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微微犯疼著,能不能曲起來可能都成問題了。她昨夜寫字寫到很晚,鋼筆鉛筆圓珠筆她什么筆都抓過,唯獨沒抓過毛筆,那筆頭軟趴趴的,像沒骨頭的毛毛蟲,一壓,一撇一捺就都粘作一塊了。她是挑燈奮戰(zhàn)了好久才勉強寫出了看起來好像有那么點點骨架的字……
她是盡力了,估計寧朗也會體諒她的資質愚鈍讓她交差。
她該煩惱的應該是東野昊。
堂堂一國的皇子卻潛進大臣府邸殺人,她是不是該寫封告密信什么之類的偷偷塞進屠邱的書房或者屠逐日房間,讓他們提防才好?
耳邊傳來長嘶。
她轉頭,見到了昨天送了她兩個馬屁做見面禮的馬兒。那馬好像是認得她似的,踏著馬蹄有些躁動。
又是四下無人呢……守馬廄的小廝還真是不盡責比她還會偷懶……
她走去,又從包里拿了一個番薯,馬脖子迫不及待就伸過來了。狼吞虎咽,連番薯皮都不放過。愛吃番薯的馬,和她也算有共同興趣愛好了。她有些欲望想伸手撫它,馬耳朵動了動,想起它有些野性把手縮了,又過了一會見它吃的專注壓根不搭理她,屠魚躍才又把魔爪伸了出去。
鬃毛好軟——
上頭飄來一片陰影把她的光遮住了,她斜眼看去,見到了一頭不修邊幅的“熊”。
屠邱沉默著……
她也沉默……她朝他點頭,跑了,和這個爹待一起她會被他一言不發(fā)的嚴肅壓垮的。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憋L里傳來了歌聲,有些哀怨有些凄涼。
這歌應該是那新進門的八姨娘唱的吧。
將軍府里各房吃喝都待著各自的園子,除非是串門或者故意找麻煩,否則平日里各房是很少碰頭的,所以她到至今也就見過八姨娘一回。
她曾聽見凝脂幾個丫鬟在園子里討論八姨娘的來歷,說她原先是某青樓的花魁,就因為歌唱得好,被她那經過的老爹聽見了便納進門了。當時完全只當八卦聽,現在看來也未必全是假的,至少這八姨娘的歌真是唱的極好。
只是花開得正好人正得寵,唱些凄涼的曲子真是不應景。
趕去西廂的屠清雨見到屠魚躍站在蘭園前發(fā)呆便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后,“啊!”先是突然在她耳邊大叫嚇她一跳,然后又用力推了她一把讓她摔了個狗吃屎。
屠清雨樂的哈哈大笑,覺得總算是報了昨天被踩的仇。
屠魚躍爬了起來,手臂陣陣泛疼,低頭一看是蹭破皮了。她輕輕拍掉傷口周圍的沙子,瞪向屠清雨。她真不想和一個孩子計較,可是這個孩子卻偏偏愛拿她當生活的調劑品玩樂,真是惡趣味。
“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蓖狼逵険]起掌恫嚇著。她娘親平日里教訓下人可從來不避忌自個的孩子,久而久之屠清雨也就學會了那十足十的架勢。
她惹不起二房,躲總行了吧。
屠清雨上前扯下她的布包,“為什么每個人都偏袒你你有什么好的。是不是你去大娘那里裝可憐讓她來訓斥我?!?p> 屠魚躍搖頭。
“不是的話大娘怎么知道我娘去了四娘那里給我討公道的。”
“……”
有什么奇怪的,府里每個人都有耳目,什么風吹草動的自然有想巴結的人去通報。像柳月娘那硬不起來的性子,她若是懂得打小報告,也不會過的這么無力了。
屠清雨惡狠狠的說道,“昨天分明是你故意踩我一腳,我娘去給我出氣有什么不對了。結果大娘為了你出頭,反倒把我和我娘教訓了。真是可惡!”
屠魚躍繼續(xù)的裝聾作啞。
“叫你啞巴還真沒叫錯,我看你這一輩子也不用指望能說話了?!蓖狼逵觏怂及谎?,壞笑道,“我要是把你字帖給撕了,你說一會夫子會怎么罰你?”
