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剛涼子離開事務(wù)所之后，我點上一炷香，打了會兒盹。
等睜開眼睛的時候，事務(wù)所里安靜如初，煬蚵沒有回來。我隱隱擔(dān)心了起來，走出事務(wù)所打算去找他。就在我打開門的時候，煬蚵從天窗飛了進來。
“執(zhí)筆大人，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煬蚵看起來不太一樣了——他原本紫色的鱗片好像變得更厚了一些，發(fā)著一層黃色光暈。身軀更為粗壯，連爪子都鋒利的反著光。
“煬蚵，發(fā)生什么了？你還好嗎？”
煬蚵的聲音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像是過了青春期的男孩兒，聲音一下子變得厚重了起來。
“執(zhí)筆大人，我想我的功法提升了?！?p> “是因為天劫之火？”
“其實在我吸入火焰的時候，我并不確定自己的功力是否能轉(zhuǎn)化，如果不能轉(zhuǎn)化的話，大概龍身也會被徹底燒毀……所以我留了一手?！?p> 煬蚵張開龍爪，一顆金色的珠子安穩(wěn)地置于他的掌中。
“我怕我毀了靈體，功力退轉(zhuǎn)，所以在從桌后沖向桌前的時候，順爪拿走了我跟您的那顆龍珠。當(dāng)時情況緊急，我也不便問詢申請，還請執(zhí)筆大人寬恕?！?p> “本來就是你送我的珠子，沒事的，拿回去用就用唄?！?p> “可這珠子的功效只有一次，我已經(jīng)用掉了，”煬蚵看起來有些沮喪，“天劫之火的確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為猛烈。我盤踞于樹杈間嘗試用功法消化，但我的功法遠遠達不到化解這火。無奈之下，只好用了龍珠?！?p>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天劫之火與龍珠中的乾坤之氣融合在了一起，化為一股強大的功力，幾乎要沖散我全身的脈輪。”
“但你最后還是駕馭了這股氣?！?p> “是的執(zhí)筆大人，”煬蚵張開嘴，一股熱氣隨著龍息冒出，他往自己的爪上吐了一口火苗，天劫之火的火苗穩(wěn)穩(wěn)地在他的掌中燃動著，“我依靠龍珠的氣掌握了使用天劫之火的方法，我自身的功力也得到了不可思議的進化。”
“恭喜你?。『檬潞檬?！”
“是的，執(zhí)筆大人。自從成為您的護法以來，我經(jīng)歷曾經(jīng)未有的冒險，功力也在飛速升級，此恩情煬蚵我感激不盡。”
“重點是你自己熬過來了不是嗎？三界中也不是誰都能駕馭天劫之火的吧，所以了不起的是你自己哦?！?p> 煬蚵頓了頓，繼續(xù)說：“但只有一事，我有些擔(dān)心?！?p> “你說?！?p> 煬蚵瞄了書柜后：“我現(xiàn)在體型變大了，那個小房間恐怕……”
“這個沒事呀，你想待在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嚇跑客人們就可以了。”
煬蚵思考了一下：“執(zhí)筆大人，我給您的龍鱗，您還帶著嗎?！?p> 我從衣袖中摸出那塊紫色的鱗片，此時鱗片也隨著煬蚵的功法進升而變厚實了。
“龍鱗因為是我的身物，其作用是方便隨時隨地都能與我產(chǎn)生鏈接。只要對著龍鱗說話，我無論在哪里都能聽得見。執(zhí)筆大人……”
煬蚵的語氣放緩了，好像在猶豫著些什么。
“你想去別處看看？”
“是……是的，執(zhí)筆大人。我想去人間看看現(xiàn)在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我也依舊想做您的護法?！?p> “可以，我有需要的時候，喚你下來就是。”
“我知道執(zhí)筆大人您不喜歡求助，所以……”
我打斷了他：“你若還是我的護法，那么保護我就是你的工作不是嗎？如果是你的工作的話，大可不必擔(dān)心我會對發(fā)出求救信號有任何顧慮。放心放心，我會好好用你這位護法的。”
煬蚵松了口氣，笑了：“那就好，執(zhí)筆大人。”
“還有一事?！?p> “大人您說?！?p> “此次你去往人間，是以你個人的名義去的。若是遇到別的妖魔鬼怪，或是人類仙家的詢問，不可說明你是我的護法，也不可說明你在為地獄工作?！?p> 煬蚵低頭思考了一下：“我明白。”
“好，那你去吧，玩得開心?。 ?p> 煬蚵笑著點了點頭，一聲龍嘯，從天窗沖了出去。
我關(guān)上天窗，點起了門口的蓮花燈，迎來了第五十七號客人。
“執(zhí)筆您好，請問現(xiàn)在方便嗎？”年輕男性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請進吧?！?p>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的白領(lǐng)模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有一頭濃密的中長黑發(fā)，被發(fā)膠服服帖帖地往后梳著，在腦后扎著一個小馬尾。年輕人左邊胳膊的腋下夾著一個棕色的牛皮公文包，看起來十分嚴(yán)謹(jǐn)。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呢？”我問道。
“王子凱?！?p> “好的王子凱，”我在宣紙上寫下他的名字，“請問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我想詳細和執(zhí)筆大人談?wù)勀诘鬲z中工作的危險指數(shù)，以及什么樣的保險服務(wù)最適合您這樣的文職官員。”
我抬了一下眉毛：“現(xiàn)在是我的工作時間，不是你的工作時間，王子凱?！?p> 王子凱從公文包中掏出幾份文檔，放在我的木桌上。我觀察著他，獨屬于人類的氣味飄到桌后，他中午應(yīng)該吃了蒜苔炒肉和紫菜蛋花湯。
“這是我們公司專門給地獄官員提供的最新的保險服務(wù)，在今天會面結(jié)束之后，您可以看一看?！蓖踝觿P的眼神在盡量避免與我接觸，他好像對推銷保險這份工作很緊張。
