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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第五十章 大浪淘沙枉輪回(三)

浪淘沙賦 酒濃春入夢 7656 2022-08-17 09:22:04

  可是這里面有可能存在別的意思,就是說,陰和陽是一件事物的兩個方面。你可以說它是肉體和靈魂的結(jié)合體。肉體能決定靈魂,但是靈魂能不能反過來決定肉體?從人世間來看似乎不能。但是人世間肉眼可見的一切就一定是真實的存在么?或者說,是否只有這一個真實的存在?是不是還可能有其他的存在?如果靈魂或者人的思緒和情感,可以決定肉體,那么就會陷入一個死循環(huán),讓人看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實的存在。

  是做法決定結(jié)果?還是做法和結(jié)果都由一個未知的第三方所主導(dǎo)?

  這些謎團(tuán)他想講給貔貅聽,但不知該如何表述。最后他說:“我想知道,在一件事情的結(jié)局到來之前,這件事情的過程是確定的嗎?如果不確定,是否有兩個過程?”

  貔貅無法解答。但是綠度母可以。綠度母出現(xiàn),懸于半空呈打坐的姿勢。她說:“你問我就問對了。可是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答案。而且答案不一定符合你的愿望。”

  他可不可以說這是一個令人失望的答案?

  也許。

  但他還是不希望惜蕊是一個悲傷的姑娘。她活著的時候愛上似乎不該愛的他,又為了他能不面對一個左右搖擺的她自己,違心地選擇了一個位置,卻成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情事的犧牲品。如今即便讓她回來是那么荒誕不經(jīng)的一個夢,這個夢也應(yīng)該盡量快樂一些。因為他想看到一個快樂的惜蕊。

  靜楓曾覺得他已經(jīng)把這個姑娘忘記了。那實在是一種無奈的悲哀。似乎在提醒人們,不要去為了誰而做無法挽回的犧牲。

  可是實際上他怎么會忘記。

  人可以在肉體上消亡,但記憶會一直延續(xù),在活著的人的記憶里活著。因為有記憶,所以死去的人也還是會產(chǎn)生不可磨滅的影響,以其他的形式存在于人世間。

  將軍府里的花兒以牡丹最華貴,芙蓉最妖艷,總是那么姚黃魏紫,富麗端莊。可是惜蕊應(yīng)該最喜歡雛菊。雛菊雖小,但花兒開得親切而極富生命力。即便是大旱之年,草木枯萎,雛菊還是會競相猛長,獨自撐起一片片被黃綠色覆蓋的花圃。

  惜蕊是被他埋葬在西山腳下的沙地柏樹旁,可以俯瞰長安,好像能默默日夜守望這都城一樣。

  他只拿著一支小小的雛菊,放在惜蕊的墳頭。

  這一支最好,再多都不好。因為一支雛菊雖然弱小,但看上去很快樂,花兒開得很可愛。

  只有這一支就夠了,一支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dá)他的所思所感。

  長相思,在長安。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他想起白日里接到皇帝旨意,讓他去吐谷渾邊境檢查軍務(wù)。臨行前,綠度母給他講了一個比喻:一個青白瓷瓶,放在門外,門是向外開的。當(dāng)門未打開之前,你看不見外面的瓷瓶,雖然它是完好的。當(dāng)你打開門時,你可以看見瓷瓶,可是瓷瓶已經(jīng)不是未開門之前的樣子,因為它被門撞碎了。所以,當(dāng)你看見這個瓷瓶時,只能看見它撞碎的樣子。這就是你打開門想看見這個瓷瓶的代價。你看到的,和當(dāng)初在門后藏著的瓷瓶,并不一樣。

  這個寓言預(yù)示著什么呢?

  現(xiàn)在他又要去西域,有機(jī)會去探尋綠度母所說的話的深意。

  那么謎底會在哪里?他首先想到那座神秘的古堡。

  他來到古堡里,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沒見到瓷瓶,卻見到他非常想知悉的一幕一幕,也解釋了為什么他總覺得現(xiàn)實被扭曲的原由。

  在他所經(jīng)歷的事件中,玄通寶劍是一個機(jī)關(guān)。由于有這把劍在,一切都被蒙上一層神秘色彩。寶劍本身有神力,而貔貅也從裕固人的毒氣和笛聲中掙脫出來,被他收服,成為他獨有的神獸。靜楓被他氣走,在沙漠里偶然遭遇綠度母,綠度母在暗中一直幫他到如今??墒沁@一切與阿史那賀魯是相對應(yīng)的。阿史那賀魯對照而成為一個神力無敵的人,在西域有呼風(fēng)喚雨的本領(lǐng)。正因為他本身是上古神獸梼杌的化身,他不必采取什么特定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就可以號令西域各部落,而集結(jié)大量的軍隊。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假象?;蛘哒f,只是一種過程的影像。還有另外一種,就掩藏在古堡的門后。

  那又是什么?

