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下了車,開了右側(cè)車門,搭手去牽白晚晚。她卻往里一縮,伸了個懶腰,說道:“夫君啊,我不想走路。”余味半蹲身子,讓她附著上身,背著她上了臺階。
漫長的海堤線,一排太陽能帆板路燈發(fā)出柔和的光暈。一道人影印在堤基上,折射出兩個頭影,扭。白晚晚在背后時而左搖頭,右搖頭,時而伸直兩條胳膊,時而雙手揪住余味的耳朵,時而單手比出剪刀手,扭來扭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終合二為一。時值秋深臨冬之際,天氣驟變,海風(fēng)凜凜,出奇地有些生冷。漸或有跑步的人經(jīng)過,三三兩兩,讓余白二人可盡情放肆,不必?fù)?dān)心路人的眼光。
海堤下面,是柔軟金黃的沙灘,建有長長的木棧道。從棧道下去,順右首慢慢走到盡頭,看見了一排椰子樹,順著目光向前,一塊碩大海石直立。海石根基深埋地下,下大上小,渾然天成。想是海岸線退化,露出地面,日久干炙,四面發(fā)白。像極一塊“望夫石”,守望出海捕魚歸來的丈夫。
這片海,這個沙灘,一草一木,對于余味和白晚晚而言,太熟悉了。第一約會在這里,第一次牽手也在這里,第一次躲在椰子樹后面接吻,還是在這里。這是一個時間跨度的問題,談戀愛的美好在于將一件完整的事情,可以分開幾個章節(jié)來做,以后所發(fā)生的故事可以說都是在這個基調(diào)上完成的續(xù)寫。懷念那個真誠懵懂的年紀(jì),懷念那份初開的情懷,而這么多年過去,愛的人依然陪伴在側(cè),觸手可及。如此看來,現(xiàn)在像是對過去的致敬,過去對現(xiàn)在而言,早已許下一份遙遠(yuǎn)的祝福。
余味和白晚晚繞著海石走了一圈,蹲了下來。這里藏了兩個人的一個小秘密。海石的下角,隱有一罅隙處,手指可入。余味扒開沙石,攝開了尺許土,取出片片相疊的小石片,勾出一個長條的小鐵盒,打開盒子,里面卷了一小卷錦布。布里包的硬箋上用朱筆寫著:余味,我愛你!白晚晚你,我愛你!下行寫著:此生不渝,至死不休。四行字,一人寫兩行,互留名姓。字跡逾越十年有余,依舊清晰可見,原本殷紅色變成暗紅。時間的沉淀,讓人一下子回到那個時候,兩個的模樣,依稀在眼前。
白晚晚梳了兩條辮子,對綰在一起,別了兩只蝴蝶形的發(fā)夾,明眸善睞,清純天真。余味理了一個板寸,穿一件白色襯衣,一條干凈的牛仔褲,笑容掛在臉上,陽光英俊。兩人有次無意發(fā)現(xiàn)海石被沙土掩埋處有一個小開口,便相約第二天來寫下這段箴箴誓言,用布加裹,鐵盒封閉,再塞到縫隙里,又用石片壘砌,重新培上土,用石頭夯實,再鋪上沙礫。相約經(jīng)年,再來翻閱。可想而知,年月更換,浩浩變數(shù)未可知,假如兩人能如約而至,不是夫妻便是過客。不管時空怎么輪轉(zhuǎn),不管人物怎么陰差陽錯,情份阻隔不斷。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兩人攜手而至,再看錦書染紅,誓言字字溫潤,從戀人結(jié)為夫妻,相伴至今,情比金堅,真是叫人感概,全是喜悅和感恩。兩人你望我,我望你,不覺會心一笑,相互摟得更緊了。
將錦書裝入鐵盒中,再藏入海石下面,均覺十分好玩,意義重大,對視一眼,心下篤定:不妨再約十年,再來這個地方取出錦書查看。
蔚藍(lán)之海,廣袤無垠,夜色掩映下,星光點點,漁船燈火,更見黝黑。偶爾一聲汽笛,更將人思緒拉遠(yuǎn),神馳萬里,神情激蕩,不勝繾綣。
海浪卷過來,一浪伏過一浪,卻已失了洶涌澎湃之勢。余味再也控制不住腳步,狂奔過去,面朝大海,狂喊:“白晚晚,我愛你!”聲音震蕩,好似被幾座無名小島反彈過來,余音不絕。白晚晚身受感染,奔過去,站在余味身邊,兩手捧作喇叭,放聲大喊:“余味,我愛你,生生世世!”男女聲相攜一起,引宮刻商,流徵騰躍,像無數(shù)音符歷經(jīng)鋪陳,終于到達(dá)了樂章的高潮部分。
余味發(fā)自肺腑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生命里。謝謝我愛上你,你也愛上我。謝謝!”白晚晚凝視余味,眼里柔情似水,說道:“我將你說的話,每個字都轉(zhuǎn)贈給你,并且加上比你更多的愛,并且心懷感恩?!眱扇速韥砻髁耍荷羁赡苓^不成詩,但一定要有詩意,在不盡如意的另一頭,盡可能多占有一部分,才不負(fù)來人間一趟。因此,格外珍惜彼此,話說回來,愛才是起因。
