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什么東西纏上刀鋒的聲音,蕭琮心中疑惑,抬眸,竟瞧見赫連歡手握九節(jié)鞭,死死地拉住了他的短劍。
那樓主眼中泛起疑惑,一回頭,竟看到是赫連歡。
可疑惑歸疑惑,手下的力道倒是一點兒都沒有放松,甚至還加大了勁。
赫連歡被扯得俊臉煞白,卻也不敢丟手,不過才瞬間的功夫,她白皙的手掌就開始慢慢滲血。
蕭琮在遠處看著,心中微微一動,口中卻冷冷說著:“你怎么還在這兒?”
赫連歡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若不在,你此刻便已經(jīng)死了!”
她方才本就沒有走遠,聽到樓上忽然傳來打斗之聲,便知出了事。
赫連歡領(lǐng)著她帶來的人,與那些殺手纏斗在一起,奈何月滿樓本就是他們的地盤兒,且此事又實在事出突然,她的人很快就敗下陣來。
她一時不慎,被人劃破了手臂,卻也顧不上管,跌跌撞撞地朝著蕭琮跑來。
“你快跟我走,外面有馬?!?p> 蕭琮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元子寧,擰眉問道:“子寧怎么辦?”
赫連歡連忙沖著跟她一起闖進來的云舒喊道:“云舒,你過來,帶他離開。”
云舒點了點頭,也不敢耽擱,湊到他們身邊,一把接過了元子寧,赫連歡又?jǐn)v扶著蕭琮,他們四人在府都士兵的掩護下逃離。
出了月滿樓,赫連歡抱著蕭琮騎了一匹馬,云舒扶了元子寧乘了一匹馬,身后跟著剩余的一眾士兵。
那樓主眼見著他們策馬而去,卻是笑道:“都說天無絕人之路,不過這條路,可是你們自己選的……”
赫連歡駕著馬,慌不擇路,也不知自己是往哪邊跑。
身后跟著人越來越少,她實在是害怕,前面的蕭琮似醒非醒,再這樣下去,他跟她,都要死……
“赫連歡,你跑過來做什么?”蕭琮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赫連歡冷聲道:“我要用你去救我父侯,一具尸體可不會說話,自然要救你?!?p> “是嗎……”蕭琮實在沒什么力氣,只得閉上眼。
他身上的內(nèi)傷根本沒好,又經(jīng)過這幾日奔波,剛剛一番打斗,能撐著不暈過去已經(jīng)不錯了。
赫連歡手臂受了傷,有些失血過多,此刻也秀臉慘白,不再說話,只拼命地縱馬疾馳。
不知何時,身后已經(jīng)看不到云舒和元子寧了,只有五六個騎著馬的殺手還在緊緊地跟著他們。
赫連歡只是拼命的縱著馬,卻沒注意方向,眼見著前方是一片樹林,心中大叫不好,但此刻掉頭也已經(jīng)是來不及,倒不如拼一把。
這樣想著,她狠狠踢了馬肚子,駿馬嘶鳴一聲,跑進了樹林中。
林中茂密,倒是和那些人拉開一些距離。
又跑了約莫兩刻鐘,她帶著蕭琮終于跑出了林子。
“這是……斷崖?”此時,蕭琮幽幽轉(zhuǎn)醒,眸中一緊,喃喃道。
赫連歡瞧著眼前的場景,心砰砰跳個不停,木訥地點了點頭。
蕭琮輕笑一聲,道:“呵……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救我嗎?”
“我……”
“你可要想好了,要救我,便會把自己也搭進去,到時候,別說你父侯,你連自己都救不了……你走吧,他們要殺的是我,想來……他們只是不知你身份,不然也不敢輕易得罪,你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
他開口,卻一點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即便是好心勸她,那語氣也讓人聽不出關(guān)心的意味。
赫連歡忽然低下頭,對上他冷淡的目光,認(rèn)真地說道:“我救你,不僅僅是為了父侯,還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死。”
蕭琮眸光微閃:“為何不想讓我死?”
“就是不想,不為任何人,也不為任何事,只因若是你死了,我恐怕會很,會很難過?!?p> 他忽然不知該說什么。
“就因為這個?”
“是,就因為這個?!?p> “呵……愚不可及,我若是你,便不會這么蠢,去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蕭琮嘴上不饒人,可心中莫名一痛。
赫連歡,值得嗎?我真的值得你舍命相救嗎?
