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澎湖號上的乘客
血紅色逐漸浸透天邊的晚霞,一群白色的海鷗飛掠進臺灣基隆港,不住圍著碼頭上灰色的澎湖號貨船盤旋,不時低飛下去幾只,俯沖飛向貨船的前甲板。貨船前甲板邊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女孩,正在向低飛的海鷗投喂著面包屑。
兩女孩是姐妹關(guān)系,高個子女孩名叫香川美子,留著顯眼的齊肩短發(fā),著一身藍黑色連衣裙。矮個子女孩名叫香川惠子,留一頭靚麗的長發(fā),著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齊膝短褲。兩人投喂海鷗正起興時,從船艙內(nèi)走出來她倆的弟弟香川一君和父親香川昭禾。香川一家為日本九州奈良人,此行是將其在臺灣辦廠的部分機器和生產(chǎn)的布匹、服裝等物資運送回國。香川一君一來到甲板邊上,便吵著加入兩個姐姐投喂海鷗的游戲,而他們的父親香川昭禾則忙著清點堆在貨船前甲板上的兩百來捆布匹和服裝。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太陽的余暉在天邊擠成一線。這時,又從船艙里走出七個人,前三人為負責(zé)貨船行程安全的警衛(wèi)隊,最前一人是警衛(wèi)隊長,肥頭圓身,腰間佩著把武士刀,鼻下人中處蓄著一扎塊狀胡須。第二人身材高大,標(biāo)準(zhǔn)的北海道漢子,背著把日式長步槍。第三人則偏瘦,皮膚黝黑,滿臉麻子,雙眼瞇成一線,同樣背著把長步槍。另四人為商人裝扮,為貨船上貨物的主人,其一人戴著副圓框眼鏡,一人下巴留著略長的大胡子,一人缺了只右手胳膊,另一人則是一副油膩的中年漢子形象。
警衛(wèi)隊和商人等七人來到甲板上,朝香川一家望了望,便各自點起香煙或倒上清酒,三三兩兩站在一起,談?wù)撝髯栽跂|南亞和臺灣的新鮮見聞。
此刻,在澎湖號貨船的駕駛室里,老船長站在方向舵前,他那雙凝注了四五十年航海生涯的眼睛,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基隆港外向北的海面。站在船長身邊的,是一位年輕的實習(xí)大副,剛剛完成在日本的留學(xué),被分配在澎湖號上實習(xí),此刻,他查看著儀器,用筆在行船本上記錄著以下內(nèi)容:
“1945年4月6日,多云,西北風(fēng)向,風(fēng)速四級,視野能見度清晰;出發(fā)地:基?。荒康牡?長崎;……”
“彬彬君,情況怎么樣?”船長向年輕的實習(xí)大副問道。
“一切正常,可以開船,船長閣下。”名叫韋彬彬的實習(xí)大副回答道。
“給煤爐艙信號,開動蒸汽輪,全馬力起航。”船長老練地說道。
“收到,船長閣下?!表f彬彬答道。
澎湖號貨船上一時升起陣陣濃煙,伴隨著轟隆隆的汽輪聲,貨船緩緩駛離碼頭,和往常不一樣的事,船長這一次沒有拉響汽鳴聲。
貨船以十五節(jié)航速開出基隆港,向正北方向行駛,迎面刮來陣陣來自陸地方向的風(fēng)。此時,滿天繁星,半輪明月已升出海平面,空曠的海平面上只剩稀稀疏疏幾只停歇的海鳥。
香川美子三姐弟已停止向海鷗投喂面包屑,三人走到船頭欄桿處,迎著海風(fēng),眺望星空。
“看,北斗七星!”香川惠子喊了一聲。
有幾個人順著她的叫聲,抬頭望向天空。
“惠子說得很正確,不過,你們可知道如何用北斗七星導(dǎo)航,也就是說,勺子形狀的七顆星中哪幾顆星的連線方向指向了正北方向?”香川美子順著香川惠子的話問道。
“我知道,是勺子尾巴那幾顆星的連線方向?”香川一君大聲回答。
人群中有幾個人哈哈一笑。
“一君說的不對!”香川美子笑道。
“姐姐快告訴我們!”香川惠子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好吧,那我就不賣關(guān)子了,看到了沒,那勺子前端外沿的那兩顆星,向外延伸出一條直線來,大約延長五倍左右的距離?!毕愦雷佑檬直葎澲?,繼續(xù)說道:“看,就是那,那有顆很亮的星星,就是北極星,北斗七星的變化是隨著季節(jié)變化的,北斗七星所指的北極星的方位是不會變的,永遠指著地球北極軸,北方,差不多剛好是我們船行駛的方向,一直向前,日本就在那里!”香川美子一邊指著船頭的前方,一邊說著。
“日本還有多遠呢?”香川一君好奇地望向船頭天際方向。
“怕是還有四五天行程呢,不知道中途會不會再靠岸?!毕愦雷哟鸬馈?p> 香川惠子深吸了幾口海風(fēng),向香川美子說道:“姐姐,一君,你們聞到了么?這海風(fēng),好香的味道,像青草香噢!”
