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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事清平

第二十四章 就改了一個字

宋事清平 開胃山楂 5101 2013-06-25 20:49:47

    春回大地,萬物開始復(fù)蘇,正是一派祥瑞清明的新氣象,村里小榆河上的堅(jiān)冰此時也已然融化,正是年后初三。

  村口簡陋的船運(yùn)碼頭處,鳥雀嚶囀,幾棵枯稀桑榆的樹枝伸進(jìn)了河面,汲取著春日的滋華。晨風(fēng)徐徐吹襲,一葉單薄的烏篷船在碼頭前的淺灘處微微搖曳,船夫收起錨繩,碼頭上、做著最后的話別…

  “仲耕,出門在外、萬事小心,莫要與人爭休,到時候你就安心在京師游學(xué),用度方面不用擔(dān)心,我爹爹心眼好,不會為難你的,對了…”女婦將一袋沉沉的布囊塞進(jìn)書生手里,“嫂嫂昨晚給你煮了些鹽水雞蛋,早兒溫?zé)崃?,路上餓了吃,別老吃那些榆饃腌菜,還有……”將臂彎上掛著的土灰包袱褪了下來,輕輕系在了書生肩上,“這里幾件外袍是嫂嫂新納的,里面襯著棉絮、應(yīng)該暖和的,別舍不得穿,衣服用舊了就丟,不夠了就捎封信回來、嫂嫂給你納,京師里多得是有錢的衙內(nèi)少爺,出去交友赴宴的,穿的不好、是會被人看不起的,嫂嫂不喜歡仲耕被人瞧不起,知道不?”

  “呵~~”點(diǎn)了點(diǎn)頭……“醒得?!?p>  “還有…京師物阜豐茂、繁情旖旎,巷道瓦子里到處是煙花場所,是個實(shí)在的花花世界,嫂嫂不希望仲耕貪戀那勾欄瓦肆、以致荒廢學(xué)業(yè),可好?”

  “好?!?p>  慢慢的、船夫?qū)⒋瑩伍_了去、離了碼頭,船尾后漾起了輕微的凌波,清妙幽靜。

  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將腦袋慰進(jìn)了身后陳苓的懷里,望著烏篷船越來越遠(yuǎn)而去,只有站在船尾劃船的船夫還依稀可見,她臉上木木的,想起什么似得仰頭望向陳苓…

  “娘,耕叔什么時候回來?”

  陳苓理了理小丫頭額前被吹亂的髫發(fā),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那愈見朦朧的烏篷船……

  “或許…明年就回來了?!?p>  “哦…”

  清風(fēng)穿過那枯稀的桑榆樹杈、吹襲著簡陋的船運(yùn)碼頭,小丫頭或許是被吹風(fēng)寒了,不住吸了吸鼻子,望著河灣盡頭的那一片桑榆林,暗暗的篤定了心思……明年就回來了。

  ……

  ……

  北宋東京城。

  占地方圓四十余里、民逾百萬,乃當(dāng)世最宏偉壯闊的城池國度、沒有之一。十余丈闊的護(hù)龍河拱衛(wèi)東京四門,城濠內(nèi)外都植上蔭綠蔥翠的楊柳,層疊開去、氣派恢弘。外城每百步設(shè)馬面戰(zhàn)棚、旦暮修整,望之聳然有勢。城門多甕城三層,屈曲開門,城內(nèi)粉墻朱戶鱗次櫛比,牙道御街兩側(cè)各植樺樟成蔭。從南熏門而入,約闊二百余步的南大御街映入眼簾,路面均是淌白磚墁壘砌而成,兩邊御廊,行人買賣其中,繁華如勝云煙,一路過去,看街亭、明麗殿,中太一宮、武成王廟沿街而立,穿過蔡河中段的龍津橋進(jìn)入明德門,這清明上河圖上的旖旎風(fēng)光才算荷尖初露……