  他看到的答案解釋了他心中的疑團(tuán)。他真正面對的敵人,在另一條路徑上,并無任何神力。這條軌跡上的阿史那賀魯,遠(yuǎn)沒有那么年輕氣盛。相反,阿史那賀魯想反唐,哪里有那么容易。他幾乎是熬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隱忍蟄伏,臥薪嘗膽,在西域不停地收服各個部落城邦,最終才令大唐覺得威脅已經(jīng)超出可以忍受的范圍。阿史那賀魯知道如果他不統(tǒng)一西域,就無法與大唐抗衡。這件事他做了很多年,所以他并不是一個年輕人,甚至兒子和女婿都早已成為他身邊的得力干將。

  王衡明白了。在這條并行不悖的軌跡上的阿史那賀魯,雖然不具備神力,但才可以稱得上是他想要的那一類敵人,也值得大唐皇帝免其一死。阿史那賀魯歸唐之后,是不久就死了,然而并沒有一個叫惜蕊的女子能讓王衡把劍扔給賀魯,命他自裁。相反,賀魯是個年齡比較大的人,由于未實現(xiàn)統(tǒng)一西域的愿望,一病不起。王衡很理解賀魯?shù)倪@個結(jié)局,因為一個本來有極大野心的人,突然之間成為一個被管制的階下囚,這種打擊是致命的。

  他覺得他為剿滅西突厥所做的一切,到這一刻為止,才畫上圓滿的句號。原來這些作為只不過是在他所處的軌跡上的一種形態(tài)。而其實另一種形態(tài)之上的阿史那賀魯,才是他真正悲情的敵人,才是足以讓他認(rèn)為值得的對手。他在另外一條路徑上對阿史那賀魯構(gòu)成的威脅,一點都不比現(xiàn)在這條路徑上小。所不同之處,在于一個沒有神力的阿史那賀魯,那種失敗實在是令他更加扼腕嘆息。好在阿史那賀魯在長安病逝之前,已經(jīng)完全拱服,西域也從此安定。一個比他如今所處的軌跡上更加臣服和平靜地逝去的賀魯,可以令他的內(nèi)心得到更多的慰藉和平復(fù)。

  但門后的一切,猶如一雙鬼魅的眼睛,又讓他產(chǎn)生一種被欺騙卻無法左右任何玄機(jī)的哭笑不得的憤怒。

  終究是被騙,終究是逃不過另一個領(lǐng)域的隱瞞。

  就好比處在一片茫茫大海的邊緣,海的那一面是突破這堵此岸之墻的殼??墒呛6刹贿^去,皮殼突破不了。所知道的全部,也只不過是在此岸繼續(xù)受彼岸的蒙蔽。

  算了吧。

  究竟他想知道的另外一件事,還是讓他如此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他也不可能永遠(yuǎn)與那個認(rèn)知不了的彼岸苦苦糾纏。

  綠度母再次出現(xiàn),先開口與他講:“王將軍,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你心里想知道的另一個問題。惜蕊在另一條路徑上,與阿史那賀魯沒有一點關(guān)系。她本來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就應(yīng)該在戰(zhàn)亂中與父母走散而死??墒怯幸晃淮筇频膶④娋攘怂?。”

  好。既然命里注定是這樣,那他就到另一條軌跡里去走一遭。他對綠度母說:“我知道了。但是我想達(dá)到的結(jié)果,是把惜蕊從另一條軌跡帶到我現(xiàn)在所處的長安?!?p>  綠度母說:“那就是要有一個時間間隔。你把她帶到她所在路徑的長安,她還是個孩子。但是你從門后又回來,她已經(jīng)長成一個二八多嬌女了?!?p>  他說:“沒問題。就這么辦吧?!?p>  他穿過那扇門,直接邁入戰(zhàn)場。沒有神力的,已經(jīng)步入盛年的阿史那賀魯,在收服西域其他部落的一場戰(zhàn)役之后,遺留下一個站在死人尸體中間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王衡走過去,蹲下來,伸出雙手,作出抱抱的姿態(tài)。