兩人重訪當(dāng)年定情的海灘,不覺忘記了時間,等到家中,已是夜半時分。白晚晚洗漱后,余味進去洗澡。兩人貼著身子一進一出。白晚晚敲打余味的臀部,嘴上念念有詞,說道:“瘦了?!庇辔娥堄信d致問道:“你說我瘦了,還是屁股瘦了?”白晚晚說道:“都瘦了?!庇辔墩f道:“什么瘦不瘦的,想揩油明說,拐彎抹角?!卑淄硗聿粦押靡獾馗尚θ暎f道:“趕緊洗香香,等你,別讓老娘久等?!庇辔段粗每煞竦貞?yīng)了一聲,打開淋浴頭,站在水霧里,失聲嘆口氣,用力搓洗起來。心里一陣煩躁,仰起頭,讓水流沖涮而下。他是記起了葉千紅。
白晚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不時露出癡癡的笑容。懷疑自己是否真是到了動不動愛回憶的年紀(jì)。過去到現(xiàn)在,起承轉(zhuǎn)合,連接起來,都很美好。每個人生階段該完成的事,也沒有絲毫拖延,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耐瓿?。算起來了無遺憾了?;貞浝?,只有甜,沒有苦,更何況,現(xiàn)在,依然幸福美滿。
可以說,余味是她人生中愛情,婚姻,家庭的命脈所在。她身上的所攢的光,都是他給的,她的人生之所以能精彩,也是因為余味填充到她的生命里,筑以血肉,既不單調(diào),又不枯槁,呈現(xiàn)一派欣欣向榮的蓬勃朝氣。
事實如此。愛情的可貴之處是彼此相愛,互相成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上的人蠅營狗茍,有一顆炙烈追愛的心,偏在精神上已經(jīng)偏離軌道,愛情往往變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不是我們不想要,是我們要想別的東西,再轉(zhuǎn)身回來,為時已晚,已經(jīng)得不到,或者不配擁有了。
白晚晚神馳往復(fù),猛然回過神,才發(fā)覺余味在衛(wèi)生間呆了還少時間,他這個洗法,估計皮都搓掉了。一時興起,便悄悄摸出來,想去聽聽動靜,剛出臥室門,就聽見涮涮的淋浴聲傳來。白晚晚拍了拍衛(wèi)生間的門,叫道:“再洗,要洗脫皮了?!庇辔稇?yīng)道:“好了?!卑淄硗碚f道:“我不信,我要親自押著你回房間?!闭f話間,余味開了門,赤裸著上身,身上猶有水珠,溫柔地說道:“你等等我,我吹頭發(fā)?!卑淄硗黼p手將他輕推,進了衛(wèi)生間,拿起一只吹風(fēng)機,調(diào)了強熱風(fēng),吹一會,轉(zhuǎn)至低風(fēng),將躥出的細(xì)絲卷曲伏低成型,一股清新的洗發(fā)水味飄來。倒不是這種香味有多好聞,一旦沾到喜歡的人的身上再飄過來,就特別依仰鼻息多吸了兩口。
白晚晚皺著鼻子,陶醉地說:“我就喜歡聞你身上的味道?!庇辔短癫恢獝u地說:“我身上除了體香,也沒什么了?!卑淄硗碚f道:“雖然你說話有點嘚瑟,但是我喜歡?!表樖址帕舜碉L(fēng)機,讓余味結(jié)結(jié)實實地箍住。白晚晚有點喘不過來氣,卻放任他越箍越緊。一股子力氣生怕她跑了似的,著意套牢一般。
此時,正好調(diào)了個個兒,不是白晚晚押著余味,而是余味押著白晚晚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兩個軀體緊緊靠在一起,十指交叉,對方的熱度從彼此身體穿過,是極度舒適的溫度,默然無聲的告白,恰到好處的柔情。
白晚晚突然想到一點,左看看余味,右看看余味,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問道:““你最近有些反常,洗澡一洗洗個把小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問這話的時候,她臉上是戲謔的表情,語氣十分調(diào)皮,哪里有半點興師問罪的態(tài)度。余味心里藏了一只鬼,愧疚難當(dāng),又不能表現(xiàn)在臉上。她的話分明是玩笑,卻道盡原委,如一道閃電掣于余味胸口,疼痛,苦楚,悔恨,鄙視,厭惡,滔滔愛意,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侵襲而來。余味只感一陣胸悶氣短,伏低頭,縮了腦袋鉆進白晚晚的懷里。
