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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槐

第三十三章

后槐 余亞萍 6396 2022-12-10 15:31:16

  西二道巷最西頭路北靠著一片菜地的那個小院就是十二號,是致易家。他家上房的三間屋子,中間是客廳,致易和父親各住兩邊。院子?xùn)|西兩側(cè)的廈房,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客房。由于多年沒有客人光顧,客房變成了堆放亂七八糟雜物的倉房。致易母親去世后,這個小院子越顯冷清了。兩個爺們的日子那不是過,那是混。致易弄不清父親為啥一直不打算給自己找個后媽。

  從跟致易交了朋友,十幾年來,肅衷經(jīng)常在致易家過夜。他在這里感覺特別輕松自在,因為這里沒有管制。王銘顯很喜歡和兩個孩子在一起,更喜歡和肅衷天南地北的亂侃。有時高興了,王銘顯還會叫兒子去東大街買上一瓶西鳳酒,再買上一包花生米和一只燒雞,或者一斤豬頭肉回來。三個人邊吃邊喝邊諞,逍遙的跟三個神仙似的。

  肅衷成婚十天的這個晚上,王銘顯跟兩個孩子又坐在了一起。桌子上仍舊放的是花生米、燒雞和一瓶五十二度西鳳酒,但三個人一點都不逍遙。

  酒,稀里糊涂地喝到了三巡。王銘顯覺著該進入正題了。他端著酒杯望著對面央央不快的肅衷說:“衷兒,你媽今天找我了?!蓖蹉戯@很少稱肅衷的昵稱,這會只想跟他把關(guān)系拉得親近點,讓下面的話好說出口。

  “嗯。”肅衷無動于衷地淡淡一應(yīng),好像他早都知道了似的。

  “你知道你媽找我為啥不?”

  “知道。”肅衷懶懶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眼睛就沒離酒杯。

  “想聽聽你媽說得啥不?”

  “不想?!泵C衷拉著臉,把這兩個字說得再沒有那么輕松順溜了。

  王銘顯的嘴被堵了個嚴嚴實實。他唉了一聲,一仰頭,把那杯本想跟肅衷碰的酒獨自灌進了肚里,然后搖著頭說:“你這娃呀,真是變得犟的讓人認不得了。”

  “肅衷,你就不能聽聽你媽說的啥嗎?”致易端著酒杯沒好氣地瞪著肅衷說。

  “不能?!泵C衷執(zhí)拗地一說,然后端起酒杯去找致易碰。致易把酒杯往懷里一收,跟他不碰。肅衷斜了致易一眼,又端著酒杯去找王銘顯。當(dāng)他看到王銘顯眼鏡片后邊那雙冒著怒氣的眼睛時,便自覺沒趣的端杯自飲了;喝罷,又撕了一個雞腿若無其事地嚼著。

  這小子太不像話了!簡直就是在挑釁么!王銘顯忍不住地大喝一聲:“肅衷,你到底想咋?。俊?p>  ‘啪!’肅衷將雞腿狠狠地扔在了桌子上,忽得站起來對王銘顯狂了般地吼道:“我想咋?我能咋得了嗎!”。這聲獅吼把屋子里的氣氛頓時給攪緊張了。王銘顯爺倆驚愕地望著他。他們原本想跟肅衷好好談?wù)?,誰料他的火勢這么猛。

  “從一開始不讓南星進門,到逼著我成婚,這是我想咋就能咋得了的事嗎?我想娶南星,你們同意嗎?我不想娶那個女人,你們同意嗎?說好的只要把她娶進門,我就可以去廣州,為啥變卦?現(xiàn)在還要逼著我跟那個女人去同房,你們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心里的感受?你們明明知道我忘不了南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著我違背良心和感情,你們想過我心里有多苦嗎?”肅衷扭曲著臉,怒氣沖沖地大眼里噙滿了委屈的淚。他指指王銘顯,指指致易說:“告訴你們,今天我王肅衷不怕你們罵我什么;說我不孝也罷,說我是混賬王八蛋也罷,我就是不跟那個女人同房;你們看著辦吧?!闭f完,他給自己咕嘟嘟又倒了一杯酒,仰臉喝光,然后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瞪著桌子,一聲不吭了。