“這是從中國陸地那邊刮來的風(fēng),就是船的左側(cè),海的不遠處,就是中國。”香川美子回答道。
“我們的左邊,就是中國嗎?”香川一君好奇道。
“是的,船的左邊,也就是西邊,中國,離我們很近了。”香川美子回答道。
“好想再去中國看看?!毕愦ɑ葑右惶岬街袊陀行┤杠S地激動。
“我們之前可是在中國生活了八年!惠子,你和一君都是在那出生的呢!”香川美子喃喃道。
“我不是出生在滿洲國嗎?滿洲國也是中國的嗎?”香川惠子疑惑地問道。
“這個,爸爸倒沒和我說過,不過媽媽在世時和我說過,滿洲,那是中國的東北部?!毕愦雷踊卮鸬?。
“不如我們提議讓船先去中國,去中國東北部外婆家吃好吃的,再回日本。”香川惠子靠在船欄桿,托著腮望著中國方向。
“對,先去中國,我也要去外婆家!”香川一君大聲歡呼道。
香川美子三姐弟的對話引起了甲板邊上相距他們最近的瘦個子警衛(wèi)的注意,他度步朝香川美子三姐弟走了過來,一邊走近一邊說道:“嘖嘖嘖,你們是香川家的孩子?”
香川美子三姐弟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月光下一個高瘦的,身著軍服的人朝他們走過來。
“前面小妮子有幾句話說得不對,我可要來糾正一下?!笔輦€警衛(wèi)見三個孩子沒有回答他的話,就又補充了一句。
“我們說什么要你管,你是誰?我們說的哪里又不對了?”香川惠子一臉不屑道。
香川美子拉了拉妹妹的手,而香川惠子一時沒有領(lǐng)會姐姐勸阻的意思。
瘦個警衛(wèi)嘻嘻一笑,說道:“我便是這貨船上的警察,嘿嘿,至于你們說的,有那么兩句是大大地錯了!”他咧著嘴,又朝香川美子三姐弟走近幾步,說道:“這個滿洲國和中國絕大部分地方,現(xiàn)在都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領(lǐng)土!”
香川惠子剛醒出口反駁,卻是弟弟香川一君搶先問了一句:“中國大部分,現(xiàn)在為什么是日本的了?”
瘦個警衛(wèi)笑呵呵地蹲到香川一君面前,說道“在亞洲各地,是又貧窮又落后,當(dāng)官的更是只會壓迫窮苦人民,我們天皇陛下本著救人于水火的初宗,便派帝國軍民去拯救他們。我們要把所有亞洲的黃種人團結(jié)在一起,建立一個黃種人聚集的大共榮圈,以此抵抗西方白人這近百年來對我們亞洲的侵略和蹂躪,重振亞洲!”
香川一君呆呆望著瘦個警衛(wèi),只有八歲的他似乎并沒聽明白。
“美化侵略,不知誰現(xiàn)在正在給亞洲帶來災(zāi)難!”人群中有人小聲冒出一聲。
“誰人在說話!”瘦個警衛(wèi)朝四個商人方向大聲喊了一句。
四個商人面面相覷,有一兩個人搖了遙頭,無人回應(yīng)。
“胡說,我外婆家哈爾濱就不落后,還有上海,那里比日本東京可繁華多了!”香川惠子回應(yīng)了一句。
這時,只見香川昭禾從甲板另一頭快速走過來,一把抱起香川一君,同時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香川惠子的后背,對瘦個警衛(wèi)說道:“小孩子總是這么好奇和不懂事,請閣下原諒!”
