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未來將會通向何方

　　——那是，異界來客尚未出發(fā)旅行時的故事。

　　====================

　　“好，所有人的表格都已經(jīng)交上來了吧？”

　　“是的——”

　　聽到五個小孩難得整齊的回答后，身穿白大褂的老者滿意地點點頭，翻開了手中的進路調(diào)查表。

　　時至冬末，真新鎮(zhèn)的九歲孩童們即將迎來屬于他們的畢業(yè)季——同時也是成人典禮。

　　在寶可夢聯(lián)盟，年滿十歲的小學畢業(yè)生會成為法律所認可的成年人，從此走向?qū)儆谧约旱牡缆贰o論是出門旅行、入職就業(yè)還是繼續(xù)讀書，家長不會再干涉他們的行為，一切選擇都取決于當事人自己。

　　大木博士將五張紙一一翻看一遍，神色由些微的詫異漸漸轉(zhuǎn)至無奈。

　　“怎么啦，大木博士？”黑發(fā)的男孩急不可耐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你們的選擇令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真新鎮(zhèn)?！贝竽静┦啃α诵?，將手中的表格整理整齊，翻到第一頁，“首先——”

　　話音未落，小智已經(jīng)刷地舉起了手，雙眼亮晶晶地死盯著講臺上的老者。

　　好脾氣的博士并沒有聲明“進路咨詢環(huán)節(jié)不需要舉手搶答”，滿足了男孩的表達欲，“小智。”

　　“是！”被點到的男孩一個猛起立，險些把椅子撞倒。

　　“你為什么會做出‘成為訓(xùn)練家’這個選擇？”大木博士凝望著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男孩。

　　“因為我的夢想是成為寶可夢大師！”小智響亮地回答道，“雖然博士您告訴我們要好好反思自己的目標是不是合適，但我還是覺得這就是我最想要的！”

　　“嗯?！崩险呶⑿χc點頭，“這確實是很有你的風格的回答。”

　　黑發(fā)男孩嘿嘿一笑，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冷哼。

　　“……什么啊小茂，你有什么不滿嗎？”

　　大木博士嘆了口氣，在場面演化成不可收拾的爭吵前打斷了小孩之間的對話，“小茂，接下來是你?！?p>　　棕發(fā)的男孩優(yōu)雅起立，高高揚起了下巴，“我會成為最強的訓(xùn)練家，讓真新鎮(zhèn)的名字聞名世界——當然，”說著，他瞥了一眼旁邊一臉不滿的男孩，“某人只會是我的手下敗將?！?p>　　“你說什么！？手下敗將是你才對！”

　　“哎呀，你在說什么呢。在知識競賽中輸給我兩百四十五次的是誰?。俊?p>　　“停。”

　　講臺上的博士嚴肅干咳兩聲，“再不收聲我就讓卡比獸吃掉你們的調(diào)查表?！?p>　　幼稚的威脅用在幼稚的人身上總是很有效，針鋒相對的兩個小孩立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回了座位上。

　　“小云，來說說你的想法吧，為什么選擇成為訓(xùn)練家？”大木博士繼續(xù)發(fā)問。

　　綠發(fā)綠眼的元氣女孩立刻起身，聲調(diào)愉快地回答，“因為我喜歡戰(zhàn)隊，想成為戰(zhàn)隊中的一員！我相信在旅途中一定可以遇到想要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

　　說完后，她將期盼的目光投向靠窗坐著的銀發(fā)男孩——同班的另外兩個小伙子總是吵作一團，都沒有人好好聽她發(fā)出的組隊邀請，只有小天一如既往認真地表示自己會慎重考慮。

　　要是能和好朋友一起組建戰(zhàn)隊就再好不過啦！

　　“嗯，懷抱著交友為目的來旅行，相信你一定能夠見到多彩的世界?！贝竽静┦抗膭盍诵θ轄N爛的女孩，隨即將目光移向窗邊，“小天？”

　　銀發(fā)的男孩站起身，給出的答案很簡練，“我想成為搜查官?！?p>　　“記得你五歲的時候就這么說過，從那之后一直沒有轉(zhuǎn)變想法嗎？”老人的笑容中帶著幾絲懷念，“你真的很像你的父親。”

　　“是。感謝您一直以來的教導(dǎo)?！?p>　　“都說了不要講這種場面話。”大木博士揮手道——他很欣賞這個與其父相似、意志堅定的男孩，但連客客套套的說話方式都像父親就很糟糕了，他可不想在理應(yīng)天真爛漫的男孩身上看到一個縮小版職場精英形象。

　　身穿白衣的老者走回講臺高處，望向了坐在教室后方的最后一人。

　　“——小夜，你為什么想成為訓(xùn)練家？”