  小女孩停止哭泣,愣愣地看著他。她幼小的眼睛里,浮現(xiàn)出的是一個充滿善意和愛心的人。她雖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卻對他那么信任,朝著他走過來,伸出稚嫩小胳膊,撲到他的懷抱里。

  他抱起小女孩,本可以倏忽間走出那扇門??墒撬€不能那樣做,他需要先把小女孩送到長安。

  他回到長安,紫云道人從將軍府門前的青石板路向他而來。他問:“道長,你怎么來了?”

  紫云道人說:“王將軍,我用鐵板神算算出,你要安排惜蕊是吧?不知你想給她找一個什么樣的人家撫養(yǎng)長大呀?”

  他說:“鐘鳴鼎食之家,不太適合她。我想把她交給一家雖然富裕,但并不是士族的人家,庶族之戶就可以?!?p>  紫云道人說:“將軍莫急,從貴府之側(cè)再往西走五里路,有一條寬窄巷,里面住著一家姓陳的人家,男女主人皆是遠(yuǎn)近聞名的好人。只是他們年過而立,還是膝下無子。他們最喜女孩?!?p>  他說:“太好了。多謝道長幫忙?!?p>  他們一起來到那戶陳姓人家,飛躍過高墻,把惜蕊放在院落中間,然后又遁墻而走。從房間里跑出女主人和她的侍女,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站在她們的面前。女主人向天雙手合十:“靈驗了,靈驗了。我?guī)啄臧莘?,敬奉菩薩,老天終于給我送來一個女兒。”

  王衡看見寬窄巷的盡頭,正是那扇觸動機(jī)關(guān)的大門。他對紫云道人說:“道長,你和我一同回去嗎?”

  紫云道人說:“王將軍,我回不回去都無所謂,因為都是我一個人。我在這邊和在那邊是一樣的,要不然怎么你突然來到這邊,我就會認(rèn)得你?”

  王衡笑說:“原來道長有分身之術(shù)。好,那我先告辭一下,回頭再見?!?p>  說完一抱拳。紫云道人也抱拳道:“王將軍,回去之后麻煩你與貴公子云昭說,我要開始教他崆峒劍法了?!?p>  王衡飛躍過那扇門,回到吐谷渾邊境。

  一個月之后,他重返長安,來到家中,先拜見母親,又去與徐姐聊了一會,安慰她一些話。云逸的身體還是不怎么好,他對徐姐表達(dá)過一番歉意,又找郎中給云逸調(diào)理。徐姐告訴他,云昭去水云觀好幾日,還要再過三日才回來。他說:“我先去看看他們母子,晚上再回家?guī)湍懔侠砑沂?。?p>  去水云觀看望靜楓之前,他先來到西山腳下。這里綠草如茵,鶯歌燕舞,蝴蝶在草叢中翩翩起飛,柳絮在微風(fēng)中輕盈飛揚。柔和的日暈之內(nèi),惜蕊的墓碑上刻著的字跡赫然在目,令痛感再一次彌漫他的心間。

  這時,他看到一個妙齡女子,帶著她的侍女,從一頂轎子里走出來,在草地上采雛菊。她們邊走邊盈盈笑語,很快就走到他的面前。

  女子采摘一支雛菊之后,站直身子,看見眼前站著一位白龍魚服,背紫腰金,鳴玉曳履,官員模樣的中年人。她不敢抬頭仔細(xì)看,但覺得應(yīng)該拜見這位顯貴。畢竟京城之內(nèi),臥虎藏龍,她是不能怠慢的。

  她躬身施禮,那個人說:“姑娘不必多禮?!?p>  她覺得耳邊響起的聲音似乎在什么地方聽見過,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仿佛前世曾有過刻骨銘心的交集一般。她非常奇怪,不覺抬頭看了看他,說:“這位大人,我好像認(rèn)得你。好像以前曾經(jīng)見過你。”