瘦個警衛(wèi)站了起來,收起嘴角的笑容,打量了一下香川昭禾,整了整背在身后的步槍,向香川昭禾問道:“你叫香川昭禾,奈良人氏?”
“是的,在下是奈良人,閣下怎么知道我名字?”香川昭禾問道。
“嘿嘿,我知道的可多著呢!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瘦個警衛(wèi)喃喃在說著。
“奈良可是個好地方??!”身后突然有個沙啞的聲音打斷了瘦個警衛(wèi)的話,眾人順著聲音望去,只見這人身形矮胖,來的便是警衛(wèi)隊長了,只見他先朝瘦個警衛(wèi)蔑去一眼,等轉(zhuǎn)過臉來,已是和顏悅色。
“長官閣下,您好!”香川昭禾向警衛(wèi)隊長問候道。
“嘖嘖嘖,香川君兩個女兒長得可是很可愛?。 本l(wèi)隊長借著月光只顧打量著香川昭禾身后的兩個女兒。
“長官閣下您夸獎了!”香川昭禾勉強附和道。
“嘻嘻,你大女兒可比我死去的愛妻漂亮許多!”警衛(wèi)隊長雙眼瞇成一線,說道。
“這人是個好色可恥之徒!”香川昭禾心道,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大女兒叫什么名字?芳齡多少?”警衛(wèi)隊長盯著香川美子邊問著,邊向她靠近走了幾步。
香川昭禾沒作回答,只是哼了一聲,便示意兩個女兒往船的另一頭甲板挪步,剛剛邁出步子,卻見正面又走來一位壯碩的高個子警衛(wèi),擋住他們的去路。
“香川君這是往哪趕呢?我們隊長閣下可是很有興趣和你交談,可別失了我們隊長的雅興!”高個警衛(wèi)冷冷道。
“在下沒這意思,只是海風(fēng)有點大,孩子們快著涼了,該回船艙里去了?!毕愦ㄕ押堂銖娖戳藗€理由,回答道。
“大女兒叫什么名字?”高個警衛(wèi)替隊長高聲又問了一句。
“我叫香川美子!”香川美子看到對方哆哆逼人,不由悶了一口氣,大聲回答道。
“美子!美子!本該取這名字,人如其名!講話聲音也很好聽!嘿嘿!”警衛(wèi)隊長咧嘴大笑,聲音刺耳。
“剛剛聽你這三個孩子在談?wù)撽P(guān)于滿洲國和中國的事,何其荒謬,看來昭禾君沒有好好將我們大日本帝國近年所完成的豐功偉績教育給你的孩子?。 笔輦€警衛(wèi)插了一句說道。
“何止是滿洲國和中國!”警衛(wèi)隊長停了停,目光看向瘦個警衛(wèi)說道:“就像大澤原慶前邊說的,如今整個東亞,東南亞,以及太平洋區(qū)域近一半的海洋和島嶼,均為我大日本帝國領(lǐng)土,未來整個亞洲,澳洲,美洲…嘿嘿,領(lǐng)土之大,古往今來,沒有任何國家及它一二!”
“萬歲!萬歲!萬歲!”高瘦兩個警衛(wèi)以及兩個商人齊聲歡呼起來,甚至有人倒酒干杯慶祝。
瘦個警衛(wèi)邊歡呼邊從船艙里拉出一條電線,在甲板上架起了盞電燈。
“姐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香川惠子向姐姐問道。
“看來大家都是井底之蛙!帝國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變化!”人群角落傳來一個聲音,甲板上各人安靜了下來,齊唰唰在尋找發(fā)聲者。
“我們已經(jīng)在戰(zhàn)敗的邊緣!”眾人順聲音望去,只見甲板邊上那位戴著眼鏡的商人在說話。
“你在胡說些什么!誰在戰(zhàn)敗邊緣?!”高個警衛(wèi)朝戴眼鏡的商人吼道,他似乎忍不住朝對方撲過去。
戴眼鏡的商人并不對警衛(wèi)有絲毫畏懼的意思,只見他拍了拍衣袖,向上撥了撥眼鏡,朝甲板中央走了幾步,朝三個警衛(wèi)說道:“我上周才從菲律賓逃到臺灣,菲律賓,已經(jīng)讓美軍給占領(lǐng)了!”戴眼鏡商人說著,舉起右手指向船頭的方向,向眾人大聲說道:“帝國已經(jīng)在戰(zhàn)敗的邊緣,也就是在前方,美國人正在進攻和占領(lǐng)琉球群島!”
