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讓楊靈萱意想不到的是,武江大學(xué)方面對于她要請假去賺錢一事,顯得很不悅,在校方看來,學(xué)業(yè)才是最重要!學(xué)舞臺表演的人跑去唱歌,這是不務(wù)正業(yè)、為眼前利忽視正經(jīng)前途的表現(xiàn)!而且作為他們學(xué)校的在讀生,竟然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自作主張簽約了,分明不把學(xué)校放在眼里!
對此楊靈萱真是哭笑不得,跟后世大學(xué)那種寬松的管理相比較,八十年代的大學(xué)還真是強勢啊!堅決不允許學(xué)生在外面租房、同居,未婚先孕必開除學(xué)籍……現(xiàn)在連請個假都要遭到反對。
好吧!她算是領(lǐng)教到了八十年代天之驕子所受到的各種嚴格“保護”,但要她就此向校方妥協(xié),她是絕對不肯的,好說歹說,直到電話找到音樂學(xué)院說明情況,王栗坪教授親自跟武江大學(xué)領(lǐng)導(dǎo)說項,大學(xué)這邊方才勉強同意,準了她的假。
知道楊靈萱請假,竟然是為了去滬上給正在拍攝的大劇《紅樓夢》唱插曲,一宿舍的人都轟動了!圍著她東問西問,恨不得她馬上把那首插曲給大家從頭到尾唱一遍。
盡管薛冰一再地說《紅樓夢》主題曲、插曲都已經(jīng)以簡譜的形式流傳出來,能識譜的人都可以唱出來,可楊靈萱所簽的協(xié)議書里早有相關(guān)條文,并不允許歌手在電視劇正式播放之前以任何形式在任何場合演唱簽約的歌曲,因此薛冰再懇求,楊靈萱也不答應(yīng)唱,只讓大家安心等待紅樓的播放。
大家雖然都對楊靈萱謹守協(xié)議書的舉動不是很能理解,倒也佩服她堅持原則的品德,開開心心地訛了她答應(yīng)一回來就請客吃飯,這才歡送她去了火車站。
“丟……都是你的同學(xué),誰沒聽過你唱歌,你就唱給她們聽了,難道劇組那邊還能追究你的不是?”楊凌天對妹妹的做法很不以為然。
“大哥,協(xié)議書具有法律效力的!每個人都應(yīng)該遵守!”楊靈萱無語,她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這個年代的人竟然都不是很能自覺地遵守商業(yè)規(guī)則行事,在她這來自后世的人看來當真感到好無奈。
假如楊凌天想要在商業(yè)上發(fā)展出宏大的事業(yè),就必須得打消他那種不把合同文件當多大事的懈怠思想,認識到遵守商業(yè)規(guī)則的重要性。楊靈萱于是不厭其煩地就這個話題,給他一路灌輸了大量的后世觀念,直到楊凌天也同意誠信做事很重要,她才松了口氣。
從武江到滬上,坐火車需要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才能到,最高時速只有四十公里左右,比后世最慢的城際普快都要慢,票還難買得要命,差點連硬座票都買不到,只剩下站票……楊靈萱已經(jīng)無力吐槽了!
要知道她前世哪怕是坐火車的次數(shù)很少,坐也都坐的是軟臥,還用的是VIP專用通道,哪里試過跟恐怖人海一起擠的滋味?到了火車上,那硬得坐上去叫人屁股生疼的座位,還有悶罐般熱而污濁的空氣,擠來擠去的人群,以及難以下咽的盒飯,任提哪樣都像是個噩夢。
這種情況下,楊凌天帶給她的照拂反而顯得格外溫暖起來,他依仗自己人高馬大,前開道路后抗擠壓,硬是沒讓楊靈萱受到別人的推擠,最后還把靠窗的位置讓了給她,自己在外側(cè)只坐實半張屁股,給她留出了足夠的伸展空間,不至于因為身體受到局限而過度疲累。
中間楊靈萱累得睡著,他竟因為害怕靠著他肩膀的妹妹醒來或不舒服,硬生生動也不動,憋到楊靈萱自己醒來,才匆匆趕去上了個廁所。
如果說早先楊靈萱對這個哥哥還很陌生,難生親近之意,經(jīng)此一事,她對楊凌天的內(nèi)心隔閡瞬間消散!這就是哥哥!嫡親的好哥哥!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這樣一個哥哥?自小便培養(yǎng)起來的感情,又何妨!
大哥!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富裕的生活!一定!
楊靈萱毫不遲疑就把幫助楊凌天致富當作了自己成功之后要做的頭一件事。
艱辛一日半夜,次日下午五點的時候,兩兄妹終于從火車上下來,楊靈萱累得迫不及待拐進候車大廳,尋到大半張簡陋的空木椅,便倒了下去。
楊凌天終究是男人,體能比女人好得多,見妹妹疲憊得發(fā)絲凌亂,臉都木了,大為心痛,決定去附近給妹妹弄些吃的喝的來,火車上沒好東西吃,妹妹定然已是又渴又餓。
“我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你在這里不要亂動!想吃什么等下我順道給你買來?!睏盍杼煲孕珠L的口吻吩咐著,問清楊靈萱只想喝白開水吃小籠包,便即離去。反正楊靈萱身上沒帶什么值錢的東西,只有一帆布包換洗衣物,這里是公共場所,倒也不怕她短時之內(nèi)會有什么閃失。
楊凌天剛走沒多久,忽有兩個七八歲臟兮兮的小孩手拿塑料小碗直直的就跑到了楊靈萱面前,也不說話,就這么張著一雙無辜茫然的眼睛定定的望住她,把碗舉到了她眼前。
楊靈萱愣了半晌,好久沒反應(yīng)過來,眼見得附近也有幾個差不多的小孩子同樣舉著碗糾纏廳中旅客,而那些旅客們或者粗暴將他們推開,或者步伐匆匆置之不理,或者隨手往小碗里丟幾個硬幣,她才陡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小孩子們,全是乞丐!
