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東湯府。
湯府中燈籠高掛火燭通明。
一張大桌于堂中擺開,湯家的族老們端坐桌前推杯換盞,起身落座者眾多,起身者,俱是端著酒杯來到主桌之位,開口閉口則是各種承奉之言。
主桌之位端坐著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雖然滿面通紅卻在他轉(zhuǎn)動雙目時,仍可見其目光清明神色穩(wěn)重,一應(yīng)對答滴水不漏。
“宏燁啊,老夫敬你一杯,你這一支可是替咱們湯家光宗耀祖了,泰良這孩子我打小看他就是個有出息的,沒想到果然被我言中了......”
湯宏燁趕緊站起身來,雙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回敬道:“多謝三叔公,當年我?guī)е剃犓奶幈疾ǎ€是您老幫我照看泰良的,所以這孩子跟您最親,等他學會仙術(shù)回來,定讓他為您施法延年益壽的?!?p> 三叔公開懷大笑,臉上的褶子都展開了許多,捋著花白胡須連連點頭:“好啊,那敢情好,我湯家也出了一位仙人,祖宗開眼啦,來,干了此杯?!?p> 就在此時,卻聽堂中大門咣當一聲被人打開,緊接著一個衣衫臟亂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歸來的湯泰賢。
他仿佛目中無人一般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隨后便抬腿邁步直奔一側(cè)的樓梯而去。
“逆子,見了眾多族中長輩還不快快見禮?”其父湯宏燁頓時一聲怒喝。
堂中熱鬧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就連內(nèi)堂中的女眷也聞聲而出,躲在月亮門下探頭探腦的觀瞧。
樓梯上‘嗵嗵嗵’的腳步聲并不停歇,且越走越遠直到隱隱的傳來木門的“吱扭”聲,這腳步聲才算安靜下來。
“混賬!”湯宏燁一拍桌子,碟盤碗筷頓時一跳而起,湯汁酒水更是撒的到處都是。
三叔公立刻伸出一手按在湯宏燁的手臂上,說道:“你暫且息怒,泰賢這孩子我也曾帶過,心性還是不錯的,我看他一身灰塵滿臉泥垢,定是在擂臺比武中吃了尚家的虧,這才心生怒氣一時昏了頭罷了,無妨無妨,他還是個孩子嘛?!?p> 一旁眾多族老們也紛紛相勸,湯宏燁這才臉色好看了些,正待替自家不懂事的犬子給各位族老們賠個不是,卻聽月亮門處傳來二姨太的聲音:
“喲......”
那二姨太年輕時唱戲為生,剛當上臺柱子沒多久就被湯宏燁花費重金娶回了家門,此時雖以生下二子卻依然身段窈窕,精心打扮之后,遠遠觀瞧也不輸二八芳華的少女。
當然了,府中除了湯泰賢房中的翠花之外,也看不到幾個漂亮的,且一打眼基本都是老媽子。
二姨太說話從來都是軟軟糯糯,這一聲“喲”更像唱戲似的,尾音拽的長長的,手里甩著一條錦帕走了出來。
除了她的美色,湯宏燁更知道她的人品和那張極愛搬弄是非的利嘴,好似知道她要說些什么,當即眉頭一皺的喝道:
“閉嘴,族老們匯聚一堂,何時輪到你一個婦人出來說話?”
那二姨太聞言面色氣紅,卻能壓住火氣立刻轉(zhuǎn)身就走,也算是非常之人,只見她錦帕一甩之后掐于掌心之中,心中暗道:
“族老面前暫且給你留點面子,治你還不簡單?回了房中不信累不死你?!?p> 于是湯宏燁遠遠的便聽到她在吩咐下人:“那個誰,去廚房給老爺準備上好的枸杞當歸,多多益善?!?p> 下人答應(yīng)了一聲就去了廚房,而湯宏燁卻擰著眉頭長嘆了一聲。
樓上,湯泰賢面無表情的端坐床邊,那面目清秀的翠花則一臉震驚的癱坐在地,臉上梨花帶雨低啜不停。
“既然你那相好知道的如此清楚說的也分毫不差,想必你進我湯家之后尚且與他茍且不斷,既然如此我便仁義一回,放你回去與他團聚吧?!睖┵t冷若冰霜的說道。
翠花一臉幽怨的哭喊道:“我沒有,這是尚高雄那雜碎在誣陷我,從了你時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你是親自驗過的,為何此時卻要如此待我?”
“呵,”湯泰賢一聲冷笑:“弄截腸衣擠點血跡在床上就是處子了?你當我三歲小孩不知女人破瓜時的痛楚狀況嗎?你知我為何只將你收為丫頭而不是妾室嗎?那是因為你不配!”
此話不僅惡毒,更是戳破了翠花心中暗藏的僥幸,此時如天雷轟頂一般,耳鳴目眩的摔倒地上,久久不能言語。
湯泰賢不再與她廢話,多看一眼都覺得累眼睛,卻不想自己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如今更是被蛇妖翠夔附體也算是自食惡果了。
簡單收拾了行李便提著翠花來到堂前,將之往地上一扔后當眾說了八個字:“此女不潔,逐出湯府?!?p>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大門,轉(zhuǎn)瞬間不見了蹤影。
湯父與眾多族老俱是莫名其妙,待反應(yīng)過來追到門口,卻哪里還有湯泰賢的影子?
眾人站在門外竊竊私語,湯宏燁一臉黑沉游走在暴怒的邊緣,這時門內(nèi)又傳來二姨太的聲音:
“喲......”
湯宏燁回首暴喝:“滾!”
