘴,別別扭扭地說出那句早在日記里寫過無數(shù)遍的話,
“等我有錢了,我也給你買最好的?!?p> “那我可許愿了,我那天看中一輛車,就是有點貴,好幾百萬,但是真的好看……”
我那點別扭的情緒倏地消失,AK都難壓的嘴角也壓下去了,轉(zhuǎn)而變得一臉無語,“我說你真看得起我,我還能買得起幾百萬的車呢?”
我想都不敢想。
不過我哥很敢想。
“那是,哥相信你,我妹以后絕對是富婆,打麻將都打一億的……”
“滾!”我抬腿虛虛地掃了他一腳,轉(zhuǎn)身拿出小鏡子將耳釘戴好,美了半天,才把那對耳釘好好地收起來。
我哥也穿上了那雙鞋,但只走了幾步便舍不得讓那雙鞋有折痕,脫下鞋,坐在床上靜靜欣賞,甚至揚言,要抱著它睡覺。
我笑笑沒說話,轉(zhuǎn)而去柜子里掏了掏,拿著一個小盒子準(zhǔn)備出去。
我哥見狀,騰地站起身,“你去哪?”
我一愣,但還是如實回答,“找媽媽啊?!?p> “你等會,我也去?!闭f著,他拉開了他書桌的抽屜,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個與我手上如出一轍的盒子。
二十多年的默契,讓我當(dāng)即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趁他離臥室門還有段距離,我忙打開門,沖了出去。
幾秒后,我跟我哥同時沖到了我媽面前,在她略顯迷茫的眼神中打得不可開交。
我整個身軀都擋在我哥面前,試圖將他拱走,嘴上還不忘以理服人,“我先到的,媽媽先看我的!”
但偏偏我哥是個不講理的,他一邊揪著我的衣服領(lǐng)子一邊嚷嚷,“我手先伸到媽媽面前的,媽媽先看我的!”
“呂硯舟!手長了不起?。 ?p> 最后,我媽實在受不了,只能大喝一聲,“停!”
“你們兩個,站好!”
我們忙背著手,昂首挺胸地分立于我媽兩側(cè),但眼神卻還在暗戳戳地較量。
“你說說你們兩個啊,從小就搶,小時候為了誰先跟我說學(xué)校午飯吃了什么都能打起來,這回又是因為什么?。俊?p> 我們一起揚了揚手里的盒子,異口同聲道:“給你買的禮物?!?p> 我媽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們在搶什么,又氣又喜,只得深吸了一大口氣,才讓自己平靜地說出,
“我數(shù)一二三,你們同時打開給我看?!?p> 這個辦法好。
于是我跟我哥將手放在各自的盒子上。
表面上,是在專注于自己的盒子,實際上,都在暗中瞄著對方的動作,生怕對方比自己快一秒。
只等我媽一聲令下,我們齊刷刷地打開了自己手中的盒子。
兩條一模一樣的金項鏈,就這么展現(xiàn)在了我媽面前。
說實話,這是我跟我哥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給我媽準(zhǔn)備禮物。
以前沒錢,禮物只是自己親手畫的賀卡,雖然我媽從沒嫌棄過,但我們卻不想永遠只送兩張賀卡給媽媽。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點錢了,可以給我媽買點東西了,但我們誰也沒想到,我倆會撞款。
我跟我哥呆呆地盯著那兩條項鏈看了好久,又拿出各自的票據(jù)一字一句地對照了好久,最終確定,這兩條項鏈?zhǔn)窃谕患医鸬辏踔潦窃谕粋€導(dǎo)購那買的。
只是時間上差了十分鐘。
基本上相當(dāng)于,他買完這條項鏈走遠了,我就進到了金店里。
冥冥之中,我們兄妹之間的心靈感應(yīng),再一次有了實象。
我們仨都被樣的巧合震驚到了。
只是兩條一模一樣的項鏈,該怎么戴呢。
可以換嗎?
