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夏洛忍不住回過頭，重新打量著身后的建筑。
純白的外墻一塵不染，但表層之下究竟埋藏著多少污垢？木牌上“地平線報社”的字樣整齊秀麗，但其真的有在履行報社的職責(zé)、傳遞真相嗎？
——答案，不問自知。
恍若隔世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涌出。夏洛伸手撫摸著心口，感受著胸腔中心臟有力的跳動，以及輕微的齒輪碰撞聲。
那里已經(jīng)不再有任何沉重的感覺，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通過和白鴿羅杰·史密斯的私密談話，至今為止的疑惑全部都得到了解答。夏洛……這具身份的身份確實并非沃拉姆家的獨生子，而是舒瓦爾茲收養(yǎng)的孤兒，存在意義便是作為他舉行換魂儀式時的全新軀殼。
然而，舒瓦爾茲舉行儀式時，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召喚出來的上位種族蘇伊的軀殼內(nèi)，存在的卻是一個藍(lán)星廠狗的靈魂。無知的廠狗打破了儀軌，儀式暴走，最終的產(chǎn)物便是現(xiàn)在的夏洛。
白鴿以及地平線報社的高層，誤將夏洛認(rèn)成了失憶的“鐵心工匠”。高層希望能得到他的鼎力相助，因此安排他虛假的身份與家人，試圖讓他產(chǎn)生歸屬感，徹底成為報社之中的一員。而白鴿對此有著自己的想法。
在白鴿的授意下，獨子去世的沃拉姆家被選中，成為了夏洛的“家庭”。他對霍蘭德的異常之處心知肚明，但他無視甚至遮掩了這一切，為的就是讓夏洛能夠察覺到異常之處，進(jìn)而和他達(dá)成……合作。
說是“合作”，其實不如說是“要挾”更為恰當(dāng)。若是夏洛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白鴿反而拿他沒什么好的辦法，但現(xiàn)如今他察覺到了真相，那么白鴿便能以“保守秘密”為籌碼，從夏洛處汲取利益。
當(dāng)然，在那之前，白鴿還需要支付一點……事前的投資。
翻動著手中一枚銹跡斑斑、還帶著濃郁的土腥氣的硬幣，感受著從其中傳來的森寒冷氣，夏洛將其不斷拋起又接住。
這枚硬幣是某座古墓中的陪葬品，其中沾染的氣息，非常適合作為靈體的容器，在愛好者小團(tuán)體中能炒出不菲的價格，算是讓那個精明的老紳士小小破費了一次。
在此基礎(chǔ)上，他還要負(fù)責(zé)幫夏洛進(jìn)行各種各樣的善后工作，以確保沒有任何消息走漏出去。
拋著硬幣，夏洛看到了站在路邊，正在皺眉和人交談著的卡萊恩。他正在和一個熱情的年輕小伙子說著話，只是他的態(tài)度有些不耐煩，似乎是在應(yīng)付推銷員。
于是，他邁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無論如何，他加入地平線報社的事情已成定局。就像白鴿說的一樣，報社的高層在他的身上投入了不少心血，不會容忍這些付出全部打了水漂。
而且，雖然處于被人脅迫的狀態(tài)，夏洛的內(nèi)心卻并不怎么慌張。白鴿是精明而貪婪的人，他的貪婪會讓他緊緊咬住夏洛不放，而他的精明又會督促他細(xì)水長流，而不是一次性將利用價值榨干。
如此一來，他就不得不在夏洛的身上投入更多的資本，以期獲得更大的回報。到那時……究竟是誰利用誰，又究竟是誰能獲得最多的利益，還真不好說。
被利用是好事，證明夏洛還有利用價值。如果連想要利用他的人都沒有，那他才真的是要抓瞎，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安排的虛假身份套牢，一輩子都蒙在鼓里了。
不知不覺間，夏洛已經(jīng)徒步橫穿街道?？ㄈR恩和那年輕人的交談聲也傳入了他的耳中。
“先生，像您這樣的成功人士，一定有許多不得不參與的社交應(yīng)酬，而每次雇傭馬車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果您購買了本產(chǎn)品的話，這些支出都可以省下……”
“你是讓我風(fēng)塵仆仆、衣衫不整、氣喘吁吁的去參加社交沙龍嗎？”卡萊恩面露不豫之色，無視了尷尬的年輕人，迎向夏洛，“道個謝也要花這么長時間嗎？那老家伙沒讓你簽什么奇怪的合同吧？”
此時這位中年人的心情似乎相當(dāng)不好，甚至直言不諱地稱羅杰為“老東西”。
“……呃……”夏洛無言以對，只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他已經(jīng)簽了合同，明天就要來報社工作，但白鴿說卡萊恩的事情他會負(fù)責(zé)處理，并不需要夏洛操心，因此他只要裝傻就可以。
此刻，他心中真正煩惱的是，他到底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這個將自己帶入“夏洛父親”身份，關(guān)心他、為他遮風(fēng)擋雨的男人。
他不是霍蘭德。
他甚至殺了霍蘭德，用超凡的力量將其變成了沒有自我意識的走狗。
本該和他殺子之仇不共戴天的男人，此刻卻在全心全意扮演他父親的角色。
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的感情，有愧疚、尷尬……各種復(fù)雜的感情雜糅在一起，讓夏洛一時之間，什么都說不出口。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地平線報社高層，理所當(dāng)然的“計劃”。
漆黑的情緒在胸口翻涌，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之中。夏洛連忙將話題轉(zhuǎn)移，以免自己怪異的舉動惹得卡萊恩生疑：“剛剛那個人，是推銷員嗎？他推銷的是什么東西？”
“……哦。叫什么……‘腳踏式人力車’?！笨ㄈR恩挑了挑眉，淡淡說道，“有單人用、雙人用、三人用……是最近興起的東西。對窮人和郵差而言是相當(dāng)方便的交通工具，但想要取代馬車還是不可能的?！?p> 微微停頓，他用低了一號的聲音繼續(xù)說道：“當(dāng)然，主要的原因是，專利不在我們商會手里……否則，我有信心用這種全新的交通工具，大賺一筆……”
……自行車嗎？
夏洛凝視著不遠(yuǎn)處又找上其他人推銷的年輕人，若有所思。
看來，發(fā)明自行車賺錢這條道路，已經(jīng)走不通了。
不過，若是他能夠完全掌握鑄鐵匠心的超凡力量的話，或許……
回想著那些記憶中的鐵皮車、鐵皮鳥等工業(yè)造物，他的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熱流，淌遍全身。
在未來，世界會因他而改變嗎？
……
地平線報社，三樓辦公室。
羅杰·史密斯舉著水杯站在窗邊，俯瞰著金發(fā)的少年和中年男性一同登上馬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就連多疑的性格，也一模一樣……”
湛藍(lán)的瞳孔中閃爍著莫名的神色，老人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老朋友啊，你怎么就淪落到今天的地步了呢？”
“亦或者，這也是你計劃之中的一環(huán)？”
“在這政教矛盾日益激化的倫德爾，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微微搖頭，老人將空掉的杯子放在桌面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那么，該工作了。”
黑暗之中，老人的自言自語聲，逐漸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