  舉目而望的盡是醉花倚翠的酒樓畫閣、腳店百鋪,茶幡酒幟沂風(fēng)紛翻、遮天蔽日。豪門雕車競爭于天街擁巷,邊關(guān)塞馬馳騁在御路天橋,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diào)弦于茶坊酒肆。于州橋之上極目遠(yuǎn)眺,汴水河道上蓬船如蟻、堵塞成龍,五湖四海的各路貨通咸匯于船運(yùn)碼頭。曹街泰廟處的燈市廟會延開數(shù)日,內(nèi)中走馬斗戲、卦說攤雜,一路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沿街瓦巷間唱賣著干果臘茶、姜蝦酒蟹,攤販坐賈架好一帆彩棚,坐內(nèi)一身白虔布衫、青花手巾在手,招呼些散來游人香客。王孫貴族們借新年祥瑞之氣,頻降名寺古剎,或是修建明堂、冶鑄鼎鼐;民人大眾得獲關(guān)撲三日之幸,遍游城中大小賭坊,喜笑盡囊而歸。這年節(jié)開季,作為風(fēng)花雪月圣地的七十二家正店酒樓開始了歷年的慣例——遍灑蘭帖、舉辦詩文學(xué)會,受邀才子書生們無不欣然而往,文會風(fēng)流歌舞、詩聲笑語,足以讓人醉生夢死,當(dāng)中又以潘、礬二樓為最,每每詩文會后便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傳出來,今日有說是潘樓的汐琰大家獨(dú)為某衙內(nèi)獻(xiàn)了一舞,明日就有汐琰大家拿茶水潑紈绔的橋段了,總歸戲劇性的東西才能吊人胃口,至于事實(shí)如何……也無甚重要,本來就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罷了…

  繁華過眼,新柳抽芽,又是一季新開。年后初一、朝廷便對外布榜新年號——建中靖國,想來也是徽宗和向太后妥協(xié)的過渡性年號,可見這場政治博弈并沒有真正的確定下來。而這幾天朝堂人事變動也比較頻繁,算是幾家歡喜幾家憂了,在老太后有意扶持下,這元佑舊黨中人開始逐一平反,首先便是恢復(fù)已故司馬光、呂公著等舊黨精神領(lǐng)袖的生前官軼、甚至是追封功績,而之后范純?nèi)?、劉奉世、呂希純等一干舊黨重臣也一一恢復(fù)前職、或是招使回京,整個朝廷的政治方向、開始有偏向舊黨的勢頭。不過這些廟堂之高的動蕩對于普通平頭百姓而言,感覺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大,新年的喜氣可以沖淡很多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州橋明月的絕代風(fēng)華可以掩去宋王盛世下的一切暗流波動……

  興國坊,位于皇宮西角樓右掖門西出,太平興國寺對面,內(nèi)中建有尚書省辦公府邸、襖廟、梁太祖舊邸以及啟圣院等,由于背靠大內(nèi),前抵望寺,又近中心御街,已故來往民眾絡(luò)繹不絕,車水馬龍的景象相比汴河兩岸、也是不遑多讓。

  年初五的午后,暈白的酥陽愜意的下來,柔印在興國坊正南的踴路街上,淌白平整的磚墁上還沾有年前的雪,不過隨著氣溫上來,冰瀝逐漸柔軟成水,便覺得是散發(fā)著寒氣出來,時而走過的人還是得捂著手防寒。

  視線望去,這南邊踴路街和西側(cè)啟圣院巷子夾角處,正好卡著一家書鋪,書鋪店闊兩丈,門額上掛著一塊陳記的木格子招牌,有些過堂風(fēng)吹過來、便搖曳兩下。門前一小腿高的木板攤子擺出門道,堪堪趟出了屋檐,陽光正好可以掠過滴水瓦口斜映上去,上面隨意的擺上些古舊的經(jīng)史要義,近了看,多是《九經(jīng)》《字說》一類的官方范經(jīng),其中一本躺著的《爾雅》被人拿了起來,有些凋零的土藍(lán)封皮也不知存放了多久,清風(fēng)吹了兩下、這霉味是直撲向鼻子來。在汴京這樣一個好地段卻賣不出去書,倒也是令人奇怪的……

  他拿青灰的袍袖輕輕將封皮上的積塵拭去,吹了吹,輕輕翻開,入眼的都是一行行整整齊齊的松墨文字,泛黃的毛邊紙,甚至都破碎在了書里。他一頁一頁的翻著,午后的陽光從他腦后打過來,映在書頁上,朦朦朧朧的、卻是帶著點(diǎn)真正的文墨韻味……