  說完,她自己和她身邊的侍女都覺好笑,不禁二人一起掩面笑起來。

  他也微笑著說:“是,你小時候的確見過我一次。而且,可能我們前世是熟人吧?!?p>  她說:“大人,你是不是與我父親認(rèn)識呀?改日可以到我家中和他一敘。”

  他笑著搖搖頭:“我不便打擾你們。我還有事,姑娘,我先告辭了。此處僻靜人少,姑娘還是快快回家,免得讓父母惦念?!?p>  女子聽從他的勸告,坐上轎子,由家丁抬著,從西山腳下向長安城的方向回走。

  他轉(zhuǎn)身離開惜蕊的墳?zāi)梗驗椴蝗绦脑倏聪氯?。在他的身后,那座孤墳竟一點一點被抹平,直至消失。他知道,惜蕊徹底離開那個令她傷心的人了。不是阿史那賀魯,而是他自己。

  不愛則不會傷感。只有留情之處,才會承受肝心若裂的痛楚。

  但是如今,值得慶幸的是,她不會再傷心,因為不會再有人令她傷心。

  日后即便無人讓她心疼,她的日子也會過得簡單純粹,安然無事。

  周圍的空間被一雙眼睛所湮沒。他的整個身影都嵌入那雙眨動著的眸子里。

  他也知道,此惜蕊非彼惜蕊。所以他該放手。

  可是,在她的墳?zāi)雇耆е畷r,她還是出現(xiàn)了。

  戰(zhàn)事頻仍的往昔,他們很少碰面,僅有的兩次相遇,也沒說多少體己話。

  她是不是還有好多想說的話未說出口,因而不能就這樣匆忙地離去?

  她站在他的面前,仍像當(dāng)初在將軍府時那樣,露出俏皮機(jī)敏的神情。并無感傷,并無隱痛。

  她用他平時很熟悉的口吻,柔情地對他說:“將軍,你如今想起,在庭州府我的房間里,我對你說過什么了吧?我死的那一刻,我知道你看見了??墒悄銓嶋H上,到現(xiàn)在連一個擁抱都不給我呀?!?p>  擁抱?

  他的確欠她一個擁抱。豈止一個擁抱?她是為他而死的呀!

  她投入他的懷中,擁抱銘感不忘的情絲,擁抱知恩報德的歸屬和際遇。

  她眼中不再有淚水,面龐也不再是傷心悲涼的神色。她平靜地抬頭看著他的臉,又低頭攤開他的手掌,用食指在他的掌心慢慢寫下三個字。

  是哪三個字呢?

  此刻眼中感到酸楚的人輪到了他。

  他深情地對她說:“惜蕊,謝謝你對我的理解,謝謝你為我付出的生命。你是我的另一個知己。我很慶幸此生能遇見你。我會永遠(yuǎn)把你放在心里,不敢忘記。”

  惜蕊說:“將軍,有你這番話,我就是再死一萬次也愿意??墒俏蚁M隳芎挽o楓姐姐好好地在一起生活。如果想著我會妨礙你們之間的感情,我寧愿你從此把我忘記。”

  他說:“這個不矛盾。我不可能忘記你。但我也會對你的靜楓姐姐好?!?p>  惜蕊說:“我知道,我嫁的是一個好人?!?p>  他說:“我不用好與壞,甚至生與死評價人,或者評價我自己??墒且驗橛心?,有靜楓,有我身邊這些人和事,人間便值得?!?p>  當(dāng)她的身影頃刻消失掉,他內(nèi)心深處本想急切地尋找。然而他知道,當(dāng)她想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便無論如何不會再出現(xiàn)。

  只有三個字印在他手心里,印在他的記憶里。在四周輕風(fēng)拂過密林發(fā)出的樹葉響動的濤聲中,他聽見耳邊有人在輕柔地對他說:

  我。愛。你。

  靜楓在水云觀,用針線做著小孩子的衣衫。

  王衡走進(jìn)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已,面色是那么凝重而漠然。

  靜楓問:“將軍,你怎么了?”