都怪我第一次買沒經(jīng)驗,連這個都忘記問了。
我跟我哥有些惆悵,我媽也有些發(fā)懵,以至于等到我們把一切都校對好了以后,她才說出那句,“花錢買這東西干啥,浪費錢?!?p> 但她的嘴角,卻是始終上揚的。
看她這樣,我心里那點愁緒轉(zhuǎn)眼間消散殆盡,我湊到我媽跟前,親昵地挽著她,跟她撒著嬌,“哎呀你這么多年一件像樣點的首飾都沒有,我們好不容易有點錢了,孝敬孝敬你嘛。”
我哥從小被教育要像一個男子漢,所以他沒有像我這樣撒嬌,只是在我媽身邊坐下來,“是啊媽,這只是一個開始,等我們以后有錢了,還給你買好東西!”
我瘋狂地點頭附和。
我媽被哄得直笑,“媽不要,你們有錢自己存著,媽自己有錢?!?p> “不行,你自己的是你自己的,我給你的是我給你的,不一樣?!蔽依^續(xù)撒嬌。
我哥點頭附和。
這樣母慈子孝的場面很是溫馨,直到我媽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開始以審視的目光看向我們兩個,“你們哪來的錢?”
我:……
我哥:……
我們當(dāng)然不能說是我們兼職賺的,不然我媽一定會擔(dān)心。
是以,我跟我哥快速遞了個眼神,我示意他閉嘴,隨即開口道:“我發(fā)獎學(xué)金了,剛到,好幾千塊錢呢,正好我給你轉(zhuǎn)點。”
我哥:“對對對,我也有,我也給你轉(zhuǎn)點?!?p> 正愁不知道怎么給我媽錢,這機會不就來了。
意料之中,我媽不要,還推搡著,“你們自己留著花吧……”
而我跟我哥,第n次如此默契地打著配合。
他攔著我媽的胳膊,我則將手機屏幕對著我媽的臉,趁她沒反應(yīng)過來時以她的面容解鎖她的手機,徑直收下了兩份轉(zhuǎn)賬。
順便很不道德地看了一眼我媽的余額。
然而,我只來得及掃了一眼那個數(shù)字,手機便被我媽奪走。
她的語氣略顯埋怨,“你這孩子,我都說了我有錢……”
而我,這邊聽著我媽的聲音,腦子里卻不斷地描繪那個數(shù)字。
除去我跟我哥給的四千,我媽的余額原本就只剩了……
幾十塊?
天吶,怎么會這么少。
如果我們今天不給她轉(zhuǎn)錢,等我們開學(xué)了,我媽要怎么生活。
我哥沒注意到我的不對,他還在安撫我媽,“我倆錢夠,你就留著吧?!?p> 這時,我媽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開口問著,“安安?”
我猛得回神,壓下喉嚨的酸澀,附和著我哥的話,“是啊,我倆錢夠,你每個月給我打的錢還有不少呢,夠花。”
我媽還要把錢給我們轉(zhuǎn)回來,我忙找了個話題岔開,“媽,趕緊試試這個項鏈!”
“要是不喜歡款式,明天我拿去問問能不能換?!?p> 于是,我媽就被我跟我哥推到了鏡子面前,戴上了一條金項鏈。
從我有記憶起,我就沒見我媽戴過首飾。
不過看她這個樣子,很明顯,她也沒見過自己戴首飾的樣子。
有些無措,有些慌張,甚至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配,想伸手把項鏈摘下。
我跟我哥一人按住了我媽的一只手,連連夸贊,“好看!”
“別給戴壞了……”
“怎么會呢,多好看啊,就算壞了也能修的,你就安心戴著吧!”
或許是一聲又一聲的夸贊給了我媽自信,她終于開始沉下心來好好欣賞戴上金項鏈的自己。
她的眼神,漸漸堅定。
我又突發(fā)奇想,把另一條也給我媽戴上了。
我哥看了又看,“這么一起戴還挺好看的。”
“它還有個說法,叫疊戴?!蔽乙槐菊?jīng)地補充道。
“對對,我剛才就是這么想的。”
我媽撫上那兩條項鏈,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喜愛。
她終于不再推托,欣然接受我跟我哥的這份心意。
半晌,她自己摸索著摘下了項鏈,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隨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媽給你倆攢著,到時候給你倆當(dāng)彩禮和嫁妝。”
我:……
我哥:……
“誒呀,媽……”
聽取哀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