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接納自己
當(dāng)我打開家門,另一個我,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餐桌旁。
他神情怯懦尷尬,略顯扭捏地站在餐桌前不敢說話。只敢憨憨的笑著,眼里帶有卑微和服軟。
我被家中突然多出一個人還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嚇了一跳。
我躲在門口不敢亂動,有一種走錯門,進(jìn)錯家的感覺。
“請問家里沒有碘伏?創(chuàng)可貼之類的嗎?我……”
他知道我可能會逃跑,所以展示了他的傷疤,讓我能夠接受收留他。
“你身上怎么啦?”
我看到他抬起胳膊的幾道紅色的血道,心疼得很。他也是我呀,我怎么會不心疼。
“從自己那個時空過來,鏡子碎了,被劃到了?!?p> 他誠實地回答著,語氣盡量客氣謙卑,這就是我的樣子。
“臥室應(yīng)該有的,我?guī)湍闳フ摇!?p> “嗯,謝謝??!”
他很真誠地道謝,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知道我不適應(yīng),我也知道他不適應(yīng)。每當(dāng)我到一個新環(huán)境的時候也總是畏畏縮縮像他現(xiàn)在這樣,我們彼此交談?wù)Z氣都盡量客氣溫柔。
我讓他先坐下,然后趕緊去臥室找創(chuàng)可貼之類的東西。
臥室還是我走時的模樣,看來另一個我和我一樣,怕生又小心。
“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去臥室找找呀!就在柜子里放著呢?!?p> 我語氣有些許埋怨,埋怨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怕弄亂你的東西?!彼悬c內(nèi)疚,淺淺一笑來化解,很溫柔。我竟沒發(fā)現(xiàn)自己笑起來也可以很安心。
家里有碘伏、酒精和云南白藥,但我竟不知道該用哪個。
“用創(chuàng)可貼貼一下就行了,不礙事的?!?p> 他不知道我在猶豫什么,所以就盡量地說的平常一點。
“不不不!有醫(yī)用紗布和繃帶。我先幫你消毒吧?!?p> 動作上他有些閃躲,我也有些拘謹(jǐn)。我們兩個,就這么半推半就的不知所措尬住了。
“沒事的,反正也不流血了。不用麻煩了?!?p> 他說得這么懂事,讓我很心疼。我最討厭自己平時只知道強裝懂事而傷害自己。
“口子劃的也挺深的,還是要去醫(yī)院的。”
我一下子就勇敢了,看到了怯懦的自己反而自己變勇敢了。
“可……不能去醫(yī)院吧?”
他的眼神里的疑惑我能理解。他在這個時空是憑空多出來的一個人,他怎么敢去醫(yī)院呢。
“那我就先簡單幫你包扎吧,別讓傷口感染了。”
他乖巧地點了點頭,就靜靜地坐著。他眼睛不敢看向我只是盯著我桌子上的那幾朵開得正好的向日葵。
我用藥棉浸泡了涼涼的碘酒,手法盡量溫柔的點涂在他的傷口處,他有些不自在地打了好幾次激靈。我和他都是悄悄地看幾眼對方便收回眼神。但還是忍不住想去看,原來自己看自己也可以很順眼,陌生的感覺突然就沒有那么強烈了。
幫他簡單包扎了幾處傷口之后我無意間聽見了他咕咕叫的肚子。他不好意思的道出原委:
“我……我的那個空間里時間靜止了,我怕自己會消失所以才來你這里的。但是我不敢出門,我害怕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會出不去?!?p> 我聽他說著,便也真的相信,因為他是另一個我嘛。
“我平時一個人確實冰箱里也沒吃的。我們兩個一起下去吃點飯唄。小區(qū)門口的小餐館味道還不錯的?!?p> 我說著,他眼里閃過了光芒,可瞬間又黯淡了。
“我能出去嗎?”
“試試唄?”
“可我的手機沒辦法支付呀,我……我沒錢。”
他一直在猶豫,羞于表達(dá)自己現(xiàn)在的窘境,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
“哎呀這好說,我請你唄?!?p> 我竟然也可以這么干脆利落?這該死的虛榮心突然就爆棚了,甚至還忘記了自己也同在窘迫之中。
他不再推脫,他明白我的好心,他也愿意收下這份好心。
“只是,你幫我找件衣服吧!我只有身上這個睡衣?!?p> 他艱難地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安慰著他的不安和緊張。
“你去臥室隨便挑就好啦,去吧去吧!”
我拉著他去臥室讓他自己挑,他有些猶豫地看向了我。
他這么客氣,我便只好主動幫他拿了一套衣服讓他在臥室換。我去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了墻上的鏡子碎的只剩一個框框和被熏得黑乎乎的一片印記。但是地面很干凈,各處都被打掃清理過,垃圾桶里有半袋子碎玻璃。我好奇地摸了一把熏黑的墻壁并無異常,當(dāng)時我心里藏了一個疑惑:
“他回不去了嗎?”
我并沒有著急逼問,而是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一般把垃圾袋小心翼翼地拎了出來
果然平時透明慣了,不管在哪里都想讓自己從未存在過。
他換好衣服之后,我們都帶上了口罩出門。在路上我們串通好出門有人問就說是雙胞胎兄弟住在一起。
這樣的冬天,冷的可以凍掉人的鼻子。我一個人的時候也挺渴望家里能有一個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如今突然多了一個自己,反而措手不及,慌亂之下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拘謹(jǐn)了。
吃飯的時候他還是放不開,吃得很斯文,我當(dāng)然也是這樣。
“果然和我常吃的味道一樣?!?p> 他看著我說了這么一句。
“你……你那個世界和現(xiàn)在這個一一模一樣嗎?”