　　紫發(fā)的轉(zhuǎn)校生起身。她的目光不顯眼地掃過前方的四個同齡人，萬千思緒化為再普通不過的平靜微笑。

　　“我沒有那么了不起的目標，只是想和寶可夢一起旅行而已?！?p>　　“這樣啊?！贝竽静┦奎c點頭，“一邊旅行一邊尋找自己想做的事也不錯噢。”

　　關(guān)于進路調(diào)查的課堂時間并不長。在教授其他課程的老師們也紛紛給出自己的建議與祝愿后，大木博士為這堂課劃下了終止符。

　　“雖然選擇了同樣的進路讓我有些驚訝，但我相信你們都為此做出過深入的思考，確確實實用自己的意志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望著坐在講臺下的懵懵懂懂的孩童們，老者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孩子們——祝愿你們成為優(yōu)秀的訓(xùn)練家?！?p>　　放學的鈴聲敲響，畢業(yè)班里最風風火火的兩個家伙立刻沖出教室，沒了蹤影。小夜沒有參與他們的玩鬧，與同學告別后便走向自己偏僻冷清的住處。

　　她所居住的舊宅距離真新鎮(zhèn)小學并不近，當西斜的日光在天邊染上紅色時，她才剛剛行至路程的一半。路邊的店鋪民居已經(jīng)漸漸稀疏，在安靜的公路上，只有小火龍噠噠噠的腳步聲響個不停。

　　——還不滿一周歲的小家伙活潑好動，若不是曾經(jīng)不慎用尾尖的火焰燒掉了主人的作業(yè)，即使在課堂上它也完全不想把自己塞進精靈球。

　　小夜不算是十分健談的人，而小火龍也不在意主人的沉默，光是繞著訓(xùn)練家轉(zhuǎn)圈跑便足以自得其樂了。

　　“……小火龍。”

　　橘色幼龍一個急剎車，眨巴著大眼睛回頭看向自己的訓(xùn)練家。

　　夕陽的逆光令小火龍看不清人類女孩的表情，只有平穩(wěn)的聲音徐徐傳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只有人類，沒有寶可夢的世界，你想要怎么辦？”

　　小火龍發(fā)出迷茫的嗚聲，似乎不明白小夜在問什么。

　　“你要和我一起走嗎？還是留在這里？”

　　橘色幼龍張著圓溜溜的眼睛呆愣了片刻，搖晃著跑到小夜腳邊，毫不猶豫地拉住訓(xùn)練家的褲腳，“啊嗚！”

　　女孩停下了腳步。

　　“即使那里沒有你的同族？”

　　“啊嗚！”

　　“即使……那對你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啊嗚嗚！”

　　人類的女孩陷入了沉默之中。小火龍滿心茫然地望著主人，突然大腦短路，升起一個可怕的猜想。

　　它該不會……

　　要被丟棄了吧？

　　當?shù)偷偷泥ㄆ晢净匦∫沟囊庾R時，幼龍的大眼睛已經(jīng)變得淚汪汪。小夜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小火龍在想些什么，頓時哭笑不得，彎腰將可憐兮兮的小家伙抱起來，“抱歉，讓你誤會了。我沒有想要放棄你。”

　　“嗚……？”

　　“真的。”小夜撫摸著小火龍溫暖的脊背，眉眼柔和地微笑了起來，“我發(fā)誓——只要你不覺得厭煩，無論我去哪里都會和你一起。相信我，好嗎？”

　　橘色的幼龍立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即使臉上還掛著水珠，那笑容依舊毫無芥蒂，滿溢著對訓(xùn)練家的依戀和信賴。

　　小夜垂下眼，腦海中再度浮現(xiàn)出了那一日在電子屏幕上見到的畫面。

　　她對大木博士，對她的朋友們，甚至對小火龍說了謊——她根本不是為了“和寶可夢在一起”這樣的理由而選擇成為訓(xùn)練家的。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異界的來客應(yīng)當作何選擇呢？

　　木頭的斷裂聲和女人的驚呼聲打斷了小夜的思路。她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去——一只肯泰羅撞碎民宅圍欄，沖到了公路上。

　　圍著圍裙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呼喊著肯泰羅的名字，試圖令它冷靜下來。但肯泰羅充耳不聞，仿佛無頭鬼一般猛撞在路邊的樹干上，未成熟的樹果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小夜知道這戶人家。男主人是鎮(zhèn)上唯一一個種植空心菜的農(nóng)民，為了提升耕作效率，他們在這個月月初剛拜托朋友捕捉了一只肯泰羅。據(jù)說那只肯泰羅性情有些粗暴，但力氣很大，也樂于幫助人類，是干農(nóng)活的好助手。

