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休產(chǎn)假開始,白晚晚才意識到時間支配過程中,不必爭分奪秒,不必擠破腦袋,是多么享受的一種狀態(tài)。驟然停掉手頭上的工作,腦袋像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怠速,嗡嗡作響,逐漸一片空白。幾天下來身體進入適應期,好不隨意,像能任性拔動鐘擺,將時間停滯在某一刻,不論天昏地暗,貪吃嗜睡,整個人都變得慵亂起來,又說不出的舒適。
她學的是珠寶設計專業(yè),兼修服裝設計專業(yè),兩個專業(yè)都是消耗腦力的行當。如果沒有相輔相成的靈氣,干這個行業(yè)等于自取滅亡。從新款的設計到發(fā)表,就是磨練自我的過程,不推陳出新,不玩點創(chuàng)意,就要枯竭在創(chuàng)作的路上,或者說直接死在創(chuàng)作的路上;等于說你不引領潮流,浪潮就要淹沒你,泯然眾人矣。這不是白晚晚的風格。這是一個高傲的女人,做起事情來必然付出血肉,賦予靈魂。恰到好處的才華得以靈性點綴,堅守又善于變通,定位的作品自然卓而不群,因此,她在業(yè)界漸漸嶄露頭角,博得一些名氣,應了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的話。女人要做出成績,絕不能以犧牲愛情,絕不能犧牲家庭為前提。比如結(jié)婚生子這些人生的大事,絕不能讓事業(yè)心擱置了。早早打出名氣,除了天份的因素外,實屬無奈之舉,還是想多多節(jié)省時間陪伴家人。饒是這樣不求上進,她反而覺得自己的事業(yè)發(fā)展得一帆風順。論對時間的操控,她絕對是個節(jié)奏大師。
余味十分佩服她這點,說她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女人,刁鉆靈動,飄逸可人??赡艿人死现辄S,色相一文不值,遲早要撇開他這個滿是鋼筋水泥和銅臭味的丈夫。白晚晚威脅他道:"那你就對我好點,對我不好,老娘可能讓你灰飛煙滅。"余味撩著牙,喉嚨發(fā)出一串低嗷,展示“小藏獒”和“白骨精”紛爭的局面。一個孽畜,一個妖精,一個裝逞強,一個扮毫不示弱,邀功爭寵搞怪,玩得不亦樂乎。好在余味有一張好嘴,任白晚晚拋過什么話,他總能把她逗得開懷大笑。更多時候,扳過她的頭頸,盯著她目不轉(zhuǎn)睛,深吻下去。實在的行動總比大把的情話更能熨貼人心。
終于,相互予以喘息的機會。白晚晚勾著余味的頸脖癡癡地問道:"我這張臉,難道你還沒看膩?"余味聞著白晚晚身上散發(fā)的香氣,舒張鼻翼,泌人心脾,慢悠悠地說道:"好像暫時還沒有。"白晚晚拿小拳捶他,仰高脖子皺眉問道:"目前沒有,那么以后會膩的?今天不膩,總有一天要膩,是不是?"余味加重挑逗的語氣說道:"不會。不知怎么搞的,我看你,好像總沒有膩的時候,總是看不夠。"說完,低下頭,匆忙去找她的唇齒。
這天,白晚晚放下彩筆,放下鼠標,放下名與利,放下浮躁,只作為母親,滿眼盛著熟睡的孩子,心都快被融化了;只作為婦人,安靜地依偎在丈夫余味身畔,一種久伴的愛情的味道熟悉而逾久彌香。從愛一個人,到愛兩個人,一家人,深信被愛的程度不比去愛的依賴程度淺少,那種愛與被愛的自信真叫人周身暖洋洋。這算是一種回歸嗎?