乞丐!多么陌生的名詞?。『笫赖拇蟪鞘兄兴坪跻呀?jīng)難得見到這一幕!即便有,也多是殘疾之人,其中學(xué)齡兒童更是罕見!許多時候,這類滿城晃悠的乞丐要么被遣送原籍,要么就被送去了救助站。哪有眼前這么多、這么讓人觸目心驚、這么大的規(guī)模!
各種關(guān)于乞丐的傳聞一下涌上了楊靈萱心頭,比如全家全族甚至全村人以行乞為生,不事勞動,結(jié)果賺回幾棟樓房;比如歹徒惡意控制一群無知小孩扮可憐乞討,乞討所得上繳歹徒等等等等。
眼前這些行乞的小孩,是哪種情況?是家長想要不勞而獲的唆使,還是有歹徒幕后作祟,肆意剝奪這些孩子的生存和受教育權(quán)利?
還沒等楊靈萱想清楚是解囊相助,還是報警處理,兩個小孩已認為她不肯理睬,轉(zhuǎn)身離去。
楊靈萱深深皺起了眉頭,國家窮,便沒有足夠的警力和經(jīng)費處置社會問題,國民窮,為生存必窮盡所有手段,便談不上知禮知恥講尊嚴,說到底,還是經(jīng)濟實力不足??!
她的目光不由去追隨那些小孩,想要從這些孩子的神情舉動里研究一下這些孩子行乞有沒有遭受虐待的跡象,一轉(zhuǎn)頭,卻看到候車大廳角落里有個看上去頗為與眾不同的乞丐在無目的地晃蕩。
那乞丐看上去不超過三十歲,頭發(fā)胡子拉碴,臉上沾有污漬,衣服皺巴巴褪色而歪斜,似乎和別的乞丐也沒什么不同,可他的神情卻充滿了迷惘,布滿血絲的雙眼給人一種擴散不聚焦的感覺,仿佛一個走到窮途末路的絕望之人,舉動如同行尸走肉,跟其他乞丐麻木如流浪狗般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
楊靈萱看到他的時候,他正走到墻角處,呆滯片刻,忽然雙手揪住自己頭發(fā)貼著墻根滑下去,在角落里蜷縮成了一團。
見到這奇特的乞丐,不知怎的,楊靈萱一下就想起了前世自己在網(wǎng)上看到的“犀利哥”圖片,那也是個乞丐,因其獨特的氣質(zhì)和悲劇性的遭遇而走紅網(wǎng)絡(luò),竟受到了無數(shù)網(wǎng)民的追捧。莫非眼前這個乞丐,也像那位“犀利哥”一樣,遭受什么非人的打擊,精神崩潰,淪落為乞?
也或許,他根本不是乞丐,而是哪里遠道而來的旅客,因被歹徒洗劫毆打,身無分文無處可去,才滿心絕望淪落到了這步田地?
鬼使神差地,楊靈萱起身走到那乞丐面前,蹲下去,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頭,和聲詢問:“這位先……同志?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為難的事?你需要幫助么?”
那乞丐茫然抬起頭來,目光觸到楊靈萱面容,只是兩眼發(fā)直,仿佛化成了木雕泥塑。
楊靈萱見他毫無反應(yīng),想了想,掏出三元錢來,塞進了他手里,說道:“這點錢,給你打電話用,也可以拍發(fā)電報,餓的話買點饅頭先墊肚子也成,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么多了,希望可以幫到你!”
“萱萱你在那干嘛?”話剛說完,身后就傳來楊凌天又擔心又詫異的喊聲。
楊靈萱回頭看到楊凌天手里提著一袋小籠包,連忙接過來,拿出其中兩只遞給那個乞丐,便拖著楊凌天轉(zhuǎn)身離去。嘴里解釋:“沒什么!我就是看他可憐?!?p> 楊凌天釋然笑笑:“你還是這么善良!只是天下的乞丐多了,你哪能施舍得過來!”
楊靈萱心里還在掛念著那些乞丐小孩:“最可憐還是那些小孩!他們根本就不應(yīng)該在外面流浪,哪怕是被送去孤兒院、福利院也好,讀書學(xué)習(xí)才是他們應(yīng)該做的事?!?p> “你又給那些乞丐小孩施舍了多少?”楊凌天嚇得一跳。
“沒有!”楊靈萱皺眉:“我覺得那青年才是真有隱情,最需要人幫助?!?p> 最可憐的小孩沒幫,反幫了那個青年乞丐?楊凌天撓撓頭,把小籠包跟一杯菊花茶都塞給了妹妹:“得!,等你當了國家領(lǐng)導(dǎo)再考慮這些東西吧!來!趕緊趁熱吃,填飽自己肚子,莫管閑事!”
沒人發(fā)現(xiàn),兩人身后,那乞丐眼睜睜瞧著他們兄妹二人走出候車大廳,漸行漸遠,就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眼中呆滯慢慢消褪,猛地站起身來,如被牽線的木偶般朝這對兄妹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