眾人面面相覷,甲板上一時安靜得很。
“胡說八道!我看伊藤杏樹你是不想活了!在這擾動民心!”高個警衛(wèi)取下背上的步槍,將子彈上膛,端起槍口對準(zhǔn)戴眼鏡的商人。
“你…知道我名字?”戴眼鏡的商人突然吃驚不已,卻對伸到跟前的槍口熟視無睹。
“南洋先遣軍第四師山佐隊隊長伊藤杏樹,我說的沒錯吧!”高個警衛(wèi)端著槍冷冷說道。
“原來是你這個膽小鬼!”瘦個警衛(wèi)也端起步槍,將子彈上膛對準(zhǔn)伊藤杏樹。
眾人驚呼,各自向后退開。
香川昭禾示意三個孩子靠著欄桿蹲下。
“伊藤杏樹,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比绷烁觳驳纳倘撕团赃叴蠛由倘俗h論道。
“伊藤杏樹,京都人氏,現(xiàn)年37歲,1939年東京陸軍學(xué)院還未畢業(yè)就被派往中國戰(zhàn)區(qū),1942年初調(diào)至南洋先遣軍第四師,進駐蘇門答臘島,同年年底隨山佐隊駐守爪哇的瓜子島,升為隊長?!本l(wèi)隊長盯著伊藤杏樹,像對著檔案資料一般一字不差地說著。
“原來是他,我曾聽說過他的一些事。”缺了胳膊的商人說道。
警衛(wèi)隊長這一字一句,直把伊藤杏樹聽得毛骨悚然,他張開口,剛想說些什么,卻又強行抑止住,只是假裝平靜地站著,冷笑一聲:“原來你們早就認識我了!上船前就調(diào)查我了吧?沒錯,你說的確實是我的履歷和過往?!?p> “呵呵,伊藤君的履歷和過往,怕是不只是這些!”高個警衛(wèi)端著槍,又湊近兩步說道。
“至于你?!本l(wèi)隊長向缺了右手胳膊的商人說道:“你叫補元勝一,參加過馬來西亞戰(zhàn)役和新加坡戰(zhàn)役,并在新加坡戰(zhàn)役被炸掉了右手手臂。”警衛(wèi)隊長說完,又轉(zhuǎn)向大胡子商人,說道:“你叫田中秋同,家族世代經(jīng)商,卻不是什么好的勾當(dāng),專門走私東南亞橡膠?!?p> 缺了胳膊的商人和大胡子商人對視一眼,表情驚愕,沒敢回話。
“在下為人光明磊落,有什么你只管說!”伊藤杏樹喃喃道。
“你在瓜子島上的那些事,嘿嘿!”高個警衛(wèi)冷冷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卻不知如何光明磊落?”
伊藤杏樹身子一顫,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伊藤君不是說自己為人光明磊落嗎?還怕我們揭穿你?”瘦個警衛(wèi)冷冷嘲諷道。
“伊藤君本和我一樣,同為帝國軍人,本人原本對你無比尊敬。”警衛(wèi)隊長圍著伊藤杏樹走了一圈,繼續(xù)說道:“我敬重你拼殺在最前線,與帝國的敵人廝殺?!闭f著,警衛(wèi)隊長停了下來,冷眼望向伊藤杏樹,淡淡問道:“你本職是駐守瓜子島,為何跑到臺灣做起了商人?”