　　小火龍發(fā)出了懵然的叫聲，而聽到聲響的肯泰羅居然直直撞了過來。小夜連忙抱著小火龍閃避，暴走的肯泰羅跌跌撞撞地順著道路沖向城鎮(zhèn)的中心。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小夜看到了異樣的情景——肯泰羅的眼睛是閉著的，臉部的鬃毛上沾滿紅色的液體，隱隱還有辛辣的味道從風中傳來。

　　再看向被破壞得一塌糊涂的院子，小夜頓時了然。

　　院子角落歪倒著一個木桶，里面鮮紅的汁液灑落得到處都是。那是事先準備好的用來腌菜的茄番果的醬汁，木桶上還有肯泰羅的頭角留下的痕跡——很顯然，肯泰羅在院子里左跑右跳時不慎打翻了茄番果醬汁，辛辣的液體濺到眼睛，疼痛加上視覺的喪失這才令它暴走了起來。

　　“我們追過去看看?！毙∫箤牙锏男』瘕埡喍痰亟淮艘痪?，隨即追著肯泰羅揚起的塵埃一路跑去。

　　失去理智的肯泰羅不斷地橫沖直撞著。茄番果的汁液令它的眼前一片猩紅，淚水源源不斷地涌出，使肯泰羅只能看到被扭曲的可怖光影。它胡亂地撞擊著周圍的店鋪和民宅，甚至差點沖進一戶人家的大門，嚇得鎮(zhèn)民紛紛驚呼躲避。

　　眼看肯泰羅已經(jīng)快要沖到小鎮(zhèn)最繁華的地方，小夜覺得自己必須想辦法阻止它——鎮(zhèn)中心住宅密集，行人眾多，發(fā)狂的肯泰羅一旦沖進人群，很容易令鎮(zhèn)民受傷。更何況，真新鎮(zhèn)近半數(shù)的居民都是老人。

　　女孩拍拍懷里的小火龍的頭，“火花。”

　　小火龍忽地噴吐出滾燙的火星，直擊肯泰羅的身軀。暴走的公牛立刻嚎叫起來，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沖著高溫火花飛來的位置撞去。

　　攻擊的發(fā)出者早已遠遠跑開，公牛一頭撞在石墩上，頓時有些暈頭轉(zhuǎn)向。小夜趁機扶起受驚倒地、差一點被肯泰羅踐踏的老人，冷靜地凝視著肯泰羅的樣子。

　　她記得大木博士在寶可夢常識課上講過，肯泰羅在沖刺前會用尾巴抽打自己以提升戰(zhàn)意，除此之外，肯泰羅的尾巴還起到平衡器的作用，能夠令肯泰羅在高速的奔跑中保持身體穩(wěn)定。

　　那么，如果想要牽制肯泰羅的行動的話……

　　“火花?！毙∫瓜逻_了命令，自己又一次快速跑動起來。

　　一躍而起的小火龍再度吐出橘紅的火星，靈巧地帶著雙眼無法視物的肯泰羅在街心的空場轉(zhuǎn)圈圈。而白衣女孩的身影幾乎快到模糊，她輕巧地掠過被肯泰羅撞擊的石墩，一塊碎石已經(jīng)躺在掌心里。

　　失去理智的肯泰羅只會直線沖撞，對于早已習慣戰(zhàn)斗的異界來客而言，預(yù)測它的行動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堅硬的石塊凌空飛出，準確地擊打在肯泰羅的尾巴根部。

　　暴走的公牛身形一頓，腳步變得混亂了起來。它動作停滯的時間并不長，卻足以令小火龍捕捉到它的破綻。

　　矮小的幼龍無法與肯泰羅正面相搏。那么，此時應(yīng)做的事毫無疑問——攻擊它的腳，令它失去平衡。

　　“小火龍——”

　　小夜的指令才剛剛發(fā)出，余光便瞥見一束色澤相同，卻更加熾烈的火焰撕碎黃昏暮色，狠狠擊打在肯泰羅的前腳上。

　　發(fā)狂的公牛發(fā)出哀嚎聲，在泥土地上摔出長長的痕跡。小夜詫異地回過頭，視線對上了另一雙冰藍色的眼眸。

　　突然出現(xiàn)在混亂中的援軍——小天的表情看起來也有些意外，但肯泰羅并沒有給他們打招呼的時間。憤怒的肯泰羅吼聲已經(jīng)嘶啞，隨著土黃的光大亮，巖石暴雨劈頭蓋臉地朝兩個人類的方向砸去。