二人說話間,不知不覺,后面的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
赫連歡扶著蕭琮下了馬,走到了那處斷崖旁邊,身后是緊追不舍的月滿樓殺手。
赫連歡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原本是她浩浩蕩蕩闖入月滿樓去抓蕭琮的,可一轉(zhuǎn)身的功夫,她與蕭琮反被月滿樓的人逼得跳崖。
罷罷罷,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
也虧得這崖不高,若是他們命大,都死不了,若是真的命不好,也但愿,有一個人能活著。
赫連歡走到蕭琮的身后,緊緊的抱著他。
她湊到蕭琮耳邊,先吹了口氣,才輕輕地開口:“你信我嗎?”
蕭琮心中猛然一震,她竟然用自己的身體來護著他!
他掙扎著想要掙開她的手,卻坳不過赫連歡。
“你瘋了嗎?你會死的!”
赫連歡無所謂一笑,說道:“你現(xiàn)在受了內(nèi)傷,若是你在下面,才是必死無疑?!?p> 兩句話的功夫,殺手已經(jīng)距離他們不過五步。
赫連歡目光一凜,突然抱緊了他,向后躺去。
耳畔傳來肅殺的風(fēng)聲,蕭琮能感覺到自己在急速地下墜,鼻尖是她特有的氣味,她閉著眼,神色淡然。
蕭琮望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個人,沒有人再對他這樣好。
自他走后,他一直孤獨地游走在這世間,說不盡的蕭索伶仃。
現(xiàn)在,終于又有一個人,肯對他這樣好。
他忽然緊緊地抓住赫連歡的手。
“砰——”
他們終于落了地,赫連歡連著他一起跌到了谷底林間的河邊,河灘濕軟,二人應(yīng)該暫無性命之憂。
“赫連歡……赫連歡……”蕭琮沒有大礙,趕緊去叫赫連歡。
“咳——噗——”赫連歡沒有應(yīng)他,卻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蕭琮看向赫連歡,她雙眸緊閉,雙眉緊皺,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他盯著她嘴角刺目的鮮紅,心中忽然一陣慌亂。
“赫連歡!你到底怎么樣?”蕭琮一邊小心擦去她嘴角的血漬,一邊驚慌失措地喊著她的名字。
終于,赫連歡慢慢睜開眼,對上他擔(dān)憂的目光,舒心一笑,說道:“看,我就想著……我們命大……死不了……”
她話還未說完,頭頂?shù)臄嘌律嫌謧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
“遭了……他們恐怕要……要下來了……”
蕭琮抬頭,只見斷崖頂,依稀可見幾個黑色的小點,然后一根繩索忽然垂下,就落在他們身側(cè)。
赫連歡掙扎著要坐起來,蕭琮努力撐著她的背,將她扶了起來。
赫連歡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旁邊是山間的一條河流,河岸上長著一堆蘆葦,身后便是茂密的山林,如今冬日里,木葉盡脫,一眼便可將這片山林看遍,實在是無處可藏。
她眸光一亮,一手抓著蕭琮的衣袖,扭頭對他道:“我有法子,你去采根蘆葦,含著它下水?!?p> 蕭琮一聽,卻是皺眉問道:“那你……”
“他們要殺的是你,我……沒事……你快點……”
蕭琮認(rèn)真地看著她,腳步卻沒有挪動一分。
赫連歡看他一動不動,更是著急:“蕭琮你聽我說,若是他們沒看到我們,遲早會去河里查看,到時候我們誰都活不了,你藏起來,我與他們周旋,你趁機逃走,再回來救我。”
說罷,又認(rèn)真地瞧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唯一的辦法?!?p> 上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蕭琮卻怎么也下不了決定。
“蕭琮,你什么時候這么優(yōu)柔寡斷了,難道你想我們兩個都在這兒送命嗎?”
“赫連歡……”
蕭琮喃喃著她的名字,終于轉(zhuǎn)身離去。
他拔下一根最粗的蘆葦,一手緊緊握著,轉(zhuǎn)過頭,目光復(fù)雜地看了一眼遠處坐在地上的赫連歡,終是決然轉(zhuǎn)身,躍入河中。
赫連歡看著那一層層的漣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
天知道她為何要豁出命也要救他。
或許是因為,他贈她的那壇酒,或許是因為那一包不起眼的綠豆糕,或許是因為,他曾說要與她做朋友,又或許是,他是唯一看透她重重心思的人,也或許,是因為他那一句:“何以至此……”
河水中的漣漪漸漸消逝,赫連歡的心情也慢慢平復(fù),她聽著頭頂上越來越清晰的動靜,深吸了一口氣,又躺回地上。
片刻后,幾個身形矯健的黑衣男子順著斷崖上搭的繩索爬了下來。
他們?nèi)琥楒腊悱h(huán)視四周,立馬就發(fā)現(xiàn)了躺在旁邊的赫連歡,連忙去將她包圍起來。
赫連歡裝作聽到動靜,剛剛醒來的樣子,慢慢睜開眼,目露驚恐的神色。
“你們……你們竟然追來了!”