伊藤杏樹沉默不語,突然渾身發(fā)抖,坐在了甲板之上。
眾人一動不動看著眼前的場景。
“瓜子島守軍全軍覆沒,唯你還活著,瓜子島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至今無人知曉,想必只有你才知道那里發(fā)生過什么了吧?”警衛(wèi)隊長突然厲聲問到。
“瓜子島……”伊藤杏樹低頭喃喃自語,突然抬起頭望向警衛(wèi)隊長,然后死死盯著正南方向的海面,好一會,終于緩緩說道:“瓜子島從始至終,從未受到敵人攻擊,島上食物緊缺,加上鳥獸昆蟲極多,各種疾病頻發(fā),大部分人皆因此相繼死去,而我僥幸活了下來?!?p> “伊藤杏樹,這時候你還不說實話嗎?”高個警衛(wèi)大聲訓(xùn)斥道。
伊藤杏樹呆呆望著海的南面。
“我們受到連片的食人蚊的攻擊,很多人當(dāng)場被吸干血液死去,還有更多的人因此感染了瘧疾,最后在痛苦中也慢慢都死去!”伊藤杏樹靜靜說道。
聽到“食人蚊”三個字,眾人不禁同時“啊”地驚呼出聲來。
“食人蚊,虧你想得出來!”瘦個警衛(wèi)大聲說道。
伊藤杏樹停頓了足有一分鐘,只見他突然神情驚惶地望向眾人,好不容易才開口繼續(xù)說道:“最后僥幸活下來的,到后來…到后來…因為沒有了食物,便…便…”他突然又停了下來。
“便怎樣?”人群中有幾個人同時問道。
“便怎樣?換作是你們在場的人,在已斷絕食物的荒島,為了茍且偷生地活著,又便會怎樣?”伊藤杏樹向每一個人使勁盯了一眼,被他怒視的眾人均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臉避開他那雙似乎充滿極大仇恨似的目光。
眾人不語,卻聽到伊藤杏樹緩緩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到后來因為沒有了食物,有人便吃起起了同伴的尸體?!闭f到這,伊藤杏樹瞪直雙眼,坐在甲板上一動不動。
眾人聽到伊藤杏樹說到這,不禁又“啊”地一聲齊聲驚呼出來。
“所以,你是靠吃同類的尸體活著離開瓜子島的!”警衛(wèi)隊長驚愕之余,還是厲聲問道。
“食人蚊是什么東西?爸爸,我怕!”
“爸爸,他為什么要吃人?”
香川一君和香川惠子同時抱住香川昭禾問道,香川昭禾一時說不出話,只是靜靜注視著眼前這位從瓜子島活下來的人。
伊藤杏樹沒再說話,眾人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事實是否如你所講,我們尚不知曉,而你從瓜子島前線脫逃之事,事實如山!如今身在茫茫大海之上,依帝國律法,我們警衛(wèi)隊便可行執(zhí)法之名,以脫逃前線之罪對你軍法處置,可就地擊斃!”瘦個警衛(wèi)端著槍,眼看就要勾動扳機,只等警衛(wèi)隊長最后的指令。
“哼哼,你該切腹自盡,茍活于世,有何顏面面對天皇陛下和千萬帝國子民?!备邆€警衛(wèi)高聲說道。
這時,人群中走出那位外貌油膩的商人,此人面目和善,第一印象很難讓人記住。只見他走到甲板中央,向眾人說道:“我到過爪哇的一些海島,聽當(dāng)?shù)馗钕鹉z的土著人說過關(guān)于食人蚊的傳說,這種動物大如夏蟬,喜好群居及群體活動,常遮天蔽日地結(jié)群闖入人類領(lǐng)地,逢人畜便撲過去,銜在人畜身上吸食血液。曾經(jīng)有很多部落在一夜之間全部死去,見過現(xiàn)場的人回來描述,那些村落死去的人,周身上下遍布是很粗的針眼和遍布整個皮膚的紅包,并且身上只剩干巴巴一層皮,血液已被抽干。我想說的是,食人蚊這種怪物,在爪哇的某些海島上確實有存在!”
眾人聽著,盡相驚嘆,地球之上,居然還有如此嗜血之物。
警衛(wèi)隊長的表情則與眾人不太一樣,他盯著眼前這位面目和善的商人,心里在嘀咕:“此人是誰?一直未掌握其來歷!”
這時,突然伊藤杏樹口中竟咿呀咿呀地念起來,跟著口中所念,手舞足蹈地站了起來。
只見他雙目緊閉,臉上肌肉極及詭異地扭曲,繃緊。續(xù)而全身顫栗,“撲通”一聲撲倒在甲板上,然后在甲板上來回滾動,嚇得眾人四處躲避。
“少在這裝神弄鬼!”高個警衛(wèi)上前幾步,做好開槍準(zhǔn)備。
“這人定是中了太平洋島國上一些土著人的巫術(shù),中此巫術(shù),病情會不定期發(fā)作,開始時只是胡言亂語,幾日過去再發(fā)作,續(xù)而就是類似癲癇發(fā)作,抽搐不止,然后精神出窖,以至肉身毫無知覺,最后像個植物人,任人擺布?!蹦俏幻婺亢蜕频纳倘讼虮娙苏f道,剛說完,續(xù)而又忙著補充了一句:“病情發(fā)作全程,觸及東西,無論什么,張口便咬!”
