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枚硬幣
春寒料峭,夜里格外寒涼,清溪川那邊吹來的風(fēng)帶了水汽,撲在臉上有些潮濕。
段驍套了件連帽衛(wèi)衣下樓。
推開公寓大門,冷風(fēng)直接往脖子里灌,打哆嗦的片刻,發(fā)現(xiàn)路邊站了個人,哆嗦得比他更厲害。
往高說,也是零上幾度的氣溫而已,女孩上半身一件寬領(lǐng)毛衣,下面一件剛蓋住大腿的jk裙,光腿,一雙匡威,正在來回踱步,跺腳取暖。
被路燈照著,一雙長腿實在是白得晃眼。
段驍眸子沉了沉。
“哎!”
女孩聽到喊聲猛然回頭,竟然很激動地?fù)]了揮手,抬腳跑過來。
這姑娘,挨凍也這么開心的嗎?
“你好段驍,我把錢帶來了,你點點夠不夠?!迸⒅苯硬饺胝},從袖子里掏出個錢夾,抽出了所有的紙幣。
段驍接了,目光卻一直落在女孩臉上。
估計是在冷風(fēng)里站得久了,額邊的碎發(fā)被吹得亂七八糟,只露出光潔的額頭,臉頰染了點紅,最紅的還是鼻尖,凍成了兔子。
他倏而想起剛剛的表情包。
甩鼻涕的兔子。
有點像。
驀地笑出聲,女孩卻愣了,張口說話,白氣往上升騰:“笑什么?”
段驍斂了笑容,搖搖頭:“沒事?!?p> 公寓玻璃門嚴(yán)絲合縫,把寒冷隔絕在外。
走到電梯間時,段驍回了下頭,發(fā)現(xiàn)女孩還沒走,立在門外,只留一個背影,似乎在看手機(jī)。
晚上十一點。
不知道她是怎么來的,但現(xiàn)在回學(xué)校,一定沒有公交。這里離學(xué)校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也不近,正常步速步行回去也要一個小時。
看著女孩被風(fēng)鼓起的裙擺,段驍忽然就覺得,手里的錢有點燙手。
他真的就缺一件衣服錢?至于讓個小姑娘大半夜的,孤身一人送過來?
叮。
是電梯到達(dá)一樓的聲音。
鬼使神差的,段驍轉(zhuǎn)了個身,往門口走。
......
秦鹮盯著手機(jī)地圖,有點懵。
原本以為只是在學(xué)校還個錢,誰知道跑了這么遠(yuǎn),還穿的這么少,這會兒腿都凍麻了。
天生路癡,回程該怎么走來著?
翻著導(dǎo)航正猶豫,身后的玻璃門再次推開,有淡淡的煙草味重新攏過來。
“這么晚,你怎么回校?”
去而復(fù)返的段驍,一手撐著門把手,側(cè)身看她。
“不知道啊......我想看看還有沒有公交......”
“沒了?!?p> “地鐵呢?”
“地鐵不路過學(xué)校?!?p> “哦......”秦鹮眨眨眼:“那......那就走回去吧?!?p> 段驍皺眉:“走一個小時?”視線再次落到她纖細(xì)的腿上:“就穿這些?”
這姑娘是不是有點傻?
“叫輛出租車?!彼f。
秦鹮歪著腦袋看他,片刻,又搖了搖頭:“還是不了,好貴,我這個月還要吃飯呢?!?p> 她還記得剛來韓國的時候,有一回逛街迷了路,打了輛車,也不知道司機(jī)是怎么繞的,總之結(jié)賬時嚇了一身冷汗,后來吃了一個禮拜干面包。
段驍沉了口氣,把手里一沓紙幣又遞了回去:“這有錢。”
“不行,這是賠你的衣服錢,我好不容易送來了,不能再拿回去?!?p> “那你想怎么樣?”
“就......再看吧,我再等等。”
等?等就能等來車?還是有傳送門,直接能回校?這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段驍徹底沒了耐心,把錢往她手里一塞:“愛要不要?!?p> “哎段同學(xué)!”秦鹮叫住他:“......你要包養(yǎng)我的話,這些錢可不夠?!?p> 哈?
段驍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盯她半晌,一時啞然。
“我開玩笑的。”秦鹮抿唇,估計自己也覺得笑話無聊,只能擠出個毫無溫度枯澀的笑:“哈哈?!?p> ......
段驍暗罵一聲,自己真是個傻逼,把錢收回來,轉(zhuǎn)身便回。
無聊同情心到底哪里泛濫出來的?大半夜跟個精神病站著挨凍,她怎么走,冷不冷,關(guān)自己屁事。
......