  過了好一會兒,王銘顯唉了一聲,說:“你爸要是在,看見你這副德行,還得被你氣死?!蓖蹉戯@用指頭點著肅衷說。

  肅衷不服氣地一哼,擰過臉去。

  致易摘下眼鏡,用褂子的一角慢慢地擦著鏡片,說:“肅衷,你跟南星的事,我可是從一開始就勸你的,可你就是不聽我勸么;你明明知道你那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呢,在給你媽找氣呢,你還偏要隨著性子來,不顧及后果;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你以為是誰的錯?是你媽的錯?還是我跟我爸的錯?”

  “我沒有說是你們的錯啊。”肅衷轉(zhuǎn)過頭,望著致易辯解道:“我只是說我沒有錯!南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她;我愛她;她也一心想嫁給我;我們情投意合;我們有啥錯?可我,就這么無情的把她給拋棄了;你們說,我還是人不是人!”肅衷紅著眼睛,痛苦地拍著胸脯高叫著。

  “我知道她救過你的命!誰都知道她救過你的命!”致易忍不住地沖著肅衷喊道:“那我這條命還是你救的呢!你要讓我咋辦?”

  肅衷悶著頭不再說話。

  致易深吸一口氣,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說:“南星救過你的命,我們都知道;我們都很感激她;但是不是救了你的命,你就一定要娶她呀?回報恩人有很多種方法,誰說非得娶她才是報恩?你明明知道你是給你媽發(fā)過誓的,可你就是要對不住你媽;但在南星那,你卻口口聲聲的說不想對不起她;咋了?你是不是只有在南星那才有良心?”

  “我愛她!咋了!有啥錯?”肅衷沖著致易大吼一聲,撇撇嘴,強忍住要流出來的眼淚,一頭趴在了桌上。

  “唉?!蓖蹉戯@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肅衷的跟前疼愛地拍著他的后背說:“肅衷呀,聽叔給你說;愛,是有對錯的,婚姻沒有對錯;咋講呢?就是說呀,如果你愛上的那個人不能給你帶來幸福,還會毀了你的一生,那么這個愛,就是錯的;而婚姻就不一樣了;婚姻沒有對錯,只有合不合適;而合不合適,你們年輕人往往看不來,只有經(jīng)歷過婚姻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的道理;你媽對你的婚姻看得就很明白;她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將來會成什么樣器;所以,她為你量身訂了這個婚姻;筘吉不識字,不能跟你談古論今,更不能跟你一起去精忠報國;但她可以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窩;你在外邊跑餓了,她可以給你端一碗你愛吃的飯;你在外邊跑累了,她可以給你捶肩捏背;你在外邊一心一意地忙著你的大事,她可以給你操持家務(wù),經(jīng)管老人和娃,讓你不會有一點點的分心;這,就是合適的婚姻;人這一生可以沒有愛情,但不能沒有婚姻;婚姻是你的歸宿,愛情只是你一生中的一個閃光點;所以,你說哪個重要?在你的婚姻上,應(yīng)該說你是很幸運的;因為你媽給你看中的這個媳婦,是絕對沒有啥可挑剔的;她非常非常的合適你!從另一方面講,對你的婚姻,你是不能再有其他選擇的,因為你必須認同你媽的道理,尊照她的想法;孝順孝順,你不但得孝敬母親,你還得順從母親;我們都知道你很痛苦;你媽她也知道;但你要我們怎么辦?同情你有用嗎?苦,是你自己不聽話造成的;再難過,你也得自個忍著;再說了,你總不能老是這個樣子吧?該結(jié)束的,就讓它結(jié)束了;成不了真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想多了都是害,何必要折磨自己折磨家人呢;肅衷,想開點吧,人這一輩子哪有不經(jīng)歷痛苦的;你想想你小的時候,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家的人哪個不痛苦?不都是慢慢地從痛苦中熬出來的;就說你媽吧,她忍的那些苦,你想都想不到;你媽給你說過嗎?她不是一個人硬生生地挺過來了;你小子今天不愁吃不愁喝,還能輕輕松松的上學(xué),不都是享了你媽的福了;現(xiàn)在你長大了,受了點委屈就不得了了,可著勁的跟你媽鬧;為你媽,你才應(yīng)該拍著胸脯好好的問問自己:我還是不是人!”王銘顯說著又在肅衷的后背上猛拍了一巴掌,然后走過去拉過自己的椅子坐下,從桌子上拿過香煙,抽出一支點著,然后用夾著煙的兩根指頭點著肅衷說:“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個很聽話的娃,懂事孝順;我一直都以為,你媽有你,她老了不愁;我想你總不會讓我看走眼了吧?再說了,你也不是個一般的娃呀,你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你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去做,大到報效國家,小到雪恥家仇;你說你現(xiàn)在整天就這么戚戚哀哀地混著,無聊不無聊???痛苦,其實只是人的一個想法而已;你換個想法不就得了嘛;干啥非得是一根筋呢?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知道呀?你看看你現(xiàn)是什么樣子,一天到晚憋屈的像個怨婦,哪里還像是個先進青年;就這,一天還嚷嚷著要跟蔣介石去當(dāng)兵呢,你看看你,哪里還有當(dāng)兵的氣魄?抬起頭!振作點!把該忘的事都忘了,把該做的事都去做了,活得像個爺們,行不?”

