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球爬到近前,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胖子,渾圓如水缸一樣的腰腹加上小巧的圓圓腦袋,一雙快被擠成縫隙的眼睛。他喘著粗氣爬到呂勝身前,肥厚的雙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袖,一時間涕淚橫流,將本來被熏的有些發(fā)黑的臉孔變成了條紋花樣。
“大師兄,你,你快給施個水系術(shù)法……我的手好疼吶……嗚嗚”小胖子哭喪著臉抬起手來,只見幾個大小水泡散布各處,他咬著牙唇哭出聲來:“你快幫幫我……燙死我了啊……嗚”
呂勝頓時氣結(jié),但也不忍責(zé)怪他毛手毛腳,而是依言為他施展了一道恢復(fù)法術(shù)。
“我已經(jīng)把水燒開了,你快去泡茶……”小胖子漸漸止了哭聲,呲牙咧嘴的哽咽說話。呂勝心中頗感疼惜,摸摸他的腦袋溫言道:“不用了,師父已經(jīng)不需要茶水伺候了?!?p> “?。磕悄阍趺床辉缯f?”小胖子手上稍有恢復(fù)立即狠狠抹了一把面孔,確實將那張肥肉小臉抹得一片精彩,“師父他今天到底怎么了?剛從外面回來哪來這么大火氣……我在山里待了十年,卻也沒有見過師父這樣生氣……”
“師父并非生氣,只是有些事情頗感煩悶,一時難以解決,所以才顯得有些壓抑生悶以至生出了火氣……”呂勝捏了捏小胖子的肉嘟小臉,說道:“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想來一定與那孩子有些關(guān)系……不過,臭小子,早知道師父心情不好到如此地步,我便不替你進(jìn)去做這活計了!”
小胖子頓時裝出一副可憐模樣,口中卻獻(xiàn)媚道:“大師兄,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兄了……您這么英俊瀟灑玉樹臨風(fēng)……”
“呸!”呂勝佯裝生氣,直盯著他的兩只小眼睛道:“我是你師兄,卻不是傻子……你這臭小子,總是讓我替你做這些勾當(dāng)!哼,說起來,你小子的年紀(jì)連我的零頭都沒有居然便想用這等花言巧語來哄我?真真是狡猾過頭了!”
小胖子已然收斂了諂媚笑意,只好耷拉著腦袋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但依舊招來了呂勝的一通教訓(xùn):“……師父那里你不必再操心了!還是快快去完成你那每日的修行任務(wù)!不然明天加倍處罰時你可不要怨我!”
“???師兄……”小胖子一聲哀嚎,尚未來得及爭辯求饒便被呂勝一腳踢了開來
“你若再多說一句,我現(xiàn)在便先罰打坐幾個時辰!”呂勝佯裝怒意,嚇得小胖子立即撒腿跑開,只是他畢竟太過肥胖,走動間極為別扭,直讓呂勝忍不住差點(diǎn)笑噴出來。
“臭小子……”呂勝看著他的背影笑罵了一聲,卻陡然聽見身后的不遠(yuǎn)的迎客堂內(nèi)傳出一聲突兀響動,剎那間,呂勝臉色大變。
“這……”他聽得真切,那一聲脆響入耳,真如一道霹靂轟在他的心上,呆滯震驚間只覺得難以置信,失神良久才喃喃自語說出幾句話來:“怎么可能……師父,居然摔了茶杯!天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呂勝拜入丈天七門下已然百余年,卻也真真是首次遇到此般情形,他心中震驚訝異,卻也不敢偷聽堂內(nèi)話語,只是腦中思緒飛轉(zhuǎn),一時間卻也理不出什么頭緒,不經(jīng)意間,目光撇到陸正所在那間緊閉木屋,腦中頓時一個激靈想到某些事情,他遲疑了片刻,面上猶豫躊躇,似乎有些不敢確定,口中低聲呢喃:“莫不是真因為這個孩子?看來,得去想辦法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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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旭日初升,白露尚存,丈天七便帶著陸正趕到了太玄殿,方大同與連于非也陪同在側(cè)。此時天色尚早,大殿之內(nèi)除了掌教姜虛靖外再無他人。幾人先后落座,陸正卻默默站在殿門一側(cè)不發(fā)一言。
時間漸漸流逝,可殿內(nèi)依舊空蕩如斯,除了在座四人與陸正之外別無他人——那五脈首座居然沒有一人前來。直到這時,陸正才緩緩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殿內(nèi)在座數(shù)人臉色都難看異常。
姜虛靖身為一派掌教,此刻心里也按耐不住熊熊怒火,往日幾位首座師弟雖有不尊不敬之行,但都是些閑碎小事,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可今日有外人在此,且商議事情絕非小事,可他們卻這般胡鬧無禮,非但沒有前來,甚至連傳音符都不曾發(fā)來一個,真真是不給他這個掌教面子。憤憤之余,姜虛靖直接下令派了幾名長峰弟子前去叫人,可不但半個時辰后,五名弟子盡皆帶了一枚傳音符回來。
