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屠狗的吩咐,劉去病再無半分猶豫,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策馬徑直沖到長安縣衙大門的臺階之上方才停下。
他冷面含威,看了一眼門內(nèi)那幾個面如土色的衙役,自顧自回身,朝著一眾早已躍躍欲試的黑鴉舉起了手中的繡春刀,高聲道:“二爺有令,隨我進去提人,誰敢阻攔,留他一口氣便是!”
說罷,劉去病也不下馬,抬手一振韁繩,雙腿一夾馬腹,直接沖進了門去,唬得幾個衙役頓時作鳥獸散。
“諾!”
五十騎黑鴉應聲如雷,隨即齊齊跳下馬背,隨著劉去病,如狼似虎一般涌進了縣衙大門。
見狀,劉屠狗滿意地點點頭,心道這才像黑鴉的樣子嘛,既然入了詔獄,就別指望著能討人喜歡。
至于自家刀奴自作主張,把“別打死了便成”改成了“留他一口氣便是”,這其中的微妙差別,二爺才懶得理會。
劉屠狗從阿嵬背上躍下,不慌不忙地走進門去,行了不遠,就見于獲麟一身綠色官袍,正站在縣衙大堂前等他。
數(shù)十名黑鴉沖入縣衙,自然是雞飛狗跳、沸反盈天,這位長安令卻仿佛充耳不聞、恍若未見,始終是神情端肅、目光平靜。
待劉屠狗走到近前,于獲麟當先拱手一禮,略有些生硬地道:“下官長安令于獲麟,見過劉都統(tǒng)。”
見他這幅拜見上官的架勢,劉屠狗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尋常縣令不過六七品,即便長安令堪比郡守,也不過是五品,而禁軍中的都統(tǒng),則是四品。詔獄南衙都統(tǒng)比照此例,自然也是四品。
只不過詔獄又與禁軍不同,遇到骨頭軟的,可謂見官大一級,遇到真正不怕事愛較真的,哪怕黑鴉握有生殺之權(quán),依舊只當你是鎮(zhèn)獄侯私軍、家將部曲之流,這品級也就無從談起。
如今人家以禮相待,劉屠狗便也跟著回了一禮,才要說話,卻見于獲麟又是一揖到底
這回他的語氣就要誠懇了許多:“于某代當日在場官民人等,拜謝劉都統(tǒng)救命之恩!”
于獲麟直起身來,贊嘆道:“當日暴徒猖狂、悍然逞兇,眼見得京畿首善之地將為修羅場,都統(tǒng)少年英雄、橫空出世,超拔吾等于水火之中,此等只手挽天傾的壯舉,必將播于宇內(nèi)、名垂后世!”
被這位長安令一頓狠夸,劉二爺起初聽得是眉飛色舞,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味,畢竟今日自己打上門來,形同抄家,算是狠狠地落了對方的面子,于獲麟這等做派,著實詭異得緊。
于是劉屠狗擺擺手,打斷道:“老于啊,甭給我灌迷魂湯,你什么脾氣我多少知道一點。那日你可是當著無數(shù)人的面,指責蘭陵王縱馬城郊、驚擾百姓,逼得那位王爺不得不當場行禮受教,還捏著鼻子稱贊你是個直臣。你連王爺都不稀罕巴結(jié),何以對我大放諛詞、近乎諂媚?”
只見劉二爺兩眼一瞪,頓時煞氣四溢,語氣陰森地道:“難不成你覺著蘭陵王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劉屠狗就是個小人,在我這里只有阿諛奉承、歌功頌德才能過關?”
于獲麟哈哈一笑,毫無畏懼之色:“都統(tǒng)說笑了,于某方才所言,確實發(fā)自肺腑。在下虛度三十幾個春秋,為官亦是有年,但見官府專橫、世家傲慢,江湖中的所謂大俠,亦多是恃強凌弱之輩?!?p> “我也曾見過西湖劍宮的青衣大劍士,未有尺寸之功于當世,只因勇力過人、一劍摧山,便被人尊為劍王。我初見他時還覺容貌奇?zhèn)ァ⒂⑿哿说?,卻不想此等人物,竟也甘為權(quán)貴驅(qū)策,他日難免身不由己、違背本心,一朝為惡,更惡于常人十倍、百倍!”
