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閣。
顧子衿靜靜地坐在窗前,長發(fā)如瀑,十分專注地望著門前的一株幽梅,那鮮艷至極的紅色刺痛她的雙目,腦海中一遍遍地浮現(xiàn)出滿地凄涼、血染沙塵的場景。
她忽然低聲問一旁的凌雪:“你說,前些日子這些梅花還都沒開呢,怎么這短短幾日里,它就開得這樣好了?”
凌雪不答,只是靜靜地為她梳著頭,不禁又是一番感慨,這樣的好的頭發(fā),卻只能梳成男子的發(fā)髻,還不能佩戴女子的釵環(huán),實在是太可惜了。
顧子衿可完全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想法,只是一個勁兒地望著那些紅梅出神,忽然道:
“你看,它那么紅,都是因為染了我們黎國的人血?!?p> 凌雪為她梳頭的手突然就頓住了,眼眶紅紅的,也不再給她梳頭了,拿著梳子的手就懸在空中。
顧子衿深深喘了口氣,問道:“梁帝打算怎么處置她?”凌雪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怎么說。顧子衿嘆了嘆,說道:“你說吧,知道什么就說什么。”
凌雪只好如實答道:“聽說是定案了,三日后就要問刑。”
顧子衿又問:“問刑?為何沒有當堂判刑?”
問刑這道程式也不是必不可少的,就是說在刑司定了案之后,會再送到御史院審查一遍,然后將犯人的罪狀擬出一張罪書來,并收錄經(jīng)史院,之后再正是判刑。
審查之事是設立御史院的初衷,但到了后來,由于在大多數(shù)案件在刑司處都已經(jīng)基本上弄清楚了,且精通律法之人也大都在刑司,真要到御史院去也幾個人能審得清楚,于是漸漸的,御史院便成了彈劾百官的所在,而不大管律法定刑了。
凌雪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太清楚了,許是此次案件太過重大,所以梁帝要慎重些吧。”顧子衿卻不怎么想,她總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梁帝這般倒更像是在……拖延時間。
他的確是在拖延時間,不然不會下問刑這樣的決斷?!拔医^不會讓他們白死,不管是蕭琮還是她,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現(xiàn)如今,蕭琮我暫且拿他沒辦法,但這個所謂的云陽郡主,必須死!”
“大人,您打算怎么辦?”凌雪瞧見她異樣的神色,有些擔心。顧子衿朝她伸了伸手,凌雪一時沒反應過來,剛要問便聽她道:“梳子給我吧……”
凌雪連忙遞過梳子,有時顧子衿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讓人在旁邊侍候,這個她是知道,便沒有猶豫,連忙走了出去。
陰暗的刑司大牢,迎來了尊貴的造訪者。梁帝親自來了牢中,他一身平常的灰褐色長袍,沒有戴帝王冠,也沒有系帝王玉帶,沒人知道他真實的身份。
刑司看守大牢的獄卒們都在昏黃的燈火下打著瞌睡,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梁帝只身前來,身后沒有尾隨浩浩蕩蕩的護衛(wèi)軍,就連一向保護梁帝安危的孟將軍也沒在。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獄卒頭倒是盡心,這種讓人直打瞌睡的午后也依然提著精神。梁帝頭上帶著風帽,沒有說話,只講刑司長的令牌遞給了他。
“哦,大人里頭請,不知大人要探哪個犯人?”獄卒頭低著頭問道。他看不清來人的面容,不過既然是拿著刑司長的令牌,應該是個重要人物。
梁帝刻意壓低聲音,道:“大周的那個細作在哪?”聽到這話,那獄卒頭有些為難,道:“這……此人是重犯,若沒有陛下意旨,小的不敢放您進去?!?p> 梁帝心中一陣郁悶,他好不容易一番掩飾,就是不想露出半點痕跡,之前他的確是下了這道旨意,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是陛下的令牌,你看看?!睙o奈,他只好從腰間內(nèi)里抽出九龍牌,那是大梁皇帝貼身的令牌,也是其身份的象征。那獄卒頭有些難以置信,看來他方才猜的來頭還是小了,敢情這人是陛下身邊的人!