  肅衷微微動了動身子,抬起頭,用手抹著臉。

  “這就對了嘛,干啥一天到晚苦著個臉;已經(jīng)成婚了,就多想想成婚的事;……酒喝完了回去,不要再在我家住了;不要再讓筘吉守空房了;人家那么好的閨女,憑啥受你的委屈?再說了,筘吉有啥錯?你讓人家娃咋跟人家媽說呢?你媽說的對,想去廣州可以,留下個娃再走;等筘吉有了娃,你媽的心就踏實了;你家的日子也就正常了;這是多好的事呀,你咋就掂不清呢?真是個混小子!……來,喝酒!”王銘顯端起酒杯,笑望著肅衷。

  肅衷端起了酒杯。致易高興地把自己的酒杯在肅衷和父親的酒杯上一碰,干了。

  “肅衷,我還得多說幾句;致易,你也聽著?!蓖蹉戯@提高聲音說:“男人,只有掙錢了,只有結(jié)婚有娃了,才算長大了;你倆現(xiàn)在還不能算是長大,明白不?肅衷,男人結(jié)了婚,就得行男人的事;男人的事,你知道不?”王銘顯說著,詭秘地笑望著肅衷。

  肅衷的臉唰紅了,心想我咋不知道。

  “爸,你說正經(jīng)事行不?!敝乱撞幌胱尭赣H說叫人尷尬的話。

  “哈哈,這有啥嘛?”王銘顯面帶醉意笑了說:“男大當(dāng)婚,正常得很,你小子也有這一天呢。”說著還要在兒子頭上敲一筷子。“我說肅衷,你聽王叔給你說,結(jié)婚,對男人來講,那是一生中最大的美事;你可能不知道吧?你要是知道就不會在成婚的當(dāng)天跑了,是吧?哈哈……”

  肅衷低頭心想:你就不知道我的心思。

  “肅衷,王叔我是過來人,這會兒,就全當(dāng)我是替你爸教教你,給你開竅開竅;你要知道,一個男人只有經(jīng)歷了婚姻,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婚姻嘛,其實就跟種莊稼是一個意思,種啥收啥;你種的麥子就收麥子;你種的谷子就收谷子;地好,你種啥都長得好;女人就是那塊地;男人的快樂就從播種開始;今年播種,明年收獲;哈哈哈,肅衷,來來來,把這杯酒喝了趕緊回去種莊稼;你只有把莊稼種上了,才可以想上哪就上哪了?!闭f完,王銘顯哈哈笑著端起了酒杯。

  筘吉剛剛躺下,就聽見大門門栓被人敲得哐哐響。誰呀?這么晚了。筘吉一邊想著,一邊緊忙穿衣服。

  大門剛剛拉開個縫,一個黑影子就擠了進來,緊跟著就是嗆人的酒氣。筘吉呀了一聲,嚇得站在了一邊。她看得很清楚,這個一身酒氣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她想伸手去扶,不敢;不扶,又覺不妥,只能傻愣愣地站在一邊。

