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晚上,王韻的視頻電話如約而至。
出租房不隔音,無法大聲說話。
喬麗戴了耳機(jī),盡量不說話,不發(fā)聲,只是默默地傾聽著,偶爾做一做夸張的臉部表情,用以表達(dá)自己的感情。
王韻絲毫不介意喬麗的少言寡語。
她需要的,甚至可以說她渴望的是:有一個知根知底的人來傾聽她的故事。
千萬不要評價這個故事是真是假。
而喬麗恰恰具備了這些條件。
在王韻看起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
“喬麗,你知道嗎?我原來的名字不叫王韻,叫夭蘭?!?p> “???”喬麗做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說的是真的。
我十歲以前叫夭蘭,跟我爸爸的姓。
后來在清水灣和一個女人生活了一段時間,回家后我就改了姓,跟我媽媽的姓,叫王韻?!?p> 王韻好像在錄視頻一樣,面對著鏡頭,思緒飄往遙遠(yuǎn)的過去。
喬麗也被帶到了王韻的故事里,認(rèn)真地傾聽著,沒有插話。
接下來就是王韻的故事了:
“我經(jīng)常做夢,夢到一些我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清水灣就是這樣一個被我反復(fù)夢到的地方。
在清晨濃濃的一團(tuán)迷霧之中,我的雙眸依然捕捉到了一縷陽光。
它照進(jìn)山谷里,將朝霞的希望投影到兩山之間的那條美麗的河流上。
一個個扁平圓潤的鵝卵石,鋪在河底的白沙上。
一男一女正在河邊行走,有說有笑的,腳底下踩著的也是一個一個的鵝卵石。
醒來后,我便把這個地方取名為清水灣。
和你一樣,我一直疑心清水灣并不存在。
我的疑心是有依據(jù)的。
一是我醒來后跟別人提到清水灣,別人都說不知道有這個地方;二是我在地圖上也沒有找到清水灣這個地名。
也就是說,清水灣這個地名原本就是我的杜撰。
十歲那一年有一天,我跟父母吵架,我沖他們?nèi)轮骸盐宜偷角逅疄?。?p> 我那時候并不知道這世上真有清水灣。
我只是在朦朦朧朧中感覺到,這句話說出來特別有殺傷力,于是我就說了。
當(dāng)我朝父母扔下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扔下了十顆炸彈一樣,我的父母瞬間不說話了,世界安靜了。
我昂起頭,像得了勝的將軍那樣,走進(jìn)房間里,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門。
走到書桌前,拉開帶滾輪的座椅,站在桌前研了一點(diǎn)兒墨,拿起毛筆,白紙上胡亂寫下了‘清水灣’這三個字。
當(dāng)夜無話,世界出奇地安靜。
我的父母沒有再來騷擾我。
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世界依然安靜。
我推開房門,去找尋我的父母。
母親正在替我收拾行李。
父親將一件一件行李搬到車上,然后將沉默的我安置在一堆行李中間,對我說:‘坐好了哦,這就送你去清水灣?!?p> 沒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話,竟要變成真的了。
可是,我真的只是嚇唬嚇唬我的父母,我并不知道這世上真的有清水灣。
我知道無論我怎么強(qiáng)調(diào),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但我還是要再次強(qiáng)調(diào):在去清水灣以前,清水灣真的只是我的杜撰,我以為它不存在于這世界的任何地方。
可事實(shí)就是這么的魔幻!
我的父親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要把我送去清水灣——一個我夢里反復(fù)到過的地方,一個我杜撰的地方,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地方。
無人駕駛的車,從九十九層樓的平臺上開進(jìn)電梯,又從電梯里下到地下五層。
然后在地下五層的隧道里,像子彈一樣往前飛,飛了大約半個小時,慢慢減速進(jìn)到了一處螺旋上升的彎道。
再有半分鐘不到就開到了城市郊外的地面上。
這時候視野開闊了,一望無際的稻田。
車在稻田中間的水泥路上行駛。
大概行駛了兩個小時,視線里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出現(xiàn)了山,又行駛了一個小時,山越來越近。
再有半小時,車行到了山的跟前,貼著山腳往前開。
車的左邊有一條很寬很寬的河,河里有透明的水,水里有巨大的鵝卵石,清水灣?就跟夢里一樣的河,還有山,以及那條河邊的路。
路有些顛簸了,車子像搖籃一樣,把我晃得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座半大不小的房子前面,車子歇了。
父親替我歸整了一下行李,遞給我一把鑰匙,對我說:‘這就是你在清水灣的家,太公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你昨天說到清水灣,我和你媽媽都嚇了一跳,我們并沒有和你提過清水灣。
也許是祖上有靈,暗中指引你,想讓你來這里玩。剛好你學(xué)校里放假,我便和你媽媽商量了一下,決定讓你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說完這句話,父親便走到車子里,搖下車窗,示意我趕緊進(jìn)屋。
我站在屋檐下,一動也沒有動,既沒有答應(yīng)父親,也沒有向父親招手示意。
父親開著車緩緩地往前移動,停下來等了一會兒,再緩緩向前移動,繼而車速漸漸地快了,車身漸漸地遠(yuǎn)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控制不住地跟著車屁股后追了一段路,直到確定追不上了,才垂頭喪氣地停下腳步?!?p> 說到這里,王韻哽咽了,好像真的在追自己的父親。
在那個夕陽快要落山的下午,燕雀歸巢的傍晚,王韻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路上。
父親的汽車越來越小,成為了夕陽下的小黑點(diǎn),在巍峨的兩座高山之間消失了。
盡管清水灣的風(fēng)景那么美,但是沒有一個熟悉的親人。
對于十歲的王韻來說,那是一個美麗而又陌生的地方。
沉默了幾秒鐘,王韻便從過往的憂傷里擺脫了出來,爽朗地聲音再現(xiàn)了。
“嗨,喬麗,你說,咱倆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不是也跟清水灣一樣。父親把我們送到車站,我們坐著高鐵來到這個城市。雖然這個城市很美,可是沒有親人?!?p> 喬麗笑了笑,說:“是啊,這就是清水灣,無論哪里都是清水灣?!?p> 王韻收拾了一下情緒,抬眼看了看時間:“哎呦,喬麗,九點(diǎn)多了已經(jīng),我要卸妝了哦。明天白天還有事情要忙,明天晚上再和你繼續(xù)吧?!?p> 喬麗也要去洗漱了,再晚了又要影響到樓下的老太太,于是便爽快地朝視頻里的王韻打了一個OK的手勢,搖了搖手,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