連忙又彎了腰,連忙道:“大人請,我這邊帶大人過去?!弊哌^昏暗的走廊,那獄卒頭帶梁帝來到左手邊倒數(shù)第二間停住,然后掏出鑰匙找了一會兒,麻利地打開了牢門。
“大人,犯人就在里面了。那小的先退下了,大人慢慢聊?!闭f罷,那獄卒頭對梁帝行了禮,便轉(zhuǎn)身離開。
梁帝待他走遠,才走進了牢中。赫連歡此刻在地上坐著假寐,閉上眼在想這是哪位大人這個時候還惦記她,沒想到一睜眼,整個人都愣住了。
“梁帝?你、你怎么……”怎么穿成這樣來了?她想過梁帝會來找她,但卻沒想到是偷偷摸摸來的?!笆俏摇绷旱壅铝孙L帽,在天窗的光亮下現(xiàn)出本來的面目。
赫連歡盤著腿坐著,頭瞥過一邊,望著面前的墻出神,靜靜地等著他先開口。
“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何而來嗎?”赫連歡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懶懶地往后躺了躺,說道:“你不會還想問我來大梁的目的吧?不管你什么時候問我都只有一個答案,我是大周的細作,是來刺殺黎國使團的,殺了黎國使團,你們跟黎國的關系怕就要崩了,再結(jié)多少門兒親都不頂用的那種。如今我既達到了目的,也算功德圓滿,只求一死?!?p> “你還在說謊,我就不相信,你要是真為了這個,會容黎國丞相和公主這兩個人活著,說到底,你殺的不過是些黎國的隨從,最多就是幾個隨行官員,真正會惹惱黎國的兩個人,卻偏偏都活得好好的?!?p> “那是……那是我沒來得及,還好,嗯……宸王及時趕到。還有,你不是正好派了慕家軍和護衛(wèi)軍來了嗎?”赫連歡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
誰知,卻聽梁帝說道:“若我說,他們不是我派去的呢?”赫連歡愣了愣,目光不由得看向梁帝,眼里透著些迷茫。
“你說什么?不是你?那是……”梁帝深吸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愿意跟我說實話嗎?若是連幕后布局之人都不知道,又何談破局呢?”
赫連歡終于收了幾分心神,開始認真想起這樁事來。她以為,是梁帝終于容不下蕭琮,要對他下手了,但沒想到,梁帝對此竟是一無所知的。
看來,這件事遠比她想的還要麻煩,但麻煩歸麻煩,她忽然又生出幾分活著的希望來,若此事并非梁帝所愿,那她是不是就還有救?
于是不再猶豫,赫連歡將她所知的事都告知梁帝,但她并不知道蕭琮真正的安排和計劃,只說蕭琮因為賜婚之事受刺激了,沖動之下做了這事兒。
但梁帝聽罷,卻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道:“他不會?!闭f到這兒,梁帝突然苦笑了一聲,說道:“他要是真想殺個人來了結(jié)此事,也絕不會殺黎國的公主,恐怕會選擇殺了我?!?p> 赫連歡訝然,但梁帝顯然不想再往下說了,只是道:“罷了,我雖不知你為何跟琮兒來大梁,但我信你不會是細作。這幾日就先在此處委屈幾日,我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然后,梁帝重新戴上了風帽,面容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赫連歡目送著他出去,末了,聽他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不光是為大梁,更是為了他。”
赫連歡忽然有些動容,梁帝說的“他”,指的是蕭琮,他還是愿意照顧蕭琮感受的,也知道蕭琮與她之間的事,可為什么,他還要下那道賜婚的圣旨?
赫連歡想不明白,梁帝在她看來,是一個非常矛盾復雜的人,是不是每個做帝王的人,最終都會變成這樣?
赫連歡在這兒感慨的時候,梁帝已經(jīng)走遠了,走廊上站著的獄卒頭遠遠看見梁帝走了回來,便趕忙過去,重新將赫連歡牢房的門給鎖上了。
她重新坐到了地上,竟覺得十分平靜,并沒有因為自己或許能活下來而感到欣喜若狂,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懨懨地連生死都不想在乎了。
也或許是她內(nèi)心深處仍覺得蕭琮無所不能,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能應對自如,只要有他在,赫連歡便存著一分希望,她會沒事的……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突然有開門的聲音。
不會吧?這么快就要把自己撈出去了?
赫連歡睜開眼,看到一個獄卒拿了兩床棉被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徑直走到那邊的稻草上,將上面清理干凈,把一個被子鋪著,另外一個疊好了放在床頭。
赫連歡沖他笑了笑,“多謝?!蹦仟z卒并不答話,一臉冷漠地走了出去。
這時,梁帝還站在大牢的門口沒有走,直到看到人把棉被送進去,這才拉了拉頭上的風帽,邁步走了出去。
他來時是坐了馬車,但對外說是請了刑司,所以他還得繞道到刑司才能坐上馬車。
“仔細想想,好久都不曾一個人出來過了……”
他抬頭看見當空正好的日頭,暖洋洋的讓人十分舒服。
梁帝打量著四周,沒看見什么人,這才放心地從后門走了進去。他關上門,小心地避開眾人,回到了來時的房間?!鞍ミ媳菹?,您可算回來了,可把老奴擔心壞了?!?p> 他這剛一露面,立馬就看見大侍官急匆匆地迎上來,仔細打量了梁帝一圈,終于松了口氣:“陛下趕緊進來換衣服吧,方才刑司大人來過了,不過老奴給攔下了,沒讓他發(fā)現(xiàn)陛下不在,不過刑司大人看起來挺著急的,似乎是有什么要緊事。”
梁帝聽罷也并沒有放在心上,現(xiàn)在還有什么比黎國使團的案子更要緊的?梁帝一時想不出來,罷了,還是趕緊換了衣服過去,可別又出了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