掏出鑰匙開門,屋里溫度適宜,暫時緩解了寒意。
段驍把一沓紙幣隨手扔在桌子上,撈來椅子,繼續(xù)打游戲。
今天大概是霉運當(dāng)頭,一晚上都在連跪,最后一局更是跟個韓國隊友對罵起來。自己韓語極其一般,敲字也是半吊子,氣得直接掀了鍵盤。
煙盒里最后一支煙也消耗光了。
段驍猶豫了下,還是握著手機(jī)鑰匙下了樓。
樓下幾十米的地方,有家24小時seven-eleven,平時的物資都在這里補充,他推門而入,拿了煙,一轉(zhuǎn)頭,又看見了穿著毛衣的熟悉背影。
秦鹮沒走。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朝窗外,手里捧著一碗泡面。
估計是又冷又餓,段驍看到她的雙腿支在高腳凳上,還在細(xì)微地抖,冷白的皮膚上有明顯的雞皮疙瘩。
食欲倒是不錯,泡面被她吃出了高級料理的模樣,呼嚕呼嚕吸著面條,時不時還端著碗喝口湯。
本來不餓,看她吃得香,段驍也覺得有點餓,回頭也拿了碗一樣的。
自助臺等熱水的工夫,又去熱飲柜里,拿了兩罐柚子茶。
到手微微有點燙,入口應(yīng)該剛好。
......
秦鹮有時也佩服自己的野草精神。
說白了,就是破罐破摔。
知道回不去學(xué)校,索性就在便利店吃頓飽飯。
深夜泡面最為治愈,一碗面很快見了底,她正拿塑料小叉子尋找碗底的小菜葉,面前小桌忽然“咚”地一聲。
一罐柚子茶,穩(wěn)穩(wěn)落在眼前。
段驍與她隔了一個座位,也在吃面,手邊放了一瓶一樣的。
“謝謝?!彼÷暤乐x,順手?jǐn)Q開蓋子。
溫?zé)岬娘嬃蟿偤镁徑馀菝娴奈⒗?,入胃暖洋洋的,好像比面湯還治愈,也可能是因為吃飽了,半罐喝下去,從頭到腳都透著暖意。
段驍只顧悶頭吃面。
說真的,從到了韓國,別的沒怎么嘗過,唯獨泡面吃得多,各種口味早就味同嚼蠟,可也許是有人作伴的緣故,今天的這一碗,好像滋味更足些。
他沒再看身邊的女孩,也沒回應(yīng)那句謝謝。
只是余光瞥見,女孩站起身,丟了泡面盒,去飲料柜臺晃悠了一圈,然后站在窗邊敲手機(jī),不知在查些什么。
下一秒,八個硬幣就排在了他的桌子上。
人民幣,硬幣,一塊錢,剛好八個。
“我剛看了價格,按匯率,差不多八塊。”她晃晃手里還剩半罐的柚子茶:“我身上就剩人民幣的鋼镚了,別嫌棄。謝謝?!?p>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
段驍一口面湯卡在喉嚨,險些咽不下去。
簇新的硬幣,整整八枚,像是孔乙己買茴香豆的銅錢一樣,一字排開,映著燈光,晃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站著!”他把面碗一丟。
“怎么了?”
秦鹮腳步一頓,看見段驍單手撐著桌沿,正盯著她。
怎么會有男生睫毛這么長呢?像是小扇子一般,被燈光照著,在眼下落成一小寸陰影,單薄而輪廓分明的唇,微微下拉。
是生氣的跡象。
“你打發(fā)要飯的呢?”段驍氣笑了:“平時你朋友請你喝飲料,你也按匯率給錢?啊不對,你這種人,會有朋友?”
秦鹮更迷惑了:“可你不是我朋友啊......”
段驍這下沒話說了,竟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尷尬,沉默對視幾秒,他先敗下陣來:
“嗯,對,你走吧?!?p> 秦鹮哦了一聲,轉(zhuǎn)身去開門,手搭在把手上,推了半天,硬是沒推動。
玻璃門太沉,外面風(fēng)又大,她把全身力氣都加上,才勉強(qiáng)擠出一條縫。
一只手臂撐了過來,在她腦袋正上方,手腕處系了根紅繩,可以看出腕骨的剛硬輪廓,修長的手指張開,撐在玻璃上。
“你走不走?!倍悟敽拮约?,今晚上凈多管閑事了。
秦鹮趕緊道謝,鉆了出去。
“想好了嗎?怎么回去?”
“我......我還是打車吧?!辟F就貴點,也沒別的辦法。
段驍沒應(yīng)聲,好不容易攔到一輛,他倒是先鉆了進(jìn)去。
車窗降下一半,露出秦鹮呆住的表情。
巴掌大的一張臉,臉蛋紅撲撲的,也說不清是冷的,還是吃面熱的,一雙眸子帶著濡濕,被路燈照著,清澈又干凈。
挺好看的。
就是智商不大高。
他瞇起眼睛:“你上不上車,不上車我自己走了?!?p> “你也回學(xué)校?”
“嗯?!倍悟敍]好氣。
“可你不是不住宿舍?”
“我今天想住了!現(xiàn)在就回!你要是上車,就捎你一起,上不上!”
這是......不用她付錢的意思?
秦鹮樂了:“上上上,我上?!?p> 車門一關(guān),她朝段驍揚起個無辜又傻氣的笑臉:“段驍,我們現(xiàn)在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