屠清雨開始翻她的布包。
屠魚躍過去想搶,屠清雨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故意把紙舉高,惡質的當著屠魚躍的面要一張一張的撕。屠魚躍掄起拳頭朝屠清雨肚子打了一拳,趁著她吃疼,搶回布包就跑。
她這五姐長的實在太壯,若是一對一單挑,她百分百打不贏。
“你別跑!”屠清雨果然追來了。
兩人你追我逃的,她無奈腿比人短,還沒跑多久呢就被屠清雨由后頭拉住衣服摁著就打。當然——她也不是吃素的,再怎么忍氣吞聲,被人打都不還手就是真的傻子了,她不遑多讓往屠清雨那抓打踢扯,能用的招數她都用上了,還張口咬了屠清雨手腕一口。
“你敢咬我!”屠清雨兩手掐住了她脖子,往死里掐,她這個五姐是絲毫沒控制力道的,頂著將軍府五小姐的名號作威作福慣了也就下手不知輕重了……
天啊,屠清雨真是個孩子么,那蠻力真不是普通的大,她的腦袋不會下一刻就要和身子分家了吧,她張嘴痛得眼睛半瞇,眼角掃見在枝葉扶蘇之間露出半截錦衣。
東野昊就躲在不遠,目不轉睛的看著,看著她的臉色又紅潤變成蒼白,八成想看她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會不會叫喊出聲。
她不是不想叫啊,她是叫不出來啊。來個人吧,什么人都好,丫鬟家丁侍衛(wèi)乞丐外星人都得,她不想死在這,她來東野才過了兩個月,她要死了比被那無良汽車撞到還要憋屈。
來人……
她的眼前白茫茫的,像被云霧遮去一樣。
二娘的孩子,野蠻成性啊,她明明知道的,怎么就豬油蒙了心和她動手呢?屠清雨要撕讓她撕就好,交不了作業(yè)被打手心,寧朗也會看在她殘缺的份上手下留情,打手心比被掐死好太多了……
耳邊飄來了屠逐日的聲音?!皩Σ黄鹆怂哪?,是清雨不懂事做事莽撞。要不是四皇子過府遇見,清雨就鑄成大錯了?!?p> 柳月娘哽咽著,“不怪她,是我自個沒用沒照顧好她?!?p> “四娘別這么說,爹罰了清雨三板子,等她受過罰以后,我會帶她來給六妹賠罪?!?p> “夫人,小姐醒了。”奶娘見她眼簾掀了掀,高興的扶著柳月娘圍了過來。柳月娘坐到了床沿上,憂心的撫著她的臉問,“有哪不舒服?”
屠魚躍想坐起身來,她還有哪一處是完好的么,好像支離破碎了許多遍,剛剛才又重新拼湊出了廠,手痛脖子痛腦袋也痛,她懷疑是不是被屠清雨掐倒在地的時候撞出包來了。
屠逐日遞過一瓶傷藥給奶娘,交代道,“把這抹在她的傷處,淤青的地方明天就會退了?!?p> 她暈暈的,還有點想吐,不會腦震蕩或者腦淤血了吧!這里可沒有外科醫(yī)生給人開刀,要真有什么淤血腫塊壓住神經,失憶啊失明啊壽命縮短的怎么辦?她的手往后腦勺探去。
“別碰?!绷履镙p柔的說著,輕輕的抓過她的手,像是把她當成易碎的玻璃舍不得放力氣去捏,而她現在也的確是件易碎品來著?!靶蒺B(yǎng)幾日就好了。”見她果真乖乖把手放下,柳月娘這才轉身對屠逐日道,“謝謝你的藥了逐日。”
“四娘何必客氣,都是一家人?!?p> 他是有耳聞清雨的刁蠻的,母親對孩子的放縱讓他不能認同,只是他常年在外,常伴膝下以慰慈顏的只有清雨一個孩子,想到這就又不太忍心責罵清雨了。
柳月娘道,“你送藥來,二姐怕是會不高興吧?!绷履飵退死蛔印KCH坏暮孟襁€回不過神,不久前才差點以為自己又要死一回了,保住了命有機會她要去這里的廟宇酬謝神明才行。
