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險的美麗
亞倫徑直拐入了臥室內,阿朗追到門口就止步于此了。阿朗用自己的風衣袖口擦去嘴角的血跡,探身望向衣柜前翻找著衣物的亞倫,正欲張口將一切解釋清楚,卻因為亞倫的一個噤聲手勢只能將到嘴邊的話語強行咽了回去。一會兒后,亞倫從衣柜最下面被壓著的襯衫、馬甲里挑出對于他來說偏小的一件,扔給了房門外的阿朗,并指了指盥洗室,阿朗立刻會了他的意,拿過衣物就前往盥洗室清理臉上以及地板上的血跡,但阿朗死活不肯碰水,最后也只是用干毛巾簡單擦了擦,勉強算是清理。沒有攜帶多余衣物的阿朗也只得換上亞倫給的衣服,亞倫的衣服對他來說偏長,大倒是不會大,卷起袖口就基本不會影響行動了。
阿朗從盥洗室出來時,亞倫早已收拾好餐桌轉而翹起腿坐在窄小客廳的沙發(fā)上,正在閱讀著一份報紙。煙霧繚繞間,阿朗看見亞倫嘴邊閃灼著火光?!啊覂瘸闊煵惶冒??”阿朗問?!暗巧项^條了。”亞倫閱覽著報紙,文不對題,依舊我行我素地叼著刻畫著玫瑰圖案的女士香煙?!昂诮烫玫哪瞧鸢讣??”阿朗霎時間來了興趣,便沒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二手煙的事了。他繞過茶幾站在亞倫的旁邊,微俯下身閱讀報紙頂端的黑色大字,“‘白玫瑰案的真兇究竟是誰?警方表示……’嘖嘖嘖,標題講得不清不楚的。這是什么時候的報紙?”亞倫沒有回答,直接把報紙塞給阿朗,自己則側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望向被窗簾遮擋的陽臺?!白蛱斓陌 卑⒗式K于在一大段的流水賬里找出了表明日期的一段。
亞倫依舊像是沉浸在回憶里一般默不作聲,阿朗將報紙折疊好后壓在茶幾上,想要打破沉寂氛圍的他又開啟了話嘮模式:“……我還是想問,為什么當時您上車的決定那么決斷?”亞倫收回目光,下一刻就看向了阿朗。他深吸一口煙,即便他刻意用手罩著嘴部,灰黑色的煙霧也從他的指縫里快活地溜出,玫瑰花香的煙味在他的身邊環(huán)繞:“都是自己人?!薄啊约喝耍磕亲窔⑽覀兊臍⑹钟质??在路上放釘子的又是?”“你問太多了?!眮唫愡x擇拒絕回答,并且為了防止阿朗繼續(xù)追問找準時機反客為主,“那你解釋解釋,為什么你剛才要去啃活老鼠?”阿朗一愣:“就……我從小看見熟食就容易反胃,所以只能吃生的,剛才不想麻煩您所以才——”“嗯,知道了?!眮唫惒]有給阿朗把話說完的機會,他扶著沙發(fā)背站起身來,受傷的右腿和左臂在止痛藥的作用下幾乎沒什么感覺,“時候不早了,先去睡吧?!薄啊睦??不是只有一間臥室嗎。我們不能睡一起的,要不我出去找個旅館?”阿朗表示自己十分恐同,今晚上請不要強人鎖男。亞倫不止一次想要吐槽阿朗的腦回路了:“……地板都能睡沙發(fā)為什么不能睡?今晚你睡臥室,我睡沙發(fā)?!薄啊??您確定?”阿朗感到出乎預料,正想問什么就被有點不耐煩的亞倫推進了臥室。
睡眠對于阿朗來說是危險的,他深刻地記著他的創(chuàng)造者兼名義上的父親——阿諾德所說的話,大致意思就是由于基因缺陷,他有概率在睡眠或者接觸水的時候心跳驟停并失去脈搏,進入休眠狀態(tài),如果搶救不及時八成玩兒完。再加上某次出任務睡旅館被敵方殘黨刺殺的經歷,阿朗普遍不敢睡得特別深,還養(yǎng)成了側著睡將一只手壓在藏刀的枕頭下的習慣。深夜的寒風凄神寒骨,烏鴉難聽的嚎叫使阿朗清醒了一些。門外傳來動靜,幽怨寂寥,窸窸窣窣,似幽靈順著走道緩慢爬行。阿朗順手拾起刀刃,在床沿坐起,披上了黑色外套,捂緊領口慢步走出門。
“……塔布萊特先生?”