  他說:“沒什么?!?p>  他并不單純是為了靜楓的一句,只要惜蕊死而復(fù)生,她就隨他回將軍府。他并不全是因這一句話,才把惜蕊從另一個軌跡那邊帶到長安。可是畢竟這件事是一件大好事,他不能不與靜楓報喜。所以,在李靜楓的一再詢問中,他沉默良久,和她說出所有事件的始末。

  站在他的角度,他在惜蕊消失的那一刻,忍不住泣下濕青衫??墒侨缃袼鎸铎o楓,站在李靜楓的立場上,感受到靜楓也的確不容易。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愛著他,又因為她本來就是妾,反過來再去說另一個妾的不是,等于給她自己打臉,所以,她只能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他的感情。他對得起一個,就是對不起另一個。惜蕊明白,李靜楓也明白。她們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退讓而不惜傷害她們自己,卻反而給他增加了更沉重的負(fù)擔(dān),讓他虧欠更多的感情甚至生命。惜蕊為他而死,很大的原因是不忍心再看著他與心中所愛的女人李靜楓竟夕分別,相思成疾。惜蕊最希望看到的,是他們能琴瑟之好,比翼連枝。為了惜蕊所做出的犧牲,他也應(yīng)該再問一問李靜楓的想法。

  于是他問:

  “靜楓,你不是說過,如果惜蕊復(fù)活,你就和我一起回府嗎?”

  李靜楓卻說:“將軍,惜蕊那么可憐,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回來,你為何不去她家中提親呢?”

  他說:“靜楓,你不要介意我說出實情。因為我欠她太多,我也曾考慮把她娶過來??墒俏也荒苓@么做。她是我從另一條路徑上帶回的,如果再與我有什么交集,一切都會破解掉,她還會再度消失。如果她重回西突厥,就仍然是那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會在亂尸堆里死于非命。而且那個路徑上的她,還不是我們所認(rèn)識的她。所以即便我娶她也毫無意義?!?p>  靜楓卻說:“她雖然回來,如果你不娶她,那她也不是真正的死而復(fù)生。我還是不能隨你回去?!?p>  他早清楚靜楓這個女人會讓他在她面前什么都實現(xiàn)不了。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很在意她。

  靜楓卻忽然跑到痰盂處,一陣干嘔。

  子虛仍像以前一樣,在他們夫妻面前毫不避諱,直接跑進(jìn)來問:“師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了?我看見你在做小孩子的衣裳?!?p>  什么?靜楓又懷孕了?

  王衡非常驚喜。他上前扶住她,拍她的后背。等她稍微舒服一些,坐在床沿。他便問:“靜楓,是真的嗎?如果你又有孕了,那就快些跟我回去吧。在府里你可以好好養(yǎng)胎?!?p>  靜楓卻按著胸口搖搖頭。

  他怔住了。難道懷孕了也不回去?

  沒辦法。他實在解決不了李靜楓不回府的問題??赡芤惠呑佣己茈y解決。他問:“靜楓,你總說日后如果有禍?zhǔn)履阍谶@里對我有好處??墒羌幢阋院笳娴拇蟮溑R頭,你在這里,又能起什么作用?我十分不解?!?p>  可是李靜楓就是不肯回去。

  他再三追問為什么,李靜楓說:“將軍,你之前把你對我的真心隱藏,表面上對惜蕊好;后來你把對我的真心表露出來,卻忽略了惜蕊。你覺得我是你的知己,是因為我與你直言不諱,鞭辟近里;可是你難道如今還不知,惜蕊也是你的知己。她甚至比我理解你更深。她已死去,我便不容我獨自一人在你身邊?!?p>  他說:“可是惜蕊是希望我們倆能好好在一起?!?p>  靜楓卻說:“我希望你能一直記得她?!?p>  行吧。老天如果對他有什么懲罰,惜蕊的死是第一個懲罰,而靜楓的遠(yuǎn)離就是第二個。

  其實,他們不知道,那個被他從異域帶回來的惜蕊,其實什么都記得,因為惜蕊已經(jīng)附著在她的身上。只不過,她寧可轉(zhuǎn)身離去,也不想再來打擾她的將軍。默默守望,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能夠在長安,在他和靜楓姐姐的身邊,時不時聽到他們的消息,對惜蕊來說已經(jīng)足夠。她沒有別的奢求,因為對給了她最大限度的拯救和重生的人,她寧愿一生只藏在心里。

