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字的進展雖然緩慢,但好在蘇進心態(tài)放的比較穩(wěn),也并沒有給這些孩子下達什么硬性指標,只等到這三字經(jīng)印制完畢后,就再編寫書冊出來教學,而后把這編寫的書冊拿到書齋開賣……這便算是一個比較良性的循環(huán)了。雖然賺得不多,但足以維持書齋日常維護的開銷了,所以這方面他并沒有什么擔憂的地方。
而蹴鞠也是相差不多的情況,等把新蹴鞠的理念和技戰(zhàn)術(shù)灌輸給這蹴鞠隊后,再做更深入的引導。他已經(jīng)考慮過了,大范圍的宣傳會選在活字正式搬上臺面后開始,這些都是配套的措施,不能孤立的拿出來施行。
而現(xiàn)在,算是一個慢慢醞釀的過程。
其實本來還有幫陳老頭做酒樓的預計劃,只是如今火藥的研究得放在最前頭,畢竟錢可以慢些賺,但這件事情就不能延后處理了,再說……陳老頭也不允許他手沒康愈之前過分勞累。
呵~~
想起陳老頭當時嚴詞拒絕的神色,倒也是極為嚴厲的。
……
眼下又是一個午后暄晴,陽光從回字木欞橫披間漏進來,在這間安寧的明德齋內(nèi)徜徉著溫意。耳畔邊的,大致都是板韻輪旋轉(zhuǎn)的木質(zhì)摩擦聲,還有“人之初,性本善”之類的誦讀聲音,雖然像是單曲循環(huán)般的行進著,但是這并沒有讓這些孩子感到不耐其煩,只不過提了些“得寸進尺”的要求出來。
“先生、先生!再給我們講個故事吧~~”
蘇進拿著他們印制出來的這些次品,一人一腦袋的抽了記,聲音也是挺清脆的,“看看你們印的這都什么?!彼鹧b了個嚴肅,講故事的待遇就是連他那小侄女都享受不到,更別說這些外來的崽子了。
他確實是很嚴肅的對待這個問題,但是……那些他口中的崽子們卻絲毫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臉皮倒也練的挺厚。
“先生、先生……”、“求您了啦~~”
他的目光從周身的孩子身上掃了圈,最后……將捏在手心的這疊次品擱在板韻輪上,插了插手,“嗯……”的沉吟了下后。
“好。”
不過還沒等那些孩子把笑臉張開,他就送上了一句為難。
“先生給你們講故事,那你們也得給先生唱個歌才行,不然先生我豈不是吃虧了?!?p> 額……
底下大眼瞪小眼,撓著耳后根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唱歌?可真不是他們擅長的,如果說給蘇大爺捶個腿、捏個肩什么的,倒是手到擒來般的容易。
“先生~~俺們不會唱歌?!崩镱^身材最壯實的小胖表現(xiàn)的很憨厚。
不過蘇進卻有他的邪惡心思,他是一直有組個唱詩班的心思,不過放之眼下,倒是生起了些戲謔的念頭。
咳~~
他坐穩(wěn)了,說,“會不會唱兩只老虎?”
底下把頭搖成撥浪鼓。
“這就好?!?p>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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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些孩子也算是打鬧成分居多,自己隨手拈來一個阿拉丁神燈的野路子故事后,就完全能滿足這些孩子的要求了,雖然言語直白,但也正是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對于未來的幻想。所以了……他也覺得是有些好處在里面,倒也不算是白費些唾沫星子。
“先生去忙事了,你們做到日頭降了就可以回了,不用再到我這邊來報備?!?p> “哦~~”
午后的陽光斜照進眼眶里,微微有些讓人刺眼,他拿手遮了遮,心里正想著那李才女的冰塊到了沒有,這外頭就傳來咕嚕咕嚕的車輪聲。
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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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學巷橫街的太學一地,隨著年節(jié)的結(jié)束也慢慢恢復到常態(tài),所有探親回家的學子都已經(jīng)返回學齋,開始準備年后上來的孟月經(jīng)試。
廊道瓦檐、梅亭假山間,學子交談議論的話題也大都關(guān)乎這些經(jīng)義內(nèi)容,畢竟考核的成績會直接影響到自己能否升舍,所以平日里那些打鬧嬉戲的場景就少了許多,而當學院整體的氛圍傾向于這種嚴肅時,就連那些官家衙內(nèi)也不得不收斂起平時的作風。
對于太學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終于可以安安分分的讀些書進去了,那可真是極好的。
而在這種大氛圍下,教坊院里李家娘子也是受益良多。這些天,陳弈、郭尉那幾個紈绔是忍耐住了對她的言語輕佻,總算是清凈了些。不過……這卻不足以讓她歡喜起來,因為自從昨日出府后,就出了個更為頭疼的對象。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整理著案面上的檔案籍冊,而旁余的那些大儒博士們卻津津有味的討論著三字經(jīng)。這部經(jīng)書最近在四門學、廣文學的教儒中傳得比較熱,今日剛傳到這些太學博士手里,也是引起極大的討論。
很有智慧的書。
這是他們基本的評價,對于這些大儒來說,已經(jīng)是極難的認同了。
“李家娃娃覺得如何?”
他們問過來征詢的意見,少女也是點頭“嗯嗯”之類的敷衍,確實……她的心思不在這邊,等把手頭的月錢賬目對好后,就排開一眾案牘出門去了。里頭的老頭微有納然,互相望了眼……
這女娃子怎么了?