眾人聽著,驚惶得像四下炸開的油鍋。
“謹防此人咬人,如有過激行為,可就地擊斃!”警衛(wèi)隊長終于下達可以開槍的命令。
正這時,只見伊藤杏樹齜牙咧嘴著,一把抓住了離他距離最近的香川美子的小腿,張大著嘴便往香川美子腿上咬去,而香川美子受伊藤杏樹一拖,整個人摔在甲板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時,只見人群中跑出一個人,伸出自己穿有皮鞋的右腳,一時間沒稍作停留,便將鞋子和腳卡入伊藤杏樹咬向香川美子小腿的嘴里,與此同時,使上全身力氣,將伊藤杏樹壓在甲板之上。
香川美子驚恐之余,抬頭一看,只見來救自己的是一位身著白色海員制服模樣的年輕男子,也來不及說點什么之際,只見父親香川昭禾也跑了過來,和突然出現(xiàn)的年輕男子一起協(xié)力掰開了伊藤杏樹抓在香川美子小腿上的雙手,然后將他抬起來,挪到了甲板另一邊上。
“謝謝閣下剛剛對我女兒及時的相救!”香川昭禾向年輕男子感謝道。
“應(yīng)該做的,不用客氣!”年輕男子答道。
兩人剛一對話,只見已被制服的伊藤杏樹“呼”地掙脫了年輕男子和香川昭禾的雙手,然后猛然間站了起來。
年輕男子和香川昭禾各自退開一步,正找準(zhǔn)時機再將伊藤杏樹扳倒之時,只見警衛(wèi)隊長也靠了過來,而伊藤杏樹似乎有所察覺,只見他迅速向靠近的警衛(wèi)隊長撲了過去。
“砰!”高個警衛(wèi)朝伊藤杏樹大腿上開了一槍,一時血如泉涌,但伊藤杏樹仿佛毫無痛覺,仍不減余力地撲到了一時不知所措的警衛(wèi)隊長身上,張口便咬在警衛(wèi)隊長左臉臉頰之上。
“啊!”只聽到警衛(wèi)隊長痛苦地大喊了一聲,眾人向警衛(wèi)隊長左臉看去,只見他臉頰上被咬下一塊肉來,臉頰之上,只剩血肉模糊的一個凹坑。
而這時,瘦個警衛(wèi)已將槍頂?shù)揭撂傩訕溆壹缤聝纱绲牡胤?,用力以槍將其往后頂開,同時勾動槍扳機,子彈穿身而過,血濺得半邊甲板上到處都是。
警衛(wèi)隊長忍著臉上的疼痛,全力掙開伊藤杏樹抱住自己的雙手,然后一個大腳,將伊藤杏樹踢出幾步之外。伊藤杏樹受此一踢,直向后退了十步有余,“嘭”地一聲撞在甲板邊上的護欄上,余力不止,竟翻身墜入黑漆漆的大海之中。
年輕男子、香川昭禾,以及兩位警衛(wèi)迅速來到甲板邊上,向下看去,只見除了海水拍打在船舷之上濺起的浪花,卻不見有伊藤杏樹的蹤影。
“人呢?一溜煙功夫就不見了!”瘦個警衛(wèi)大聲說道。
這時,只聽到貨船汽輪的轟隆聲一下子停了下來。
“船停了!”人群中有人叫了一聲。
“為何要停船?”瘦個警衛(wèi)憤憤然叨了一句。
“甲板上的燈也熄滅了!”大胡子商人說道。
“這電線是直接接輪機上發(fā)電機的,發(fā)電機不運行,燈自然不亮了。”斷了胳膊的商人回答道。
“船長閣下看到有人墜海,停船等待救援,大家稍安勿躁,不必大驚小怪!”先前出現(xiàn)的那位救了香川美子的年輕男子大聲說道。
眾人順著聲音紛紛看向這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甲板上的年輕男子。
“此人是誰?”有人很小聲問了一聲。
“我沒猜錯的話,閣下是貨船大副,名叫韋彬彬?!笔輦€警衛(wèi)湊前說道。
“正是在下?!表f彬彬答道,同時心道:“好家伙,都先知道我名字了。”
“唯?魏?邦邦?冰冰?”香川美子小聲校對著這個名字的發(fā)音。
“大副閣下是中國人?”警衛(wèi)隊長從人群中走出來,朝韋彬彬問道。
韋彬彬向警衛(wèi)隊長掃了一眼,心道:“看來他們早把船上各人的身份信息掌握透了?!币粫r并未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相反地,反問了一句:“隊長閣下叫平野正雄,神戶人氏?”