“回稟掌教師兄,師妹怡霞峰從不收男性弟子,萬余年如是,如今亦是如此……師妹便不打擾各位師兄師弟商討收徒一事了,只望各位首座慧眼識真收下賢徒……”姜虛靖當(dāng)場捏爆其中一枚,其中清冷話語立即傳遍整個大殿,赫然是怡霞峰貞穎仙子的傳音符箓,她言語說罷,姜虛靖臉上卻是陰沉一閃
“回稟掌教師兄,我干墨峰已收卓不凡為弟子,另一位賢徒自然該由其他幾位師兄納入門下……路途遙遠(yuǎn)往來耽擱,實在不便,是以師弟便不打擾各位師兄師姐了……萬望恕罪……”雷問驚的聲音嗡嗡作響,卻是說的底氣十足理所當(dāng)然。
“回稟掌教師兄,如今我云軒峰一脈弟子眾多卻實力低微,師弟我全力教授尚且如此模樣,哪里再敢另收高徒,只恐誤人子弟,耽誤了大好前程……收徒一事,我云軒峰便不再參與……”祖沖天的聲音不卑不亢,抑揚(yáng)頓挫,卻也十分在理。
“……師兄,為弟以為,陸正此子資質(zhì)著實不佳,徒留無益,不如送其返回俗世……天微峰不收凡人,請師兄恕罪!”天微峰首座甘淑平冷峻嚴(yán)苛,話語直指問題關(guān)鍵所在,句意直白簡單毫不委婉。
“掌教師兄,師弟最近修為隱有突破契機(jī),為求早日實力大進(jìn)決定即日閉關(guān)苦修,短則三五時日,長則月余半年……不能參與此次商議,還請師兄見諒!”崩離峰首座辛揚(yáng)最為圓滑,理由冠冕堂皇,將一切事情推卸一干二凈。
“砰!”五道傳音靈符齊齊化作碎片,姜虛靖身上氣息起伏不定,卻是被自己的這幾位師弟師妹氣得不輕。他面色陰沉變幻,但最終還是生生壓制住了心中火氣,只是轉(zhuǎn)頭向著一直沉默不語的丈天七,無奈嘆息道:“七師弟,你看……”
“罷了……師兄,我自然知道他們的意思,我亦知曉你的難處……”丈天七緩緩開口,兀自冷笑嘲諷道:“我那幾位首座師兄,還真都是聰明決定的人物吶……”
年幼的陸正在大殿內(nèi)將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已經(jīng)深受打擊的精神頓時更加萎靡,雙目之中黯然無華,小臉更是白得嚇人。往后殿內(nèi)在座四人又有言談商論,但他已然沒了半點(diǎn)傾聽意識。直到最后出了殿門站在那青白石階上時他才緩緩有所醒悟,但卻渾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了背后這座巍峨仙殿。
恍惚間,陸正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陸正,你可愿意隨我修行?雖然只是記名弟子,但老夫一定竭盡所能、盡吾所通、窮吾所懂,將平生所學(xué)皆傳授于你!你,可愿意?”
陸正陡然恢復(fù)了些許清明,抬眼看去,說話的卻是連于非,只見他面色慎重,一雙深邃眼眸直直盯著自己,語氣凝重認(rèn)真讓他心神一緊。這番話無疑給了他新的希望,眼中甚至為之亮起了新的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在接連走出來的眾人灼灼目光注視下,他忽然跪倒在地,怦然叩首:“連大叔……你肯收留我,陸正,當(dāng)真是萬分感激……只是,我資質(zhì)實在低劣,此生修行也不過徒增一些無謂歲月……如此,我就不再給您添麻煩了!”
陸正說話間身體已然有些難以自已的顫動,口齒雖然清晰,但其中壓抑的痛苦決絕卻讓眾人臉色紛紛變化。
“……我只愿返回俗世,便是做一名凡夫俗子,也活的同樣逍遙自在!只是,懇求道清仙師真人一定要好好對待阿三……”陸正仆在地上,聲音哽咽,終究還是哭了出來,涕淚橫流之時小腦袋卻依然與那白玉青石地面碰撞的砰砰作響!
“小金子,你這又是何苦?”方大同牙齒咬的咯咯聲響,即便是他數(shù)百年道行心境也在這般情形面前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嘴角都抽了一抽。
陸正對著眾人重重叩了九個響頭后緩緩起身,兩行清淚劃過臉頰,猛的轉(zhuǎn)身毅然踏上石橋獨(dú)自向著廣場外面走去,只留下站在原地呆愕的眾人。片刻后,連于非與方大同相視嘆息,而站在石階上的丈天七卻恍惚失神,甚至是掌教姜虛靖也精神一震,張口欲言卻又深深咽下,最后全然化作了一聲喟然嘆息。
陸正一步一步漸行漸遠(yuǎn),小小的身影被拉的筆直悠長,凄然落寞
眾人依舊無言,只是默默注視
行出百余步,陸正忽然腳步一頓霍然轉(zhuǎn)身,在他人驚愕目光中再次跪倒!
“大叔!”陸正痛哭失聲,悲愴凄涼,小小腦袋再次與地面碰撞一起,砰砰震響遠(yuǎn)近傳開!三聲悶響之后,他終于緩緩抬起頭來,額前卻已是一片殷紅血色,而那沾染了同樣色彩的地面接觸位置閃目刺眼,在這一片潔白世界中更是突兀如一只猩猩血目
起身,轉(zhuǎn)首,再行
方大同不忍卒目,側(cè)過頭來
連于非目中淡薄水霧,氤氳醞釀
姜虛靖雙目如電,沉吟有思
丈天七的身子卻是狠狠抖了一抖,眼前零碎畫面走馬光華般迅速閃過,忽然間,他身上氣息莫名爆發(fā),如一只洪荒巨獸豁然睜目醒來,在身旁幾人驚駭注視下,他的氣勢威壓節(jié)節(jié)拔高,隆隆聲響也隨之傳遍道清門數(shù)百里大小山脈——
“我星河峰首座丈天七,收凡子陸正為徒!悉心教授,絕不悔改!”
剎那間,聲響轟鳴傳播,道清門上下頓時一片嘩然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