白晚晚半坐起身,手肘撐著床榻,半瞇眼盯著睡在嬰兒床上的余小味。隔著輕柔的紋帳,見他睡的安穩(wěn),肚皮一陷一鼓,呼吸勻稱,臉蛋吹彈可破的白嫩,抵不過自己一掌的大小,細長的睫毛從眼瞼卷出來,浸墨似的黑,心底的愛意漾起來,感嘆到:這才是自己聯(lián)合余味創(chuàng)作的最好作品。不禁莞爾,整個身體趴下來,后背落在床上,感覺無比踏實。朦朧中,竟沉沉睡去。
似乎睡的淺,身子沉,不斷地醒來。緊張身邊的小家伙,怕他醒來找不到媽媽,餓著哭。
白晚晚婚后堅持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四室兩廳三衛(wèi)的大空間讓她和老一輩相處得和和睦睦,并沒有什么不便之處。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飯,說話,怡然自得。更為難得有一個老頑童一樣的公公,每每言行出人意表,將家庭氛圍烘托到高處,更是人生的一大樂趣。
她從娘家嫁到婆家,從不不認為娘家親婆家疏,有強硬植入到另一個家庭的初來乍到硬生生的代入感,反而融入很快。況且,高一時,她已經(jīng)瞞著兩個人民教師經(jīng)常來余味家認門,吃未來婆婆燒的菜喝未來公公做的湯?;榍盎楹?,老兩口簡直把她視如己出,女兒一般看待。余味曾經(jīng)說過:"晚晚一嫁入門,在余家父母眼中,我立即低人一等。"這話居然一點不夸張。白晚晚笑說:"誰讓你討人嫌呢,不得寵呢?。⒂喾彩瞧鹕碜鲃菀崴?,說道:"你低人一等,誰養(yǎng)你這么大,混帳東西。"余味反抗道:"過去我勉強能吃上個細糧,如今天天吃粗糧,細糧現(xiàn)在被某位娘娘吃了。"拿嘴朝白晚晚坐的方向努了努。余凡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要是不聽話。別說粗糧,狗屎都沒得吃。"白晚晚不聽則已,放下手機,捧腹笑癱在沙發(fā)里。顧四姑挺身出來主持公道:"死老頭子,別喝了幾杯貓尿,嘴上沒個把門的。"余凡是拿捏作派,輕輕說道:"是,老婆大人,小的知錯了。"話未落音,又引來一陣笑聲。
娘家的良好家教可能正適合婆家開放民主的家風的這塊土壤,打破原有的條條框框,如同嫁接,反而更加茁壯的成長。無疑,白晚晚是幸運的,受兩家家長的厚待,是莫大的福氣。
仿佛白晚晚只負責生孩子的事,帶孩子則由婆婆經(jīng)手包辦。她打算換換尿布,洗洗小衣服,哄哄余小味睡覺,一般全由顧四姑大包大攬搶過去,根本插不上手,讓她尷尬不已。連余凡是想抱抱小孫子,顧四姑立馬阻攔下來,說一身的酒氣,莫熏著孩子。這老頭也是倔強得可以,說戒酒就戒酒,說戒煙就戒煙,每天把頭發(fā)收拾得油光發(fā)亮,用香皂將手擦得干干凈凈,推開推拉門,任陽光灑進來,照在身上,非拉著顧四姑檢查他身上有沒有衛(wèi)生死角。任顧四姑再蠻橫,還是敗下陣來。余凡是老懷快慰地哼起小曲懷抱孩子,觸到小家伙的柔軟,更觸到內(nèi)心的柔軟。于是,興致盎然地從客廳一頭踱到另一頭,來回折還。余小味在懷中睡得香香甜甜。白晚晚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公公抱小孩的姿勢居然比自己強百倍,自己一上手,不是窩著小孩了,就是將小孩頭墊得太高,總之,小孩立馬哭鬧。余味摸準白晚晚臉上驚愕的表情,搖頭晃腦地細聲替她贊嘆說道:"這怪老頭,嘴上滑溜,辦事卻靠譜,不錯,不錯。"白晚晚柳眉倒豎,回一句:"我可沒說,你嘚瑟個什么勁,我要告訴爸你在背后編排他。"余味興致所致,竟然順口編了一首《嘚瑟歌》,對著她的耳朵唱起來:"我有一個好爸爸,我有一個好媽媽,我有一個好老婆,我有一個好兒子,人生得以如此,復夫何求了。我嘚瑟了,怎么了,你好牛皮,還不能讓為夫嘚瑟了嗎,啦啦啦……嘚瑟一下下,嘚瑟一下下。"