屠逐日道,“小時候我染了疫癥,人人都怕被我傳染,是四娘衣不解帶的照顧我,在我心里您和我親娘是一樣的?!?p> “這么久的事了你還記得?!?p> 柳月娘扭過頭落淚,這個女人一直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做過的也都是瑣事不留痕跡,像這樣被人記住,她心里應該是開心的吧。
這是好兆頭,至少柳月娘困在這宅子里記憶不再都只是苦澀到掉淚,也有過動容,她的日子會苦盡甘來……
屠逐日挨著床沿蹲了下來,看向屠魚躍,她額頭青紫了一大塊,只是沒有照鏡子,她自己不曉得而已。她的痛好像是會蔓延周身的,到后面哪里有傷哪里沒有傷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可見屠清雨下手之重,根本就是在把她當罄竹難書的惡人在揍。
“四哥問過你五姐了,是她先動的手是她不對,四哥先待她說一聲對不起?!蓖乐鹑帐钦嫘恼\意,沒因為屠清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厚此薄彼。
屠魚躍眨了眨眼。
“她自小父親和哥哥就不在身邊,我娘對她只有嬌寵沒有責罵,她心地不壞,只是是非觀念淡薄,因為沒人教過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是經過這次,四哥會好好教她的?!?p> 他的手輕輕覆上屠魚躍的額,手心微微發(fā)著燙,等移開的時候,她沁出了一身薄汗,好像覺得身子沒那么難受了,這是特異功能么?還是武俠小說里的內功心法之類的?
“你五姐還小,還來得及改過還有的救,四哥和你保證她以后不會再對你動粗,你能原諒她么?”屠逐日問道。
“……”
“不能原諒么?”
屠魚躍目不轉睛盯著他,他愚公移山的精神是讓她欽佩的,只是要屠清雨完全的改去秉性,得要耗去多少年?她這次被打得半死不活,不敢希冀于屠逐日的保證,只想自己以后要眼觀六路見到屠清雨自動的繞路就好了。
“真的不能原諒?”他又重復問了一遍,語氣里帶了失望。
柳月娘朝她輕微的點頭,裝啞巴有好處也有壞處,像現在,她得是連啞巴虧也要吃了,才名副其實。
屠魚躍心里輕嘆,對著屠逐日輕輕點頭,動作自然不敢太大,就怕動的太厲害會當場就天旋地轉。
屠逐日笑了?!扒逵暌怯心阋话攵戮秃昧?,以后你就和四哥一塊幫你五姐把壞毛病改了?!?p> “……”她好像只表示會原諒屠清雨吧,她還有說別的么?
屠魚躍往桌上的茶壺看去,奶娘會意的倒了杯水,喂到她唇邊,她抿了小口,聽到奶娘問,“有什么想吃的么,奶娘給你做?!?p> 屠魚躍輕輕搖頭,她什么都不想吃她只想睡,睡到天昏地暗睡到天荒地老。
外頭有人敲了幾下門,進來的是屠忠。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目不斜視?!八姆蛉?、四少爺。奴才是要領六小姐去受罰的?!?p> 奶娘一聽就急了,“我家小姐才剛醒,要受什么罰?”
“將軍說了五小姐和六小姐打架,雙方都有過錯。五小姐已經打了板子,等六小姐一醒來就要去祠堂跪上一夜。”
“六妹身子還沒好,不能改日再罰?”