“嘿嘿!”警衛(wèi)隊長一邊捂著臉,一邊哼笑了一聲。
“隨我入船艙上藥,哎,這臉還在流血!”警衛(wèi)隊長呻吟了一聲,雖一直強忍鎮(zhèn)定,仍不免哆嗦了幾下,隨著呻吟聲一出,立刻又強忍收住,避免在眾人面前失態(tài)。一時又向高個警衛(wèi)招了招手,二人朝船艙出入口走去。
“船長此刻還要校正貨船方位和航線偏差,救人要緊,我便代船長指揮一下,大伙中間出來兩個人,一人去打開探照燈搜索海面,另一人與我放下救生艇到海里救人!”韋彬彬干凈利落地向眾人說道。
眾人注視著韋彬彬的一言一行,與之前著實讓人厭惡的警衛(wèi)隊相比,各自心里,對韋彬彬不禁好感滿滿。
“那算我一個,我與大副閣下放救生艇下海救人!”香川昭禾本來就對落水的伊藤杏樹深有同情,看到他中槍落水也滿是擔(dān)憂,再者韋彬彬先前救過自己女兒,此刻聽韋彬彬說要下海拯救他,自然一百個支持,第一個發(fā)了聲。
“那也算我一個,我去照探照燈吧,這東西以前在貨船上有接觸過?!蹦俏幻婺亢蜕频纳倘艘矊绕鹨撂傩訕湟皇卤硎举澩f道。
香川惠子站著一旁看著,不禁也舉起手來要參與大家的營救行動,不過一時沒想好可以做點什么,張著嘴沒有發(fā)出聲音。
“感謝大家,那我們開始行動吧!請余下的各位仔細目光搜尋海面,如有發(fā)現(xiàn),請大聲告知我!”韋彬彬向眾人邊說著,邊鞠了一個躬。
“惠子,一君,我們到后甲板搜尋海面。”香川美子看著韋彬彬,積極拉動妹妹和弟弟加入救人的行列。
香川惠子和香川一君同時走到姐姐身邊,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那人身中巫術(shù),見人便咬,不應(yīng)再救上來傷人!”瘦個警衛(wèi)一個度步,攔在韋彬彬等人跟前說道,但步子剛邁到位,突然發(fā)現(xiàn)警衛(wèi)隊長和高個警衛(wèi)已離開甲板,自己孤身一人,怕是力量單薄,一時不免心虛起來,步子不免又往旁邊移開幾步。
“再說此人是脫逃者,按帝國律法,本就該死?!笔輦€警衛(wèi)補充說了一句。
缺了胳膊的商人和大胡子商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沒說上什么,看樣子是中立,兩邊都不得罪。
“伊藤杏樹所作所為都是迫不得已,是非對錯,都得把人救上來,后續(xù)如何定奪,到了日本本土再說不遲?!表f彬彬向眾人補充說了幾句,其實也是有意要說給瘦個警衛(wèi)聽的。
“我同意大副說的,你若不參與,便呆在這幫我照看甲板上大伙的安全好了?!毕愦ㄕ押虖氖輦€警衛(wèi)身邊走過時,對他說了一句。
“美子,照看好弟弟妹妹!”香川昭禾向香川美子大聲喊到。
香川美子聽著,轉(zhuǎn)過身來朝父親招了招手。
韋彬彬和香川昭禾解開綁住救生艇的繩子,用救生艇頂上的三角支架將艇移到甲板邊上,然后相繼跳入救生艇,利用滑輪組合一點一點向海里放下救生艇,眼看就要降到甲板之下,這時,只聽見那位面目和善的商人大聲喊到:“快來,這邊海面好像有一個人!”