  肅衷連開門人看都沒看一眼。他一邊嘟噥著‘種莊稼’,一邊搖搖晃晃地往二門口走。半開的二門被肅衷撞得哐里哐當(dāng)響。筘吉心驚膽戰(zhàn)地跟在他身后。她想起了經(jīng)常把酒喝得顛三倒四半夜才回家的哥哥。她討厭哥哥那樣,因為哥哥一去喝酒,娘就睡不著覺。筘吉以為只有哥哥才會把自己喝得沒有人樣,真沒想到丈夫這種文化人也能把自己喝得沒有人樣。

  進了二門,肅衷跌跌撞撞地向西廈房走去。難道他……筘吉驚得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肅衷在西廈房門口果然停住了。他好像很累,右手扶住門邊的墻,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筘吉站在不遠處望著他,不敢吱聲。一會兒,就見肅衷一把掀開竹簾沖進門去。筘吉渾身顫栗著,無力地靠在墻上。屋子里好長時間聽不見動靜,他是不是睡著了?筘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咋辦?這屋是進不去了。筘吉靠墻坐在了小板凳上。月亮很明,院子里亮晃晃的。筘吉看了一眼婆婆的窗子,黑黑的,靜靜的。但愿她沒有聽到她兒子回來。筘吉沒有一點瞌睡。她想,就在這坐到天亮吧。誰知不一會兒竹簾一響,肅衷又晃了出來。他伸著脖子,瞪著醉迷的眼睛把院子掃視了一圈,終于發(fā)現(xiàn)了坐在墻角小板凳上的筘吉。肅衷一聲不吭,走過去拽起筘吉的胳膊就把她提進屋扔在了床上。筘吉半倒著身子惶恐地盯著肅衷,看見他一邊奇怪地嘟噥著種莊稼,一邊過去插了門栓,然后搖晃著向自己走來。那股刺鼻的酒氣隨著他晃動的影子彌漫在了整個屋子。筘吉悄悄地、哆哆嗦嗦地、一點點地挪到了里邊床角。肅衷站在床邊,摸索著解開了自己短袖綢衫上一個個的盤扣,然后把脫下來的衫子狠狠地甩在了椅子上。接著他坐在床沿扔了兩只鞋,脫了綢褲。屋子盡管很黑,但筘吉還是緊緊地閉住了眼睛。肅衷光著身子在床上摸,摸不著,心生奇怪,定神再看,才發(fā)現(xiàn)床角處的一團黑影。肅衷心里的一股子怨氣沖到了腦門。他嘴里狠狠地蹦出了‘種莊稼’三個字后,便像猛獸般地撲向了筘吉。筘吉用力地推搡著肅衷伸過來的手。肅衷被徹底激怒了。他一把抓住筘吉的胳膊,把她從床角猛地扯過來。筘吉明知自己的反抗是無力的,但仍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服不被扒掉。肅衷火冒三丈,‘啪’得給了筘吉一巴掌。頓時,委屈恐懼的眼淚從筘吉的眼里溢出。她不再反抗,癱在了床上。肅衷跨騎在筘吉身上,垂著頭,一動不動——這他媽的就不是人干的事情!突然,肅衷狠狠地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翻身下了床。筘吉蜷縮成一團,驚恐地盯著眼前那個黑影。

  肅衷清醒了很多。他穿好衣服,坐在桌前,摸了一支煙點了,然后對著窗外的夜空,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個南星,筘吉悄悄地想。唉,他真可憐;我真不該嫁給他,讓他這么難過……

  一根煙抽完后,肅衷掐滅了煙頭,打開桌上的臺燈,轉(zhuǎn)過身平靜地對筘吉說:“你起來;我有話跟你說?!?p>  筘吉慢慢爬起來,抓過單子往身上一圍,盤腿坐在床上,驚望著肅衷。

  南星從沒有這樣的坐姿!肅衷厭惡地掃了筘吉一眼,對著墻說:“你好像也不愿嫁給我,是吧?”