棲身于結(jié)構(gòu)牢固的家庭,歡樂的由來豐富多彩。怎能不讓羽翼之下的白晚晚心寬體胖。她幾天不去踩秤臺,慕然間抓到肚子上悄無聲息地爬上來的贅肉,嚇得一身冷汗。重新過秤,竟然又胖了五斤。這回,她發(fā)誓要控制熱量控制飲食,無奈又念念不忘婆婆變幻莫測的廚藝,管住嘴無異于拿把鉗子緊緊夾住咽喉。怎么生個孩子,定力如此不堪一擊,貪吃貪睡,像一只豬。
余味嬉皮笑臉地說道:"非要瘦成一道閃電,瘦成非洲來的猴子?肉乎乎的才有手感。"
白晚晚嫌棄似地說:"我都快胖成肉球了,你不嫌棄,我都嫌棄自己。"
余味猝然背起白晚晚,未察覺到她增加的體重長到哪塊肉里了,將她放在床上,去撓她膈肢窩,邊說:"你胖成球,我一樣喜歡。"
白晚晚被他撓得千萬條神經(jīng)酥酥麻麻,反手撓回去,嗤之以鼻地說:"信你有鬼了。男人用腦子說話還是用嘴說話,都是瞎話。你的審美限度,我一目了然。你敢說,我還不敢信呢?。?p> 論斗嘴,余味一個頂白晚晚兩個。樂于謙讓,正是對心愛女人堂兒皇之的恩寵,女人又不恃寵而驕,有點琴瑟和鳴的意思。
生完余小味后,夫妻二人生活的小空間依然保持完善,這是白晚晚完全沒有想到的。她所認識的新進媽媽要么忙的焦頭爛額,要么怨聲載道,無人幫忙分擔,有人分擔又嫌棄,至于焦點全部轉(zhuǎn)移到小孩身上,是否影響到夫妻間的濃情蜜意,別人怎么樣不知道,反正白晚晚是魚和熊掌兼得,一邊飴兒,一邊寵夫,因為時間相對空閑,有富余去支配這些情感,腦子里生產(chǎn)各種怪念,日子可謂過得精彩。
一般,晚上顧四姑將余小味珍而重之地帶到另一個房間專門照料,余味和白晚晚得以每夜繼續(xù)四肢交纏相眠。余凡是獨自把持原先的臥房。這老頭真是可愛得可以。白晚晚有一次半夜溜進廚房偷食,正在吃小半截面包,一人影閃進來。白晚晚猛然回頭,在半驚半嚇過程中,下意識去摸燈開關,等看清余凡是,松了一口氣。只見他右手拎著一只瓶子,約摸剩下半瓶酒水的樣子。他尷尬地攤攤左手,說道:"我找點下酒菜。"一個在戒酒,一個在節(jié)食,不約而同地笑起來。白晚晚輕輕拍落粘在手上的面包屑,說道:"爸,你少喝點,早點睡。"臨門停下腳步,回頭笑說道:別和余味說,我在減肥。他會笑話我。"余凡是笑著說:"別跟你婆婆說,我在戒酒,我戒的是白天,夜晚沒戒,你要一說,保準她又不讓我抱余小味了。"兩人異口同聲地說:"秘密,一言為定。"
回到臥室,白晚晚不禁暗自偷笑。余味依然保持側(cè)臥的睡姿,兩手臂一前一后伸展。她熟練地抬起余味的胳膊,一頭扎進他懷里,拉被子蓋住身體,無奈被余味壓住了大半,將就蓋個囫圇,卻不打算馬上睡去。抬眼歪斜地望著吊頂,深紫色漫天星空的主題,四邊壓著柔和的彩燈條,發(fā)出斑斕的色彩,似銀河鑲嵌數(shù)條彩虹,白練中見華彩,點綴中更見浩瀚,有星球在轉(zhuǎn)動,給人以無限遐想。
心情好的人裝不下憂愁。白晚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去。甜美的笑容在臉上綻放,她做了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