赫連歡掙扎著要向后退去,卻突然又撞到另一個黑衣人身上。
那人面色猙獰地看向他,冷聲問道:“跟你一起跳下來的男子呢?他去哪兒了?”
“他就……他就在這啊……就在我旁邊啊……”
赫連歡說著想要給他們指人,卻哪里也找不到。
那那黑衣男子極沒耐心,直接一把抓著她的頭發(fā),再次厲聲問道:“快說,不然我殺了你!”
赫連歡心中冷笑,但面色一副傷心驚慌的神色。
“他……他人呢?他說了只要我……只要我抱他下來,他就娶……娶我,他就這樣走了?他就……走了?就不管我了?嗚嗚嗚嗚嗚,他不要我了嗚嗚嗚嗚嗚……”
她眼淚嘩啦一下就下來,哭的梨花帶雨,身子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若不是赫連歡身上這么多血,這樣子看起來還真讓人心疼。
“怎么樣?找到人了嗎?”
剩下的黑衣男子搖了搖頭,當(dāng)他們看到赫連歡一個人在這的時候,就立馬分散了開來去找蕭琮,卻一個人影都沒見。
那人犀利的目光又射向赫連歡,有些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赫連歡。
不過他們顯然經(jīng)驗十足,無論怎么,抓了赫連歡回去,就算是有了交代。
“不管怎么樣,先抓了你回去再說,就算現(xiàn)在找不到人,也不說定哪一天就會來救你?!?p> 說著,一把把她扛在肩頭。
“咳咳——咳咳咳——咳——”
赫連歡沒有一點準(zhǔn)備突然被扛起來,瞬間猛烈咳嗽起來,待緩過那一陣,她又開始哭起來。
“怎么回事,咳……他怎么這個樣子,他之前肯和我好,就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嗚嗚嗚嗚現(xiàn)在我為了護著她沒那么好看了,他就不要我了嗚嗚嗚嗚嗚……”
待哭聲和腳步聲完全消失,躲在水中的蕭琮才艱難地從河里爬出來。
他一把坐在地上,努力咳嗽了幾聲,才將喉嚨里的水吐干凈,然后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待恢復(fù)一些力氣,他想要離開,卻只覺得胸膛中火辣辣地疼,稍微動一下都得深吸一口氣來緩一緩。
“不行……不行……赫連歡還在等我……”
他再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掙扎了好幾次才勉強站起來,跌跌撞撞的找了一根粗壯的樹干,扶著它一步步向前走去。
此刻已經(jīng)快要天黑,日頭灑下最后的一縷余暉,他修長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更長,蕭琮只覺得自己身上最后一絲氣力都被耗盡,即使扶著樹干還是不斷地跌倒,只是心里的念頭在支撐著他一次次站起來。
赫連歡,你等著我,我會去救你,我不會讓你死,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我們都不會死……
夜色降臨,蕭琮終于重新回到了杭城城口。
他望著剛剛關(guān)上的城門,輕呼了一口氣,還好趕著進了城。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力氣,似乎只是憑著要救赫連歡的一股信念,催促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摔倒了無數(shù)次,蕭琮現(xiàn)在的樣子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他眸中布滿血絲,唇角溢出淤血來,臉上臟兮兮的,身上的衣服雖還沒破,卻也沾滿了泥土。
他昏昏沉沉的辨認(rèn)清楚方向,又一步步的走起來……
深夜——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冬夜里格外清晰。
“是誰?”這處庭院中傳來一男子的問話。
門外的人整個人都趴在門上,停了許久,才有氣無力地道:“我是……蕭琮……”
院里的人聽到這話,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門口,慌忙開了大門,卻被門外的人撲了滿懷。
蕭琮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失去了意識。
那男子有些驚,卻也不敢直接放手,他借著門口的燈籠,才依稀辨認(rèn)出蕭琮來。
“少主!您怎么在這兒?您這么這樣……”
狼狽。
他一邊扶著蕭琮,一邊趕忙重新關(guān)上了府門。
“少主?少主?”
“來人??!快來人?。∈巧僦?!少主來了!”
此話一出,頓時方才還十分寂靜的院落,此刻像是炸開了鍋。
暗夜中,三三兩兩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瞧見他們一向尊敬的少主,此刻竟面如死灰地昏倒在那男子肩頭,一個個都急得不行。
“少主!少主怎么了?”
“少主,醒醒……”
一群人將蕭琮弄進里屋,幫他收拾著。
蕭琮身上干凈起來,只是臉色蒼白,嘴唇干的不行。
下面的人一口一口喂著他喝水,一邊喚著他。
“少主?少主?”
蕭琮慢慢恢復(fù)了一絲意識,眼睛睜開一條縫。
“月滿樓……”
易城春
周末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