  “那些都是十幾年前的陳書了…”忽然的、從里邊傳來蒼老的聲音,“……以前呢、放著舍不得扔,現(xiàn)在看來是不扔不行了,太占地方了,這位郎君若是喜歡,隨意拿去便是……”

  青袍書生抬起頭,望了進(jìn)去,只見這書鋪里,一個老人正往書架子上擺書,他背很駝、側(cè)著臉,鬢角已白,露在袖外的手背像是植了塊蒼老的槐樹皮、盡是粗糙,此刻老人有條不紊的往書架子上擺書,一本接著一本、也不看自己,就這么一個人靜靜的做著。

  “這些書……”

  書生握著手上這本殘舊的《爾雅》,微笑著回憶起來……“當(dāng)時還拿來擦過屁股的,若是丟了,怕是日后如廁沒有手紙……就不好受了…”

  那老人上擺的手一滯,緩緩的轉(zhuǎn)過臉來……

  書生迎上目光望去,嘴角動了動、微笑了起來,過堂的風(fēng)吹來,發(fā)髻的緇巾在暈白的酥陽下飄然律動~~~

  “喬老爹倒還是這么有耐性…”

  ……

  老人轉(zhuǎn)過臉來望過去,一洗的酥陽略過,人來人往的踴路街上,所有各色的民人小販此刻都成了流動的背景,都成了門口站的這個書生的背景……他穿了一身直琚右衽的青袍,身體羸弱、面相清雋,頭頂?shù)陌l(fā)髻梳的卻有些糟糕了,幾縷頭發(fā)都散在了后頸……看來還不會照顧自己。比較醒目的是他背后的那個帆白書篋,看著應(yīng)該很沉,因?yàn)榈撞慷纪沽藗€半圓出來,此時見他放下手上的殘書,將肩上的包袱解了掛在了臂彎,朝他微笑。老人張了張嘴,很是頓悟的模樣……

  “少爺啊……”

  ……

  ……

  一張長長的舊木凳擺了出來、挨著半人高的柜臺,兩盞尋常的散茶泡上,握在手心、便覺得從未有過的安詳,書篋隨意的被安在了進(jìn)門當(dāng)口,像是看店的小二。一老一少坐在長凳上說話,外邊踴路街上人來人往、車馬行過,對面興國寺香客如織,新年上來,免不了的要燒香進(jìn)佛以求新一年里福祿平安。這中間還有幾個臨近的小孩跑過來,“老喬、老喬”的喊著問新出的神妖野志,在得知否定答案后便興致缺缺的走了,嘴里說著什么御拳館有人賭球、看蹴鞠去之類的話……這茶湯蒸騰起暈白的暖霧,溫潤在臉上,與這蘇家老人的對話也是那般親切自然。老人記性怕是不好了、說話很慢,往往要想上很久才能回上來,他時而看看鋪?zhàn)樱瑫r而望望對面的香火鼎盛的興國寺……

  “……只是二阮那娃不放心我在這邊干,說我大把年紀(jì)了,就該好好在家養(yǎng)老,其實(shí)…老奴倒也沒什么,這十幾年干下來、也習(xí)慣了,要是就這么走了,還真是…有點(diǎn)不舍得,只不過拗不過二阮那娃,老奴說沒事吧,他就跑到陳老爺?shù)牟桊^去鬧……”

  “唉~~也就隨他了,不過這樣也好,這鋪?zhàn)右苍撚悬c(diǎn)新氣了,看我這老不休的,是一點(diǎn)生氣也沒有,這么多年下來~~少爺你看…”老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著鋪?zhàn)幽苛杉暗拿恳粋€角落,又說著后堂印刷天井的狀況,“…都沒什么變化的……”他好似嘆了口氣,“這隔壁永慶坊當(dāng)年的染局現(xiàn)在都拆成了道觀,可咱們這兒,還是這副模樣,難怪坊里的那些官人們、寧可跑到長慶樓那里買書,也不愿過來這邊了……”

  老人的話里,已經(jīng)分不清是遺憾還是辛酸,或者是回憶的溫暖和惆悵,人去樓空、十年光影飛逝……已是物是人非。

  “就改了個牌子?!?p>  這句話出來,算是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shí),陳記書鋪,或者說……就改了一個字。