  他永遠(yuǎn)是她的將軍。

  西域的天仍舊那么瓦藍(lán)瓦藍(lán),黃土仍舊一抔一抔寫滿歲月滄桑的遺跡。一棵枯藤老樹,向天空伸出它毫無任何綠葉的枝干,仿佛一個人的手掌直插蒼穹,在對天詢問一些永遠(yuǎn)尋不到答案的難題。樹根已經(jīng)裸露在外,干涸的黃土與干涸的樹根一道,連綴成一幅倔強(qiáng)挺立的圖景,象征著不屈不撓的宿命,刻畫著大地上深淺不一的淳樸的皺紋。

  森嚴(yán)的古堡,堅固的城池,皆是赤粉色的西域泥土壘成,看似堅不可摧,但只經(jīng)過一段風(fēng)霜雪雨的侵蝕,就會慢慢變得斑駁坍圮,成為一處處殘垣斷壁,書寫下這里一度的輝煌與動蕩,威嚴(yán)與神秘。映襯著白云飛起的長空,更顯出西域空闊寂寥之中的雄渾奇?zhèn)ァ?p>  一個穿著亮紅色絲綢長裙的西域舞女,慵懶而孤零地坐在沙地之上,黑發(fā)盤起,皮膚白皙,手拄著膝蓋,神色凝固地向西方守望,不知是在期盼什么。西斜的日頭的光芒,拖出她長長的黑影,倒映在永恒寂寞的沙土之上。沙地綿延不斷,伸展到地平線以外,讓人無法想象這里曾是一片風(fēng)起云涌的戰(zhàn)場。

  怪石嶙峋的山坡之上,一個個被掏空的暗室之窗,猶如人的面孔,顯出西域戰(zhàn)場的威嚴(yán)和蕭瑟。遠(yuǎn)處起伏顛簸的山丘,呈現(xiàn)一片不真實的海藍(lán)色,展示著西域的遼遠(yuǎn)和廣闊。

  故都長安,云卷云舒,雨霽天青。云朵彌漫整個長空,在初晴之時陽光的照耀下,顯得色彩斑斕,瑰麗無比。金黃色,淡紫色,橘紅色,藍(lán)灰色,所有這些顏色與日光巧妙地融為一體,覆蓋在長安城的上空,更顯出亭臺樓閣之間的高樹之翠綠欲滴,生機(jī)盎然。飛檐碧瓦,與絢麗的云朵相映成趣,三三兩兩的人們,也在雨過天晴之后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享受和平寧靜的繁華美景。

  面對如此壯麗瑰奇的大千景象,王衡在想,是不是應(yīng)該請朝中的諸位同僚一起共賞月色,在花間飲酒賦詩,以助雅興呢?

  然而還是罷了。聚散有時,歲月無垠。一切死去和活著的人們,其實都在一片月色下呼吸,在一個脈搏中跳動。

  讓心情淡然,才能對得起死者的付出。

  大浪淘沙,烈火煉丹。此時他的心境如何,似乎說不清楚。

  這時,家丁稟報,紫云道人前來拜望他。他請道長進(jìn)來一敘。紫云邁著方步進(jìn)入將府,身邊有純陽真人和李淳風(fēng)道長跟隨。王衡與他們一一問候。

  紫云說:“今日如此良辰美景,王將軍何不賦詩一首,總結(jié)一下此次平定西突厥的豐功偉績?”

  王衡卻說:“烈士忠魂,萬古長存。我未有詩才可以描述于萬一?!?p>  紫云道人說:“王將軍,你還記得那個天降飛將,豹蔚龍驤,弓彎月影,劍動星芒的墓志銘么?”

  王衡說:“當(dāng)然記得。”

  紫云道人說:“我這里還有一段,更是極為貼切,而且預(yù)示著將軍你以后的作為?!?p>  王衡頗為奇怪,問:“是什么作為?請道長賜教?!?p>  紫云道人拿出一副掛簽,呈與王衡。他和幾位道士一同鑒賞。只見簽上寫著:

  邢國公上奉神謀,下專節(jié)度,或發(fā)揚蹈厲,或后勁前鋒,出天入地之奇;千變?nèi)f化,致遠(yuǎn)鉤深之妙。電發(fā)風(fēng)行,星紀(jì)未移,英聲載路。邢國公仁同轉(zhuǎn)扇,恩甚投醪,逆命者則肅之以秋霜,歸順者則潤之以春露。一舉而平,九種再捷,而掃三韓。

  看來,大浪淘沙的過程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那么,只有等待下一次輪回的開始。

 ?。ㄈ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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