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禎單手在我后背輕輕拍著,似是在安撫一個無助的孩童,他的體諒在此刻顯得那么珍貴又難得。
我感受到他溫暖的胸膛和平穩(wěn)的心跳,帶著成年男子獨有的氣息,既有些陌生的難為情,又徒生出感動。
這是在我親哥哥那里從未得到過的溫柔。
自昔日去往大明若宮,哥哥待我從來不薄,吃穿用度,凡事都給到西域最好,缺什么亦立馬補上,唯他本人卻對我頗為疏離。
我常常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任性妄為,去試探他的底線,碰觸他的禁忌,他要么任我胡鬧,要么淡淡呵斥我兩句。
我依戀他,崇拜他,又懼怕他,不敢直面他。最后,這種種復雜的情愫轉變?yōu)橐环N近乎執(zhí)拗的叛逆,這份叛逆裹挾著我那顆沸騰的心,逃往了中原大地……
林少禎卻是全然不同的存在。他知禮得體,寬容周正,對我的照顧從不過度,卻又似乎時時都在我身邊守候著我。
這種親情和溫暖令我無比動容。
我想,即便一開始再弄不清楚個中情況,如今林少禎也應該完全明白過來了,可他依然愿意體諒我。
我抬起淚眼,哽咽地看著眼前這個相處了一年多的兄長,他的包容和體諒令我感到意外,我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眼前清俊的面容一如初見。
彼時他還是遙遠而陌生的靈耀山莊少主,是無數(shù)江湖少女的夢中情郎,我謊稱愛慕他混入靈山,陰差陽錯間,竟與他成為了義兄妹。
我曾經將這份緣視為一場無法推脫的意外,將自己視為一個過客,認為自己終將拋棄靈山的一切回歸西域。卻不知對面當了真,賜予了我如此難能可貴的親情。
“二哥,我對林家從沒有旁的心思,更沒有任何陰謀,我之所以隱瞞身份,是因為怕惹出麻煩。你可相信我?”
林少禎像安慰一只受驚的小鹿般,拍了拍我的頭,無奈地說道:“茉兒,無論你原來是什么人,如今都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兄長,你的親人,哪里有不相信你的道理呢?”
我含淚而笑,起身走到了樹下,背靠著樹樁,招了招手,二哥便也走過來,挨著我坐下。
我仰起頭,望著頭頂斑駁的樹影,斟酌著片刻,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所以,你竟然是昔日武當易云朝和加蘭族女子的遺孤?難怪你武功潛質這般好。你的生父,本就是武林中少有的天才?!倍缏犖业拿枋龊髶u頭驚嘆。
我苦笑一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哥哥找到我的時候,才告訴我我的姓氏,可那時候我已經被哥哥帶去了西域,西域不像中原武林,從未聽說過什么加蘭族,什么武當大火,什么苗疆妖族,因此,我更不知這個姓氏有如此特殊的含義。直到跟著紅芙姐姐上了靈山,才聽你們說起那些江湖過往,我才知曉,原來我的身世藏著這么多的秘密?!?p> 林少禎認真地偏頭聆聽,樹影落在他的臉上,像斑駁的淤痕若隱若現(xiàn),眨眼間,又有日光直落在他臉上,像是有灑落的碎金在泛光。
他未曾注意到我的失神和打量,認真回應我的說辭,“照你所說,你的親生哥哥曾經乃是跟隨青玉道長修行,只是后來離開了武當去往西域,那么,你前段時日突然跟隨青玉道長去武當修行,豈非是另有因由?”
林少禎果真才思敏捷,很快聯(lián)想到我隨青玉道長回武當一事。我也不想瞞他,點頭承認道:“是的,我是在靈山見到了青玉道長,親自向他求證自己的身份,他才提議讓我跟著他去靈山,去見見當初帶我下山的武當?shù)茏印!?p> 說完這些,我心里的壓抑和恐慌已經散去了一大半,我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殘余的淚水,林少禎見狀,從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遞給我。
“這是玉綾繡的,叫我?guī)Ыo你,我前些日子差點忘了,如今倒也派上些用場。”他說著,見我沉默不語,索性主動用手帕擦去了我眼角的殘淚。
我紅著眼眶,接過二哥手中的手帕。
手帕上繡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技法嫻熟,針腳靈活,這不愧是靈山大丫頭才有的手藝,不知為何,我眼里又蓄起了淚水。
二哥許是怕我尷尬,佯裝沒有看見,收回手后便將視線移到旁邊的石塊上。不一會兒,他又兀自笑了起來,“倒也難怪,你如今一解釋,許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倒是忽然就說的通了。”
我不解地望向林少禎。
聽他的意思,似乎他早已經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失笑道:“比如說,一向極少收徒的青玉道長,怎的愿意帶著你這個小丫頭去武當修行指教,我還真以為你天賦異稟,被青玉道長看重了呢!”
我亦破泣為笑,轉瞬又只能苦笑不言。
二哥嘆息一聲后,正色道:“不過,這么說來,你也是不久前才確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你親生兄長不告訴你,必然也是怕你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如今說明白了,我倒是也理解了,這身份如此敏感,的確還是隱藏起來的好?!?p> 我曾經設想過無數(shù)次,當我的身份被拆穿的那一刻,會引來怎樣的質疑和責難,會失去多少關心和信任。卻從未想過,林少禎會這么平靜地接受了真相,甚至設身處地地提點我如何應對。
他這么一說,倒是立馬提醒了我。
“我聽聞,義父的兩位兄弟,亦是我與二哥的兩位叔父,也死在了當年那場大火之中。二哥,你也認為那是我爹娘暗中所為嗎?”
林少禎沉默了。
許久,就在我忐忑中逐漸暗淡了目光,不敢奢求他回應時,他卻站起了身。
只見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負手背對著我回憶道:“那時我還小,只是聽聞了此等噩耗,心生難過,究竟誰是誰非,雙方皆已不在人世。我們身為后輩,不了解當初他們的為人,亦不在大火當場,如何能判斷其中的是是非非呢?”
說到這里,他忽然轉過身來凝視我,“倒是你,爹娘被當眾逼死,亦不知是否會對昔日的武林各派,心生芥蒂,懷恨在心呢?”
心懷芥蒂,懷恨在心……
我疲倦地背靠粗壯的樹樁,抱著膝蓋仰望著逆光的林少禎,“當年我不過是個嬰孩,這些故事都是耳朵聽來的,我更不曾見過我的爹娘,又哪里來什么仇恨和芥蒂呢?”
但是哥哥卻全然不同了,哥哥當時長我?guī)讱q,親身體會過父母之愛,亦親眼見證了雙親之死,他的感受必定與我不同,這也是他為何會執(zhí)著于攪亂中原武林,以報昔日之仇的緣由。
是了,哥哥!
我蹭地一下站起來,叫道:“糟糕!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