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一隅,置身群客外的船長副手們看得歡喜,滿臉慰藉。
艾克環(huán)胸而立,背靠墻,頭卻正正的。
薩尼眼睛笑瞇一線,樂著呷,杯中熱氣一繞一繞圈上去。
嘻嘻鬧鬧,眾人不似剛經(jīng)歷過一場灘頭血戰(zhàn),仿佛與生俱來的和氣。只有紳士不復(fù)往日翩風(fēng),囚坐其中。羅布隱約感覺有巨大的風(fēng)暴要來臨。心踹踹著。
浩淼一邊阻著卡蒂的捶打,一邊繞著桌,余光上盡是暖爐的火在跳。他敏銳地察覺到火焰下已有柴塌的燼熄,步履漸緩。稍小,拐角緊促,一擁而倒。
嘶…浩淼忍得痛,蜷縮如蝦??ǖ俸吆邇陕?,攤手負立,瞧解道:“別裝啦,我都沒碰到你..”
像是被烈風(fēng)刮骨,愣刺得疼,隨后頭如氣球般膨脹,越鼓越大,要炸開。
眼瞅著不對勁,艾克一把撈起他,沖到甲板上。背靠舷爛,清曉濕風(fēng),略涼爽。雖胸始緩舒,腦中仍哽,意欲恍惚。似可掠千萬海里,隨波逐浪,神遙氣敞,目著一人。
一襲白紗蕾邊連衣裙,風(fēng)浪打濕了裙邊,發(fā)梢黏成一綹綹,低頭,攏腿,蜷抱著。嘴唇一張一合的,在說什么?
浩淼正想傾耳聽,嘈雜就無孔不入,如深海極浮,終能聞聲。眼瞼重,人影重重。
他看見漢子在巨浪掀天前,赤犼傲立。
他看見老頭在馨香花圃前,忍淚作別。
他看見紳士在家族利益前,黯然退場。
他看見紫荊在幽暗古堡里,探枝出墻。
聲音明明很清楚地響,卻覺得不曾有過。眼前晃過的情景更是萬分真切,仿佛被攆著灌入各異的意,情如魚兒吐露般冒著泡。
浩淼昏沉了過去。
薩尼見狀,一大拍漢子的腦瓜,訓(xùn)道:“你說什么來著,保準沒事?這下怎么辦!”
艾克不免隔著頭巾摸摸頭,也不知從何下手。在二人身后,羅布先行抱起他,送去醫(yī)護。
烈日流光,已是赤地之屬。
罕見地,海風(fēng)中都能嗅出一絲躁。水手們都光著膀子,船客們也換上各式單衣。傘葉散蔭,人群散漫。陽光在碎波中涌,摺出強光陸離。
沒人愿意在這樣的天氣下多作喧囂。即便如海燕般的鐵血之師,看上去也是偷閑耍樂。
浩淼在甲板不時地張望??ǖ僭趥闶a下沱得像一條咸魚,覷見他東瞧西瞅地找著什么,有氣無力地道:“不熱呀?過來幫我扇扇..手腕酸的都舉不起來了?!?p> 有那么熱么..看卡蒂一身吊帶白紗短裙,白菱菱的身上漓著光,由暑氣往頰上拾上粉黛,一只手支著腦袋,眼神迷濛。就跑去餐廳取來冰水,用麻布一裹,敷在她額頭上。手上不停,涼風(fēng)習(xí)習(xí),氣舒體暢,不會便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浩淼見她好眠,不愿讓人旁擾,輕輕托著回屋安睡。在上甲板時,隔望鄰船人聲沓沓,算著時,海陸呈在心里,約摸要到那盛名三里不下洋了。
承菲南禁商的情,吉里在暗中扶持下?lián)u身一變?yōu)樽畲蟮乃碳⒌嘏c遠洋中轉(zhuǎn)站。臨近滿加里峽口,港備優(yōu)良,秩序井然。很難想象這是被各路勢力都緊盯的必爭之地。
近岸,隱約可見遠方的巡防艦隊,一列青藍色的巨大戰(zhàn)艦。船體巨鯨般地流動,身線邈漫,讓人挪不開眼。
“滄瀾..”羅布癡癡地望著她,雙唇不自覺地抿住,流落的光從眼中溢出,仿佛目送愛人遠去。
浩淼不由地瞥向他,那個頹唐的無甲騎士似乎隱隱幢幢交疊合一,神思遠眺恍若跨世萬里,他在心湖里泛起。
十幾年前,作為家族最受器重與期待的嫡親子弟接過了右轉(zhuǎn)的接力棒。成了史上最年輕的封號騎士,無論是品性能力,還是身世背景都恰如其分。如此滿足想攥住更大海域的激進派的利刃自然得用在關(guān)鍵時刻。
彼時,當權(quán)的保守派看上去依舊如日中天,盡管旁枝錯節(jié)都已在暗地修剪,可要扳倒這樣的龐然大物,更確切地說,扳倒赫利茲這個冥頑不化的老頭,以及他的嫡系,并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可為了奪取更大的話語權(quán),正年富力強的中青年領(lǐng)主們借由菲南商行的影響,自導(dǎo)自演在東鋈制造馬賊群害,以此要求大督守派人鎮(zhèn)壓。在暗處的細嫩茅雨,匯于人旺處卻成了驚駭汪流。在東西戰(zhàn)線一路越來越長,其勢力也被分而化之,捕魚人們開始收網(wǎng)了。
被派去的心腹們非但沒有功勛可奪,反而沉淪在各地的新商機,新物件,斂財納人,犬馬聲色,不一而足。嘗到資本甜頭的大多沒法抵御惡魔的邀請,而堅守信念的兔置們在陰云下也只能灘血肝膽見忠心。
赫利茲很難想象,后菲商時代的陸路要道具備改天換地的力量。正當他一如既往前往私人角斗場緬懷革命年代的熱血激情時,盛氣風(fēng)發(fā)的羅布闖入了他的視線。
他想到了也是這么個年紀,在血海尸山的勤王戰(zhàn)役中,自己連破三甲隊,一路單騎救出殿下,也就是如今的史密斯六世陛下。從此榮光加身,福澤萬世。
于是,傳喚,召見,任免,隨行。甚至為他待辦私事,為他征戰(zhàn)八角籠,不多時便待若帳賓,以忘年交。
適時,萊納為赫利茲一手提拔的臂膀,為他運作整個爵團,而背后卻是早已明珠暗投,沉入夜海。
萊納借婚娶之事,大辦特辦,上串下跳,整合一氣,請求老大哥以家族之名廣發(fā)信札作邀,羅布也作為女方護衛(wèi)接至領(lǐng)下。赫利茲自然喜慰,大手一揮,凡求皆應(yīng)。
婚禮前夕,萊納特意替代羅布前往弗洛拉陪坐觀看角斗劇。赫利茲懷酒果之席,不免共憶往事種種,把酒言歡,性高趣昂。然一聲嘩變,血濺四壁,只剩吊燈一搖一晃著切著黑與白。
在分不清夜色與血色的狼藉里,赫利茲明白如此直接的審判自己的命運,必然是得到上面的旨意。想不到三十年辟寒露,馳疆場,一朝失意,囫圇而死。雙目錚錚難瞑。
當羅布趕到時,大戲早已落幕。萊納接手了部分赫利茲的勢力,成為皇室扶持在外制衡辛派的代言人,與那些固守一方的老貴族們呈三足鼎立之勢。而羅布所在家族,雖受下了激進派的庇佑,但作為犧牲品的“黎明”,難再披銀甲苦作話,只能只身離開了曾當作希翼的舍望。
從此天涯陌路,江海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