結(jié)果回應(yīng)過來的都是搖頭攤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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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垂花大門前,是川流不息的行旅走商,小攤小販沿街比鄰,叫賣著各類的雜玩用器。
李清照才剛出門口,旁邊就有她丫鬟花細牽過來的馬車,隨后是李府運出來的小半車冰塊,外面拿熟麻細軟裹緊密,不過那森森的冷氣還是逼的人直打哆嗦。
“小娘子……”小丫鬟瞄了眼前面,欲言又止的模樣,因為轉(zhuǎn)角處停著一駕桐皮烘漆的貴態(tài)馬車。
不過另外一個丫鬟就心直口快多了,她從后頭裝冰的那駕馬車上下來,“小娘子~~”手里還拿著蛑蝤簽吃,“唔~~唔……那個范郎君在前面路口等著你呢。”
兩人嘴里說的那范郎君正是范正永之子范直均,也就是當朝尚書右丞范純禮的孫子。
李清照與他有過幾次交往,其人謙誠守禮、嚴苛以己,繼承了范家自文公以來端儒優(yōu)雅的士子文人氣度,在如今京師的官家衙內(nèi)的圈子里……算是極難得的了。而家里那些長輩對于這門親事也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這可比郭家陳家之流的要靠譜的多。在這年代,門當戶對是很合理并且很普遍的觀念,也談不上尖酸刻薄,再說對方的家世人品也屬上上之流,如何也不是委屈了自己。
她拿手輕輕拍了拍兩腮,不斷的提醒著自己如何去做一個能夠融入于世俗的人。不過理解歸理解,但是如今十七芳齡的年紀,還是應(yīng)該給自己一段任性的緩沖。
她心中如是的想法,所以猶如昨日那般,馳著馬車從那路口那兒路經(jīng),還是裝作詫異的語氣去問。
“真是巧了,范郎君今日又為何在此?”
車廂中雅服玉佩的范直均早已撂出車簾出來,見著對面香車內(nèi)的佳人巧笑倩兮,端的是讓他心旌搖曳,“李……李家娘子。”他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最為得體,“直均…直均……”含糊著他的說辭,或許是因為緊張,以至于說了很久才斷斷續(xù)續(xù)的把他的意思表達清楚。
簡單了說,就是清明那天他們國子監(jiān)有一眾的好友要出去郊游,相約帶上女伴,只是他范直均平時務(wù)于詩書,少有女郎相意,所以這便來問問李家娘子有沒有意思赴游郊野。
平時范直均倒也不是這般舌蘸漿糊,只是少下勾欄的他…在與女子交流上始終欠缺些自然。而這種憨直的感覺,在女孩子看來……還是挺有趣的。所以李清照那兩個女婢躲車廂里嬉笑個不停,倒是讓范直均紅到了脖子根,這平素滿口家國大義的嘴,在這些女孩子面前是如何也便利不起來了。
“這樣啊~~”
少女偏了偏腦袋,好像是認真的思考了下才回應(yīng),“范郎君如此盛情,清照若再是推脫……可是如何也說不過去了?!?p> 她竟然真的答應(yīng)了下來。
而這種回應(yīng)自然讓對面的范直均激動不已,原本以為鐵鐵的拒絕居然峰回路轉(zhuǎn)了,雖然他一直以為這般冒昧的搭訕有失禮數(shù),只不過好友都說這李家娘子自視甚高、恃才倨傲,尋常的死讀書定是難入她眼,所以才有了現(xiàn)在略顯孟浪的行舉。
“多謝李家娘子?!彼灾x而去,已是心滿意足。
香車里,少女怔怔地望著前頭的馬車,直到它隱沒于人流中……才慢慢緩下了眉睫。旁邊坐著的花細見自家娘子神色黯然,素來乖巧的她也是明白些內(nèi)中隱晦,所以收起了適才的笑臉,順便捅了捅身邊那個沒心沒肺的胭脂,因為這丫頭還在那兒笑個不停。
車輪咕咕而行,簾外各色雜戲不斷向后倒退,一張張陌生的面龐從自己的視野中央滑趟到視覺盲點……循而往復的。這種因為來不及記住、以至于被迫流逝的感覺,總能給人以莫名的壓抑和彷徨。
所以……少女選擇把車簾掛上。
好在從這邊到金梁巷也不算遠,看了陣外城風景后,馬車也慢慢停在了岐山書院門前。
這書院雖然是私學,但占地極廣,有著大書院的氣派。進去后很快就碰見了蘇進,在他的安排下,那小車的冰塊很快就裝入他新掘的小冰庫里。
兩人說了會兒話后,蘇進帶著她在書院兜了圈看看,雖然沒有太學里頭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樹,也沒有小橋流水的瑯榭水塘,但是午后寧靜到只剩鳥雀的氛圍還是頗讓人感到輕松的。
她在舊齋的門階上坐好,并攏著腿,旁邊是蓮花石臺,和蘇進兩人,聊了些話、很是隨意。
春風斜斜的將屋瓦里的泥塵帶了出來,渾然不知的已經(jīng)落在人的發(fā)髻上。
“店家~~”
她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這金梁巷子雖然冷清,但也是能讓人安靜的做些事情,對于你而言……倒也是合適的地方。”
“我看以后有時間的話……我就過來給你打打下手好了。”
旁邊的書生笑了笑,沒有去接這個話。
然后……
在午后的酥陽里,那一身文人皂巾的少女斂裙而起,把書生落在了后頭。
沒有煽情的風景、也沒有俏皮的結(jié)束語,就這么表示再見了,或許只有這個時候……人嘴里出來的話、才經(jīng)得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