  書生握了握手上溫燙的茶盞,隨著老人的指點(diǎn),打量了遍這間陪伴著原主人長大的回憶載體,此刻、也是莫名的親切起來,盡管這份記憶不屬于他,但也不妨礙他從旁感受……而與這老人說起來,倒也是很隨意的,老人或許是太久沒人陪他說話,也或許是見了多年不見的少主人,總歸……話是比較碎、而且冗長的,其中問候了蘇母近況,在得知老婆子大病初愈后,算是緩了口氣,聊了一段時間后,這老人忽然自責(zé)了起來…

  “哎呀~~人一老了就愛忘事,之前陳老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了,少爺過來了就要第一時間通知他,真是的~~這腦子越來越不記事了…”他嘮嘮叨叨著,“…少爺且在這邊休息一陣,老奴去去就回?!?p>  老人興致比較高,那張面膚坍圮著的老臉努力地?cái)D出欣悅的表情,交代了幾句后,那蹉跎的背影就慢慢消失在踴路街的人流之中。午后的陽光溫軟流映在屋檐上的青灰筒瓦上,滴滴答答的、還有些雪水從屋瓦當(dāng)溝處滑下來。

  閑著也是無聊的,蘇進(jìn)將手上的茶盞擱在了柜臺上,從右邊的腰門進(jìn)去,這書鋪后堂是比較開闊的,四面圍著屋房柴院,中間留一個天井,青磚鋪著、已經(jīng)青苔滿是了,隱隱還能聞到些草腥味兒,這廊道邊還開了個小水井,平日用來汲水,倒是有點(diǎn)像后世的四合院,不過是袖珍型的。東邊一側(cè)有些不同,沒有建屋,就上面做了個屋檐,底下是一片狹長的空場,里邊陳放著印刷的雕版模具,這數(shù)量也有上千了,沿著山墻壘過去,也是蔚為壯觀的,不過應(yīng)該是被有心整理過,擺放的很有秩序。木架子上沒什么積塵,只是這些雕版模具卻是蟲蛀的比較多、還有些潮濕,剛挨過了嚴(yán)冬臘雪,也是可以理解的。旁邊一應(yīng)的桌椅小凳、黃紙?zhí)寄?,零零散散的丟放在一邊,這是以前工人印刷書籍的場兒,算是個小作坊了,而且對著天井,光照得到、雨卻打不著,在蔚藍(lán)少云的碧空下,環(huán)境算是比較清凈的了……而這北面卷棚三間開的大屋子是灶屋,也就是廚房,依稀還能想起當(dāng)年炎夏時工人們光膀子坐一起吃飯的場景……旁邊西側(cè)開了扇柴門,算是這里堂的后門了,出門正對的是襖廟的后門,還有往北去的尚書省官邸后門,不過這是條很狹小的巷子,平時幾乎沒什么人際走動,偶爾是幾個襖廟偷摸出來的僧客,或是尚書省幾個長史胥吏偷懶從后門溜出來……院子西邊的幾間屋子是庫房,儲放著書籍文案、或者其它亂七八糟的雜物……南面的屋子就有些不一樣了,因?yàn)樗莾蓪咏ㄖ际怯脕碜∪说膸?,?dāng)年蘇進(jìn)在這二樓也小住過不短的時間,或許現(xiàn)在上去找來,還能翻出當(dāng)年不少耍剩下的玩物……蘇進(jìn)一個人在這院子的天井里篤步,腳邊是幾株修剪得體的臘梅盆景,記憶中零碎的片段如今拼湊起來,卻也是如此可愛。不過這時、外間鋪?zhàn)訁s是傳來不和諧的聲響~~~

  “嘭~~”的一聲打破了這份難得的寧靜,好像是東西倒地的聲音,蘇進(jìn)皺了皺眉頭,尋著聲音出去,還沒到、便聽到少年扯著嗓子喊的聲音……

  “老喬?。∪四膬喝チ?!渴死我了,趕緊舀碗水過來!今天本少爺我高興,連灌了那三個豬頭九球,哈哈~~那三個豬頭,硬生生的從我胯下過,讓他們嘴賤,這下看他們明天還有沒有臉來御拳館,哈哈~~爽死本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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