“行，我知道了，”我把文檔放置到一邊，“說說你吧，王子凱，你是人類？”
“啊我，是，我是。”
“并且你應(yīng)該還活在人間，只是神識下到了地獄中，對吧?！?p> “是的，不愧是地獄官員啊！好厲害！”
“你在地獄中做什么呢？”
“如您所見，我是個賣保險的?！?p> “為什么要在地獄中賣保險？”
“因為地獄中沒有這項服務(wù)，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空缺。而地獄又那么兇險，我相信很多官員和鬼怪都需要保險。事實上，有不少在地獄海關(guān)工作的人類已經(jīng)買了我的保險?！?p>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是賣保險？”
“我聽說執(zhí)筆大人您之前也是人類，是在地獄工作的時候丟了小命。如果那時您買了我們公司的保險的話，您的妻子和孩子就能獲得大額意外險的賠償！”
“我沒有妻子或小孩?！?p> “父母也可以?！?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p> “是啊是啊，您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徹底成為了地獄官員，不需要人類的保險。但我們還有其他保險選項供您選擇！比如如果您在地獄中出意外的話，您可以指定一位您的親信來接替您的官職，繼續(xù)完成您的工作，同時我們公司也會派專人來負責(zé)安撫和交接。
您也可以幫別人買。我知道你們地獄官員大多都有護法，如果護法出了意外的話，我們會幫助護法轉(zhuǎn)移法術(shù)到主人身上，并給予特殊法器的賠償，是不是十分劃算！”
“有神職官員買了你的保險嗎？海關(guān)辦事處的人類除外?！?p> “目前……目前有些鬼很感興趣。神職官員，如果不算牛頭馬面的話，還沒有?！?p> “那你知道為什么嗎？”
王子凱雙手放在膝蓋上，大聲說道：“請執(zhí)筆大人賜教！”
“其他神職官員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樣的，我不了解。我只能就執(zhí)筆一職而言，就算我魂飛魄散消散在地獄中，我也不會指定任何親信繼續(xù)這份工作。”
“為什么！完成工作對于你們神職人員來說難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因為每位官員在自己崗位上的不可替代性。就塵世執(zhí)筆一職，我現(xiàn)在做這份工作，帶到人間的文字就是這個樣子。若是別人做，那接待這些鬼怪的態(tài)度也會徹底不同，所看到的故事的面也不同，寫下的字也會因此徹底改變。
如果我提前喪失了工作能力，把剩下的客人交給別人接待，那也就是對此工作的失職了。若是失職的話，還不如不做。
不做任何事倒不會為輪回法則中添加更多的業(yè)力。
如果只是我是為了完成而完成，那么這份工作也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
“那您的護法呢？我剛剛還看到一條龍飛出去了?！?p> “我不需要護法的法術(shù)，也不需要什么法器賠償。不該屬于我的東西都是多余的?！?p> “我不明白，不就是寫寫字的工作嗎？應(yīng)該有很多人都能做吧，怎么就不可替代了！”
“那為什么是你來地獄中賣保險，而不是其他人？”
“因為能下到地獄中的人類少之又少！我又發(fā)現(xiàn)了這一商機！天時地利人和?。 ?p> “嗯，那好，看來你適合這份工作，但是我不適合你的保險。你若是要繼續(xù)推銷的話，我們今天的談話也可以到此結(jié)束了。”
“別啊，別啊執(zhí)筆大人。我還沒說完！我就想問問，你們地獄官員工作環(huán)境這么兇險，難道就沒想過會發(fā)生意外嗎？”
“想過?！?p> “那難道不會給自己安排后事嗎？”
“我們已經(jīng)死到不能再死了，有什么后事需要安排的？”
“可是……可是……”
“人類需要保險，是因為人類除了自己，還有家人，愛人，孩子需要考慮和照顧。在物質(zhì)世界中，保險的確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好方法。
但是在地獄里，我們大部分都在獨自工作著，無所依無所掛。你的千萬賠款我們用不上，你承諾的法器在我們手中若不合適，便毫無價值。你有沒有想過有的時候市場空缺不是因為好的商機，而是因為這個市場從來就不需要這個產(chǎn)品？”
“這個市場一定是需要的，我已經(jīng)做過調(diào)查了，也問過了大量的鬼怪。你一個地獄官員，對市場調(diào)查什么都不懂！還和我扯產(chǎn)品，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吧！”王子凱聽起來有些生氣。
“嗯好，你為什么想要賺地獄的錢？或者說，你想靠賣保險換取什么？”
“換取你們的法術(shù)??！你們的能力！你們的寶物！這些在人間都是稀奇玩意兒，隨便一件法器，只要操作得當(dāng)都能拍賣個好幾百萬！這難道不是極好的生意嗎！”
“你很喜歡做生意?！?p>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生意人都是這樣的?！?p> “嗯好，那加油在人間賺大錢?！?p> “執(zhí)筆大人真的不考慮？”
“不考慮?！?p> “我們還有人身傷害保險，若是斷胳膊斷腿的話……”
我打斷了他：“我說了，再推銷保險我就要送客了?！?p> 王子凱有些氣餒：“雖然您這么打擊我，但我是不會放掉這塊肥肉的。”
“如果你喜歡肥肉，那就喜歡肥肉吧?！?p> 王子凱站起身來，把桌上的文檔重新收回自己的文件包中：“反正碰壁也不是一兩天了。”
“加油，下一位打算去找誰？”
“打算去和孟婆聊聊的?！?p> “哦，祝你好運?！?p> 王子凱嘆了一大口氣，離開了事務(w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