二姨太一個急剎立在當場,幾息之后猛地一個轉(zhuǎn)身踉蹌而走,結(jié)果卻撲倒在地,于是哭號之聲頓時傳來:“我不活了......”
這一夜,城東的湯府真可謂是,雞飛狗跳。
湯泰賢趁夜來到鏡泊湖岸邊的碼頭上,兩側(cè)的巨木城墻猶如沉睡的巨龍,蜿蜒向遠方直至沒入了黑暗之中。
面前跳躍的浪花在月色中偶爾泛出幾朵白色,拍打在岸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遠處,則有一隊跳躍的火光緩緩而來,想必是舉著火把巡視湖岸的尚家守衛(wèi)了。
湯泰賢深吸一口氣后,便不再猶豫的縱身一躍,浪花涌起后,頃刻間不見蹤影。
尚家堡內(nèi)城的一座大殿中,逢春翁正盤膝而坐,雙手虛空浮在其身前躺臥之人的身上,正是他才收的弟子湯泰良。
只見湯泰良此刻全身漲紅,裸露的皮膚上汗珠滾滾,只是這些汗珠顏色灰黑好似藏有許多雜質(zhì)。其身更是騰起陣陣熱氣,體內(nèi)也傳來陣陣清晰的噼啪聲響,只是每次聲響之后,那湯泰良的臉上便更加痛苦一分,只是他死死咬著一根軟木這才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嗯?”
逢春翁突然心有所感,虛空游走的雙手立刻一頓,幾息之后卻又微微冷笑的繼續(xù)運功起來,好似對那條蛇妖逃出尚家堡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般。
翌日,當尚高權(quán)在練武場中得知湯家趣聞時已近中午,此消息還是從那個大熊口中得知。
由于他與那五名商隊護衛(wèi)結(jié)成了盟友,所以關(guān)系近了許多,見他們圍在一處眉飛色舞的樣子便忍不住走了過去,這時就聽大熊繼續(xù)說道:
“那殘花敗柳還想進我的家門,真是可笑。我們明日就要跟隨接引使者去上宗服役了,此等身份豈是她能高攀的?”
就聽那猛憨憨應(yīng)合道:“就是,嫂子她...不,是翠花姐...也不是,對,是那個娘們根本就配不上我雄哥,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就叫自...自什么來著?”
尚高權(quán)適時接口道:“自作孽,不可活。”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泵秃┖┯樞χf道。
幾人與尚高權(quán)紛紛抱拳見禮,閑聊了一會之后尚高權(quán)又去尋找那個靈礦守衛(wèi)尚高安,畢竟那‘掌心雷’可是令他記憶深刻,無論如何都要弄到一些防身用的。
結(jié)果找了一圈也不見他的蹤影,不知跑哪去了。
這一天平平淡淡的很快就打發(fā)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尚高權(quán)早早的來到練武場中,時間不長,余下之人也紛紛聚齊,隨后有武師過來相招,將尚高權(quán)等人帶入內(nèi)城長老殿外。
眾人在氣勢磅礴的白色大殿前頓時顯得渺小無比,看著長長的石階上,那左右矗立的六尊白玉石像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時間鴉雀無聲。
又過了一會,長老殿中聯(lián)袂走出三人,因長老逢春翁擅于言辭交際,所以走在了首位,其后兩位修士則是一高一矮的老者。
高個老者光頭高額,相貌兇惡面皮更是黑如鍋底,眼若銅鈴手掌寬大,著一身藍色長衫。
在其身側(cè)還立有一頭丈余長的巨大螳螂,三角狀的灰色頭顱與牛頭相仿,一對幽黑復(fù)眼凸鼓而出猶如雙拳大小,金背,綠腹,其腹大如鼓,且有兩排銅幣大小的黑點,共有數(shù)十個之多。
此老者正是尚家五修中排名第二,在四仙山修士中被人稱為‘黑金剛’的那位,此老者亦有練氣十一層大圓滿的境界,只是徘徊多年不得晉升。
另一位身材矮胖須眉花白,但面色紅潤塌鼻小眼,略顯滑稽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卻偏偏是四仙山的各家修士們最不愿與其對壘的尚家第四修。
此人雖然境界只有練氣十一層中期的修為,卻將土系的防御功法修煉的極為精湛,皮糙肉厚抗打耐磨,讓人頗為頭疼。
由于尚家五修是按照年齡大小排位的,所以此老的境界明明已超逢春翁一階之多,卻仍是五修第四位。
由于族長尚煙岳改修妖法竟被功法反噬,雙目之中顯現(xiàn)妖眼無法隱瞞,故此次迎接使者只能借口閉關(guān)躲避一下了。至于五修最末,也就是被四仙山修士們稱作‘狼咽彘尊’的那位,更是不敢通知他前來迎接了。
畢竟狼咽彘尊心性詭異反復(fù)無常,說不定哪句話就能將其激怒,甚至無意間一個表情眼神,都能將其惹翻當場。若是四仙山的這些修士倒還好說,都知道他的心性異于常人,又有尚家堡的面子多少會忍讓一二的。
可若是得罪了上宗的接引使者那下場可就不好說了,畢竟每次前來的接引使者都是筑基期的修士,一旦交惡之后,而對方又是一個心胸狹窄的,當場將狼咽彘尊打殺了也并非不可能。
畢竟尚家堡只在四仙山還有些聲名,在御龍上宗面前卻連個屁都不是。
如果把所有依附御龍宗的修仙世家都比作一條忠犬的話,尚家頂多算是幾百條忠犬里身材很小的一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