他的一句話使我很好奇。
“應(yīng)該吧!”
他假裝思考,說著語氣也不敢肯定。
“我還以為另一個時空是那種高科技時代,人人都有超能力的那種!”
我連說帶比劃,說得很興奮。
“我也這么以為!”
他也附和道。
我們兩個突然就感覺彼此像知己一樣,有的許多的共同點和共同愛好。
畢竟自己才是最懂自己的嘛。至少現(xiàn)在看來有一個非常懂自己的人,也不是一件壞事。
吃飯期間我們突然敞開心扉,努力挖掘我們的共同話題。一直在聊同事的壞話,身邊發(fā)生的糗事,以及玩游戲中的無語事件。說得多的也只是一些表層的日常生活。
可是黑夜深邃,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在吃完飯回家的路上,小區(qū)昏暗的燈光營造了一種神秘的氣氛。思緒開始在心頭悄悄發(fā)芽,夜色是最好的養(yǎng)料。眼睛盯久了月亮、星星或者是一片樹葉,一陣風(fēng),都能讓人感觸良多。
“你也是……?”
對著自己話當(dāng)然不用說盡。
“差不多啦,我……”
他看向我,眼神里告訴我那種難言之隱。我也心領(lǐng)神會十分默契。
“那看來我們確實一樣了。”
猜中真相的我有一點失望。我在想他和我完全一樣,那該多么沒趣呀。席間那種暢聊,視對方為知己的幸福感沒有了。在黑夜里換成了淡淡的失落,被冷冷的北風(fēng)一吹,碎成了一身月色。
我們兩個人陷入了如黑夜一般的沉默。
我一直都幻想平行時空的自己會不會活得很成功,很有學(xué)問,很有才華,身家百億,生活也不用被金錢束縛。卻原來他也是和自己一樣,只是平庸的一個人。
我把自己此生無法完成夢想都強加在平行時空的那個自己身上,是不是很可笑。人總是一邊埋怨自己的可憐,一邊又把自己無法完成的幻想找一個可以長久寄存的地方并滿懷希望。當(dāng)希望破滅時自己便有了理所當(dāng)然的借口可以去宣泄情緒,告訴自己并非自己不努力而是命運不公讓自己永遠(yuǎn)無法實現(xiàn)最初的幻想。
我收起原本想要說教的態(tài)度,畢竟對別人的人生指指點點很容易??芍钢更c點的是自己的人生就很難。我反而很平靜地望著他,想必他現(xiàn)在的心情也和我一樣,他可能也在失望。我們兩個人像是在互相平行的鐵軌上運行著,彼此顧盼,心生悲憫,也互相失望。我們之間有一堵隱形的墻,是我們彼此心的距離,也是態(tài)度的界線。
幸虧我租的房子是兩居室,次臥還是空的。他很要強,堅決不讓我?guī)退?,什么都是?p> “我來吧”
“沒事的”
“我自己來就好了”
“謝謝謝謝?!?p> 明明是和另一個自己生活,他心里卻仿佛充滿了寄人籬下的苦澀。
這一整夜,我睡不著。多半是回想自己糟糕的二十年。另一個自己的出現(xiàn)仿佛是一面魔鏡,讓我看到他就看到了鮮活的過去。他就是我的過去,我鎖在角落里的那個過去。
我在想,如果初三考上了省重點高中我會不會改變對學(xué)習(xí)敷衍的態(tài)度?如果大學(xué)能考一個更好一點的大學(xué),是不是就有一個更豐富的大學(xué)生活?是不是大學(xué)期間我少點兼職賺錢和無所事事,多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我是不是已經(jīng)可以小有名氣了?
我從另一個自己身上沒看到半點朝氣,就如往常的我一樣,這確實會讓自己心情沮喪。
我聽到了衛(wèi)生間門響的聲音。他也睡不著吧。畢竟我換了陌生的地方很容易睡不好,心里總是空嘮嘮的。
他在衛(wèi)生間許久了,我有些好奇。悄悄地起床想要看看他在干什么。可是就在我要開臥室門的時候,衛(wèi)生間響來了沖水的聲音,我又只好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躺好,權(quán)當(dāng)自己是多想了。
早上鬧鈴響起,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打開房門。眼下的烏青讓我們彼此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沒睡好?”
“雖然看著是自己的房間但是卻還是很陌生的感覺?!?p> “早飯你要吃什么?”
“和你一樣就好了。”
我覺得也是,口味應(yīng)該也和我是一樣的。所以不再多問準(zhǔn)備去廚房做飯。
“你去洗漱吧,我來做飯?!?p> 他難得主動地說。
“對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咱倆誰去上班?”
我心里的小算盤就這樣打起來了。他也一臉早就料到的表情。但是又不想說不。他猶猶豫豫,我猶猶豫豫。
“算了,我要洗漱了,不然一會遲到了。”
最終還是我先退讓了,他也有點尷尬地去了廚房。
我在上班的時候就在想他在家會干什么呢?然后我又想想我自己在家的時候會干嘛呢?
我自己在家的時候反正玩挺嗨的,唱歌、自導(dǎo)自演都不在話下。反正和平時的我判若兩人,瘋癲的很,想必他現(xiàn)在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