　　“炎，守住?！?p>　　小天冷靜地下達了防御指令，炎張開碧綠的光罩，將巖崩阻隔在外。而小火龍的站位距離另外兩人一龍較遠，沒有被肯泰羅的招式波及。

　　傾瀉的石雨無差別籠罩了街心一角，擺放在街邊的腳踏車被轟然砸扁。聽到不遠處的民宅里傳出的驚呼聲后，小夜知道自己得做點什么了。

　　碧色光罩消散的同時，紫發(fā)女孩如箭矢般彈射了出去——仿佛根本不需要加速的時間一般，她在兩步之內(nèi)完成了極靜到極動的轉(zhuǎn)換，瞬間便幾乎貼在肯泰羅臉前。小天面露驚愕之色，下意識地向女孩的背影伸出手，卻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

　　急促的腳步聲令肯泰羅似有所覺，嚎叫著向前撞擊，而主動出擊者已經(jīng)繞到公牛背后。下一刻，她的手死死抓住了肯泰羅的三條尾巴。

　　暴走的牛寶可夢兇狠地揚起后腳，卻只踢了空。女孩早已翻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肯泰羅的背上。那三條緊繃的尾巴依舊被人類的手牢牢禁錮著，失去快速沖刺能力的公牛對此毫無防備，一時只能在原地打轉(zhuǎn)。

　　“噴射火焰！”

　　小火龍看清了訓(xùn)練家的手勢。作為從出生開始一直與小夜共同生活的最初搭檔，小火龍總是能很好地讀懂小夜的意思——它噴吐出灼熱的火焰，正正擊打在肯泰羅沒有受傷的另一只前腳上。

　　高溫帶來的劇烈灼痛令肯泰羅本能地高高揚起前腳，整個身軀人立而起。

　　“——小天！”

　　銀發(fā)的男孩接住了臨時友軍傳來的訊號。幾乎沒有猶豫地，他伸出右手，指向肯泰羅柔軟的腹部。

　　“大字爆炎?！?p>　　霸道的五方之火自暗淡的冬日天空綻放開來，色澤如同天邊絢麗的火燒云，將肯泰羅的身影完全吞沒。

　　及時跳開的小夜望著牛寶可夢在火中掙扎，謹慎地退開幾步，與小火龍一起跑回小天身旁。

　　結(jié)束了……嗎？

　　“吼嗷嗷——”

　　下一刻，加劇的咆哮聲令小夜和小天面色微沉。烈火已經(jīng)緩緩消散，渾身焦黑的肯泰羅立在煙霧之中，一雙充血的眸子紅得驚人。

　　發(fā)狂的公牛弓起身，向著年幼的孩童再次發(fā)起了沖鋒——

　　“電磁波！”

　　從天而降的電磁風暴毫無征兆地將肯泰羅卷入其中。強烈的麻痹感襲擊了牛寶可夢的四肢，令它頓時失去力氣，就著前沖的勢頭摔了個七葷八素。

　　金黃色的巨龍緩緩降落在地，熟悉的聲音從兩人背后傳來。

　　“這是怎么一回事？”衣著凌亂的博士臉上還沾著飯粒，顯然是吃飯吃到一半就趕過來了。

　　見銀發(fā)男孩同樣把目光投來，小夜笑了笑，“我想這只是場意外——”

　　待大木博士的快龍將肯泰羅徹底擊暈，小夜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的所見和推測后，繁星已經(jīng)在夜空中浮現(xiàn)。

　　年老的博士贊揚了兩個年輕人的見義勇為，并向氣喘吁吁追來的肯泰羅的主人表示，自己會負責安撫和治療肯泰羅。隨著大木博士和闖禍的肯泰羅一起退場，街心的圍觀者也漸漸散去，只剩下尚未成為訓(xùn)練家的兩人還站在原地。

　　“小火龍，要走啦。”小夜呼喚自己的搭檔。

　　正繞著炎跑圈跑得不亦樂乎的小火龍茫然回頭，仿佛還沒進入“玩耍結(jié)束回家吃飯”的狀態(tài)。隨后，它被一雙手輕輕抱起。

　　小天將橘色的幼龍遞向小夜，總是平靜無波的眸中似乎點染了一絲笑意，“合作愉快?！?p>　　紫發(fā)女孩接過暖暖的小家伙，彎起了眼角。

　　“——嗯，合作愉快。”

　　====================

　　令真新鎮(zhèn)短暫地陷入混亂中的意外結(jié)束了。

　　仿佛只是時間洪流中的小小巧合一般，交叉的意志碰撞出些微火光，又很快消散在黑暗中。臨時攜手合作的兩位未來的訓(xùn)練家還不知道，對于「他們」而言，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總有一天，那細微的火光會照亮整片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