“更有甚者,還有那所謂謫仙帖,竟是罔顧國法,公然送帖殺人,只因我的名字犯了他們的忌諱,就悍然出手刺殺!那魯絕哀自稱秉筆執(zhí)事,更是自恃神通、視人命如草芥,若無都統(tǒng)仗義出手,于某已為其所害!如此兇徒,朝廷竟不能制,殊為可恨!”
于獲麟目光堅毅清正,盯著劉屠狗道:“反倒是如都統(tǒng)這般俠義無雙、為救素不相識之人而不顧生死的,當真是少之又少?!?p> 劉屠狗越聽越奇,沒想到這于獲麟竟認得裴洞庭,更似與魯絕哀有著極深的瓜葛。
裴、魯二人與劉屠狗的因果之深自不待言,這于獲麟得罪了那位飛仙觀主,竟還能活到今日,當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明明不懂修行,仍不惜以自身精血孕養(yǎng)神兵,也難怪區(qū)區(qū)一個五品官北來赴任,竟要由法十二這樣的高手一路護送。
就這,還險些被魯絕哀一道刀氣長河擊殺當場。
他不由得笑道:“繞了一大圈,原來長安令是要規(guī)勸我秉持正道,不要學裴洞庭的趨炎附勢,更不要學魯絕哀的喪心病狂?”
于獲麟神情坦然地點點頭,直言不諱道:“劉都統(tǒng)果然聰慧敏捷,詔獄惡名昭彰,素來為人所不齒,都統(tǒng)心地純善、前途似錦,何必委身其中、自甘墮落?”
這話就有些難聽了,也見出這位長安令的真性情、真顏色,果然,于獲麟既然敢惡心蘭陵王,就更加不會畏懼一個詔獄都統(tǒng)。
只不過,這種指責對于“天下惡名一身當之”的劉二爺而言,宛如清風拂面、不值一提。
他絲毫不惱,反覺得這于獲麟天真得緊,年紀已然不小,竟還不能明悟所謂善惡之辨,殊不知這世上的許多人、許多事,本就不能以善惡二字論之。
當即,劉二爺頗為好奇地問道:“我聽部下說,黑鴉的事跡已然傳遍京師,長安令沒聽說過么?本都統(tǒng)殺過的人,雖及不上魯絕哀,卻也著實不少,殺人時也從不問是善是惡、有辜無辜,這樣也稱得上心地純善?”
于獲麟本擬劉屠狗少年心性、最受不得輕視侮辱,被說成是自甘墮落,必定會暴跳如雷,誰知這少年竟是毫無慍色,當下也是深感詫異。
他又聽到眼前的少年有此一問,立即正色道:“流言本不足信,于某脾氣雖臭,卻非輕信之人。劉都統(tǒng)年紀尚輕,在邊鎮(zhèn)時身邊都是粗鄙暴虐的軍漢,不聞義理之學,一味崇信勇力,后入詔獄,更是多見奸宄之人、陰私之事,難免受其熏染,于無知無覺間做下許多錯事?!?p> “當日我見都統(tǒng)寧可拼卻性命不要,也不容魯絕哀殺戮無辜,便知你心中善念猶存,迷途知返,其猶未晚,是以今日特地引都統(tǒng)來,奉上這一番肺腑之言,還望都統(tǒng)深察之?!?p> 聽到此處,劉二爺已是瞠目結(jié)舌。
這于獲麟雖然迂腐饒舌,妄圖僅憑區(qū)區(qū)數(shù)言,就讓一位有望神通的靈感宗師改弦更張,著實是可笑,然而能做到交淺言深,卻也見得此人心腸不壞,從二爺?shù)慕?jīng)歷來看,實屬罕見。
自劉屠狗出山以來,多得是被人算計利用,往往最后還是要拔刀做過一場,或生或死,恩怨自了、是非自明,何曾有人這般苦口婆心,跟二爺講什么義理?
劉屠狗心中大是猶豫,心道若是因此就拔刀砍了這廝,是不是有點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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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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