白晚晚雙手扣住他的腦袋,收在懷里,輕聲說道:“和你開玩笑呢,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你生氣了?”余味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算是回答。白晚晚道:“笑一下嘛。”便用手去捧他的臉,捧在眼前,忍不住輕輕一吻,說道:“可憐的孩子,都蔫了,我賞你一吻了,應(yīng)該春回大地,萬物復(fù)蘇了吧?”余味回她一吻,說道:“可能最近太累了,精神不濟?!卑淄硗硖嫠嗉绱繁?,說道:“不服老不行。”余味只是笑,翻身過來摟住她,再也不松手。任她的氣息醺著臉,發(fā)絲柔軟地搭在臉上,一陣陣酥麻。希望這一摟過了一萬年,再放手,一摟,又是一萬年,生生世世,不分不離。
白晚晚打心里喜歡余味對自己這種深深的迷戀,自己對他何嘗又不是呢?她將他的腮幫拉得長長的,說道:“你怎么越老越像個小孩呢?偏我又這么喜歡。你說我要是沒遇上你,我會怎樣呢?我不敢想象,沒有你的日子,我怎么活呢?”余味以篤定虔誠的語氣說道:“不可能,不可能遇不上我。我死皮賴臉也要路過你家門口,路過你上學(xué)的路上,路過你愛喝的奶茶店前面。我奔向你,我撞上你,我撲向你,只要認(rèn)識了,我們就不可能分開,就一輩子黏在一起了。不管有沒有來世,這輩子也要預(yù)約,萬一真的有呢?我好在我共度一生的對象的一欄里寫上你的名字?!?p> 白晚晚笑得直咧嘴:“你個壞東西,開始煽情了。我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你的,你著什么急?!庇辔蹲プ∷?,說道:“怕你跑了,怕你不理我?!卑淄硗頊厝岬卣f道:“你在這里,我還能跑哪里去喲?!庇辔墩f道:“那可不一定,萬一跑了呢?”白晚晚說道:“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小傻瓜,怎么心事重重的呢?”余味岔開話題,說道:“沒有。我那天不是和楊不同一起吃飯嗎,忘了告訴你還有一女的,好像叫江心玉,會不會是楊不同的小蜜?”
白晚晚聽到“江心玉”這個名字,一點也不意外,倒佩服楊不同的老謀深算。照這個情形看來,江心玉已經(jīng)和楊不同達(dá)成協(xié)議。整個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這件事,楊不同居然到現(xiàn)在沒有和自己通氣。不得不說這一手讓人心生寒意。至于楊不同用了什么手段讓江心玉轉(zhuǎn)投新鼎盛,不得而知,唯一能確定的是新和銳要遭殃了。這個損失對于鄭則明來說可謂慘重了。
白晚晚將事情來朧去脈簡扼地說了,說道:“這個女人是來搶飯碗的?!庇辔堵犕暾f道:“無奸不商。你看楊不同那副笑兮兮的樣子,不能說他是個壞人,但肯定是個厲害的角色,笑面虎?!卑淄硗硇那闆]受多大影響,堅定地說道:“看來要和這個江心玉斗斗法了?!庇辔断嘈虐淄硗淼哪芰?,說道:“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卑淄硗碚f道:“我們睡吧,聊這些烏七八糟的干什么?除了怕你,我還怕過誰?!庇辔短嵝训溃骸澳氵€怕余小味,一大家子的人。”白晚晚忍俊不禁,說道:“那倒是,都一樣?!?p> 白晚晚直覺告訴自己,按時間來算,楊不同這幾天要和自己攤牌了,無非是一些從公司長遠(yuǎn)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要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一套陳詞濫調(diào)。而和自己談話后,不超過兩天,江心玉就要正式粉墨登場了??纯催@江姓女人要如何施法,好奇心大盛,姑且拭目以待。
白晚晚翻了一個身,半條腿勾在余味身上,頭枕在他肩膀上,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一會話,勻稱的呼吸聲響起,兩人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