阿朗脫口而出。
窗簾被大肆拉開,用三股繩固定在兩側。朦朧的月色中,亞倫的影子映在陽臺地面上,這瘦長的鬼影顫顫巍巍,預示著它的主人此刻正處于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態(tài)。亞倫的呼吸亂了套,一口深一口淺的吸氣呼氣,令他有一種被送上絞刑架而導致無法呼吸的不真實感;眼前迷霧重重,心臟狠辣地撞向肋骨,這或許也可以描述成被黑籠囚禁投入深海的恍惚感。阿朗此前從未見過鎮(zhèn)定冷淡的亞倫表露出慌亂不安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進該退。陽臺的石英石護欄上,一瓶盛有水的透明小瓶穿透了微光,瓶底下壓著樸素的牛皮紙信封,信紙已然在亞倫的手里。但在亞倫發(fā)現阿朗之后,他又動作迅速地將手中褐色的信紙收起。
“那是什么?”阿朗指了指亞倫的方向。
“沒什么?!眮唫悘婎仛g笑著面對他。
“……行吧。”阿朗說著,又詢問亞倫自己能否去沖一杯咖啡喝然后繼續(xù)睡覺,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他前往了廚房。手工研磨的黑咖啡飄逸著濃郁的醇香,隨著騰騰熱氣充斥了整個廚房。阿朗輕抿了幾口,苦中帶甜的味道便浸潤了舌尖。廚房外,鐵鎖被打開的聲音過后,亞倫捧著幾粒黑色的小顆粒來到廚房,遞交給阿朗,剛想要說明這些小玩意兒的作用,阿朗卻一股腦把顆粒全投進了左手拿著的咖啡里。
“???”亞倫第一次在阿朗面前露出茫然的表情,在心里一遍一遍快速默念著“WTF”。
“謝謝,我剛咖啡豆確實加少了,沒什么味道?!卑⒗实牡乐x顯得有些許別扭。他抓著杯子剛想要再喝點,一根綠色的帶刺藤蔓突地從杯底竄出,就像是全力撲向獵物的獵豹,猛烈且快速,利刃般的頂端直沖阿朗只披著一層薄薄布料的胸口。阿朗總算敏銳了一回,空余的右手一次就抓住了藤蔓頂端的后方一點,銳利的尖刺扎進了手部薄弱的皮膚。藤蔓停止了沖刺,阿朗剛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了,片晌就被右手心剜骨鉆心的疼痛警示,他張開右手,此刻所發(fā)生的一幕讓他迷茫且無所適從——藤蔓像生根發(fā)芽一樣狠狠地往皮下扎根,白皙的皮膚上蔓延著一根根長條的凸起,那凸起還在繼續(xù)分叉、延伸,整只手的皮膚被撐得泛白,逐漸失去血色后,外部的藤蔓上綻出了黑與白的小玫瑰。可延伸還是沒有停止,甚至爬上了手臂,阿朗這才明白,藤蔓已經把他的軀體給當成了養(yǎng)料,它的最終目的就是把自己給壓榨干凈,簡直比資本家更加資本家。
阿朗砸下咖啡杯,從腰間抽出之前枕頭下的刀刃。鋒利的刀腹劈在纖細的藤蔓上,可卻比玻璃還脆弱似的碎成了許許多多的刀片,飛濺的刀片擊打在阿朗裸露的部位,血液沁出,藤蔓又發(fā)了瘋一樣朝著傷口直直沖去——
“嘶嘶嘶——”
熾熱的火焰在藤蔓上灼燒著,阻止了慘劇的發(fā)生。藤蔓上的玫瑰們嘶吼著,哀嚎著,花蕊中的露水就是它們遺留的淚滴。插在阿朗左手臂的藤蔓失去延伸力,在幾秒之內脫落滑出,與它還在燃燒的根部一起化為灰燼了。阿朗捂著手臂上流血的洞口,還沒明白前因后果的他面向將打火機收起的亞倫,懵懵的:“這是什么?怎么回事?”“你差點把自己搞死。那是玫瑰種子,不是咖啡豆。還好我給你的是等級最低的黑白玫瑰種子,不然估計就很……”亞倫認為自己現在有必要對這個毫不知情的后輩長篇大論。他指了指廚房外茶幾上敞開的手提箱,說,“我之前除了購買情報之外,還買了玫瑰種。這種東西一遇到水就會迅速扎根生長,然后將最近的一個活物當做宿主,去占據活物的身體?!卑⒗实谋砬楹盟仆纯嗝婢撸骸啊@么危險的東西你拿來干嘛?”察覺到阿朗有些怒氣,亞倫的語氣也變得比較不客氣:“我只在花海里殺人,OK?”“……真講究?!卑⒗事柭柤?,似乎話中有話,不知是否是在反諷。
在阿朗說完后,兩人都緘默了。徹底從剛才的危機中醒悟過來的阿朗這才意識到麻煩是自己一手造就的,他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借口遷怒于亞倫,更何況還是亞倫救了自己?!氨浮卑⒗势蚕逻@一句話后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臥室,重重關上房門后將門從里面反鎖了。
“年輕人真是……”亞倫喃喃道,將玫瑰種子收好后去陽臺將護欄上的那個盛水小瓶拿走了。他再次打開信封,信封上的花體暗金語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親愛的亞倫·華特·塔布萊特先生,您好。
這瓶魔藥由我研制,它能夠維持白夫人的生命三天時間,并且不會有任何副作用。當然了,這種昂貴的東西不會是免費的,如果你愿意為我效力的話,我會繼續(xù)給你提供這種魔藥,怎樣?
回信請到儡柯斯市中心的‘3’號郵箱那里,郵箱動過手腳,不會和其他民眾的信件混淆。
——來自地獄的、你的支持者?!?p> “惡趣味……”亞倫的心情又開始難以平復。他用打火機燒毀了信件,回到客廳茶幾旁持筆寫起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