屠忠一板一眼的回道,“少爺應該清楚,將軍一向說一不二有過必罰的。何況大夫說了六小姐只是皮外傷并無大礙。”
“明明是五小姐挑的事,將軍這么做實在有失公允?!蹦棠锛又?,為屠魚躍叫屈為她不平,杯里的水連帶晃的厲害,除了她抿的那口,其余的全澆到了她臉上,她扯過衣領只能無聲的擦著,好在那水不是滾燙滾燙的……
柳月娘一把抱住屠魚躍,像只保護小雞的母雞把她緊緊護在懷里就怕有人會動她分毫。只是屠魚躍清楚的很,屠邱這個一家之主要懲罰她,那根本就不是柳月娘一個弱質女流保護得了的。
她也不是怕被罰,罰跪比打板子好,她能苦中作樂這么想心里多少也平衡了點,只是能不能換日子再跪,她現在想睡了。枕頭在召喚她被子在召喚她,她也舍不得離開這張床。
屠忠不疾不徐的道,“四夫人你了解將軍的脾氣,別讓小的難做?!?p> 屠魚躍拍了拍柳月娘的背,只能咬咬牙撐起身子,屁股挪到床沿邊穿鞋。一低頭就犯暈,鞋子好像學會了分身術,忽的多了兩三只出來……
屠逐日蹲了下來,抓起鞋子幫她套上,然后扯下屏風上的披風把她包的嚴實抱了起來,不容分說道?!八碜犹摚冶レ籼??!?p> 她趴在屠逐日的肩頭回望,柳月娘眼里滿是藏不住的擔憂,她今夜跪祠堂,估計柳月娘也是一夜無眠擔心到天明的。
屠忠在前邊領路,才出了園子就撞見東野昊和屠花舞了。兩人站在梅樹下,相談甚歡。
見到他們過來,東野昊問,“六小姐沒事吧?!?p> 屠魚躍的后背好似吹過一陣陰風,把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帶出來了,她吸了口氣,希望沒人發(fā)現她的異樣。這人是有過眼睜睜要看她被掐死的念頭吧,現在卻裝作了若無其事,以她的救命恩人自居著。
“五小姐的力氣還真大,我花了一番功夫才讓她松手,現在虎口還陣陣犯疼。”東野昊的左手包了一條絲帕,是女子之物。屠逐日細瞧,隱約看見了花字,便了然了。
屠花舞輕斥,“五妹也太不知分寸了,姐妹間打鬧居然動真格?!?p> 東野昊笑說,“她年紀還小,逐日那時候不也年少輕狂過,好好學會控制力到就行了。”
屠花舞微微蹙眉,大房的兩個姐姐都有著大家閨秀的風范,笑不露齒,訓誡別人也不會過態(tài),旁人的眼里永遠是端莊的。
屠花舞道,“她怎么能和四弟比呢,四弟將來是要繼承爹爹的,而五妹是個女兒家,舉手投足總該規(guī)矩些?!?p> “我日后會對她多管束的。我邀四皇子過府游玩的,卻暫時得勞煩二姐為我進地主之誼了?!蓖乐鹑照f著,想學那月下老人牽線搭橋,屠花舞雙頰緋紅,是神女動了凡心了。
“二小姐才貌雙全,我和她也聊得頗為盡興?!睎|野昊暗暗留意起屠魚躍來,見她眼珠子轉也不轉這樣乍看還真像極了死魚的眼,不像靈巧的孩子。屠魚躍心想她演了兩個月的癡傻,早是駕輕就熟了?!靶璨恍枰艺垖m中的御醫(yī)來為她看看?”東野昊問。
“不用費心了,大夫來看過,只是皮外傷?!?p> 屠魚躍兩手圈住了屠逐日的脖子,五官都湊在了一塊像苦瓜。屠逐日記起她傷了頭,他這樣站著和東野昊閑聊,她吹太久的風一定會暈眩。
“是不是頭暈了。”屠逐日問道。
屠魚躍點頭。
“祠堂里點了火爐,去到就會舒服點了?!蓖乐鹑蘸逯瑢|野昊笑道,“我先送六妹去祠堂,你們先聊吧。”他轉過身,走了幾步——
“魚躍?!?p> 東野昊忽的就叫了她名字,她不動如山。這個人的性子真是太多疑了,多疑到讓人生厭了,還是不信她么,半信半疑找機會就測她的反應。
屠逐日回頭。
東野昊神色自若,“本來是想叫你名字的,卻叫錯魚躍了。過幾日丞相孫子滿月,沒忘吧?!?p> 屠逐日道,“沒忘,賀禮也準備好了?!?p> 東野昊笑道,“那就好了。”他說完便和屠花舞繼續(xù)回去賞花了。
屠逐日低頭,便見她額頭冒出了一顆顆細小的汗珠子,一摸,不同與方才他發(fā)內力所引致的熱汗,這次是冰涼冰涼的。屠逐日關心道,“怎么流這么多汗,不會哪里出問題了吧?!?p> 屠魚躍搖頭。
她沒事,她只是修煉的還不到家。表面上是能處變不驚了,心理上卻又離這個詞稍稍還有那么點距離。好在方才離東野昊甚遠,看不到……
多練練吧,多練練就會好的。電視里的演員都能做到眼淚收放自如了,總有一日,她也會強大到眼淚、鼻涕、汗水都收放自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