韋彬彬和香川昭禾一時騰身上貨船,來到面目和善的商人身旁,望向他有所發(fā)現(xiàn)的海面,只見漂滿碎木塊和其他漂浮物的海面,有一個人上半身露出水面,伏在一塊偌大的木板之上。
“看衣服顏色,此人不是墜海的伊藤杏樹!”面目和善的商人說道。
“的確,伊藤杏樹落水時穿一件米白色衣服,而此人是一件深色衣服,看起來是黑色的衣服?!毕愦ㄕ押潭ㄑ弁送≈f道。
“并且,伊藤杏樹落水時,貨船還沒停下,照理他的落水點也是在船尾的后方,而不是現(xiàn)在船頭前方的位置?!毕愦雷幼叩巾f彬彬和父親之間的位置站著,順著前面兩人的推論補充分析道。
韋彬彬聽著話聲,轉(zhuǎn)臉看了看身旁的香川美子,心道:“她還挺聰明伶俐。”然而,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香川美子一動不動地在看,不禁趕忙回過神來。
“大家說的都有道理,看來此人應(yīng)該并不是我們要尋找的伊藤杏樹,依我看,救人要緊,我還是與香川昭禾下救生艇上前查看,若此人還活著,一并救上,其他人再留意留意海面還有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韋彬彬向眾人說道。
此時,韋彬彬發(fā)現(xiàn),瘦個警衛(wèi)不知什么時候也湊近船頭甲板,只見他望了望落水者,又望了望韋彬彬,若有所語,卻又把頭又轉(zhuǎn)開了。
韋彬彬手持一個從救生艇備用箱拿出來的手電筒,在救生艇上操作著滑輪組,與香川昭禾一起,不一會就降到海面上。兩人各劃著一個槳,向落水者劃去。海面漂浮物眾多,船槳入水都顯得些困難。
“大副閣下,你說海面怎么會有如此之多的碎木塊?”香川昭禾向韋彬彬問道。
“在下在澎湖號上實習(xí)不久,大副之名實在不敢當(dāng),香川君若是覺得我這人還行,可直呼我名字便可,太客氣反而不敢受用?!表f彬彬停了停,繼續(xù)說道:“我看這些碎木塊還有燒焦的痕跡,像是遭受粉碎之前,經(jīng)歷了大火?!?p> “好,那我就不和彬彬君太過客氣,不然顯得過于拘束了,不過我看彬彬君較之我女兒,也沒大她幾歲,卻也是年少有為啊!”香川昭禾樂呵呵地,然后轉(zhuǎn)開另外一個話題說道:“這些碎木塊,若說被高溫?zé)^,不外乎…”
“爆炸!”兩人面對面同時說了出來。
“我們想到一塊去了,若是沒猜錯的話,附近發(fā)生過海戰(zhàn),或是行船遭遇了襲擊,有船中彈爆炸沉沒了!”韋彬彬望向海面,說道。
“彬彬君說得很對,定是如你所說的了?!毕愦ㄕ押谈胶偷?。
兩人說著,不自覺又望向周身遠處的海面。
“對了,彬彬君,我總感覺此行或多或少藏有許多兇險,船上其余各人來路不明,行程安全也飄忽不定,這……若有不測的事發(fā)生,我想……請彬彬君幫忙照顧我那三個孩子,如能將其三人送回奈良,感激不盡。”香川昭禾看向韋彬彬,語氣之間誠懇之極。
“船上的人,尤以三個警衛(wèi)較為奇怪,上船前竟調(diào)查了船上各人身份信息,我們也是首次和這些警衛(wèi)隊協(xié)作,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總的來說,貨船上總會是安全的,我們船長閣下為人正派,不會讓什么事在我們的船上發(fā)生的,香川君大可放心,但如真有不測,我韋彬彬自當(dāng)盡全力照顧好你三個孩子?!表f彬彬回答道。
“聽彬彬君這么說,我就放心多了。初次相識,非親非故,就能這般答應(yīng)我,我更感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香川昭禾露出笑容,說道。
兩人正說著,救生艇已劃至落水者跟前,兩人放下船槳湊上前去,韋彬彬先一步伸出手去,搭在落水者手臂之上。
“還有體溫和脈搏!”韋彬彬說道。
“他還活著,謝天謝地”香川昭禾大聲附和道。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05-21/60a7808972a24.jpeg)
在二十八樓看海
一艘駛往大海的貨船上,各色人物一一出場,一場險象環(huán)生的環(huán)球之旅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