  筘吉不知道肅衷說這話是啥意思。她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是木呆呆地望著他不吭聲。

  “我在問你話呢;你沒有聽見嗎?”肅衷扭過臉,厲聲道。

  筘吉一聽肅衷滿含著怒氣的問話,嚇得趕緊點頭,一想不對,又趕緊搖頭。

  肅衷厭惡地別過臉去,對著墻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會兒,他轉(zhuǎn)過臉說:“我給你說實話吧;我,就不想跟你成婚,之所以把你娶進門,完全是我媽的意思;我知道你也不想嫁給我;沒有辦法,就是這種情況,咱倆這夫妻還得做,不做咱倆都得難受;我知道你見不得我,盼著我一天不在家;一樣,我也見不得你,一天都不想看見你;所以,我根本不想在家待;你要明白,只有我走了,離開了這個家,咱倆才能都輕松;可我媽說了,我走可以,但必須……”肅衷突然閉了嘴。他既覺著要說的話難以啟齒,又心生厭氣,一時不知該咋往下再說了。靜了一會兒后,肅衷嘆出了口氣,心一橫,說:“我媽說了,我要走可以,但咱倆必須做了夫妻我才能走;你明白不?”

  筘吉不能說不明白,但又確實不明白。對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筘吉一直是朦朦朧朧的。以往,村里姐妹們空閑聚在一起做針線活時,媳婦們都會相互打趣逗樂,說的話總讓姑娘們臉紅一片。在媳婦們的哈哈大笑中,筘吉隱隱約約的知道了一點男女之事,同時也知道了那是羞于見人的事。但那事具體是啥事,她從來也沒有明白過。從嫁到王家起,筘吉就知道,盡管肅衷煩著自己不愿回來住,但那事或遲或早都會發(fā)生。筘吉不盼著那事。因為她一想起冬花她們說的那事心里就緊張害怕。剛才肅衷的舉動,讓筘吉對那事更添了許多的恐懼。

  “你到底想不想讓我離開這個家呀?”肅衷沒好氣地盯著筘吉問。

  這話咋說?說想,恐怕不對;說不想,恐怕更不對。筘吉閉住嘴,垂著眼,不說話。她沒法說話。

  “唉!”肅衷重重地又嘆了一口氣,嫌惡地說:“真笨!跟你說話真費勁!我咋說你才能明白呢?”

  被肅衷嫌棄,筘吉委屈的眼淚汪汪。多年來,村里村外的人誰不夸自己聰明伶俐,咋在他眼里自己就這么的不值錢?唉,我就是再好,他也看不起我。筘吉悲哀的想。

  “這么給你說吧,你如果想讓我離你遠遠的,那咱倆現(xiàn)在就關(guān)燈睡覺;你如果不想跟我關(guān)燈睡覺,那我就走不了;我走不了,你在這個家里就永遠都不會自在;現(xiàn)在你聽明白了沒有?”

  好像明白了。筘吉在心里慢慢掂摸著。

  “那你說這燈是關(guān)?還是不關(guān)?”

  筘吉難為地點點頭。

  臺燈關(guān)了……

  ‘莊稼’種完了。肅衷沒有一點豐收的期待和喜悅。相反,他滿心發(fā)苦——一切轉(zhuǎn)瞬即逝,連一個雞皮疙瘩都沒有留下;什么激動,什么陶醉,什么滿足,什么甜蜜,啥啥都沒有!有的除了悲哀、悔恨,就是無邊無涯的空虛……身邊的女人至始至終一動不動,把她撥拉個啥樣,她就是個啥樣,既無感覺,更無激情,哪里有南星的纏綿……思念,像綿綿細雨一滴滴地落進了肅衷的心;心,好難過,好難過……肅衷起身穿上衣服,點支煙,走出了房門。

  夜,寧靜深沉。

  肅衷無力地靠著墻,垂著頭,雙指間的紙煙忽閃著微光,一縷青煙在黑暗中慢慢消散。唉……肅衷為自己的處境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含著淚抬起頭——夜空浩瀚寂寥,明月澄澈,繁星點點……

  肅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仍掉了煙頭,狠狠地踩滅了那點火光,然后大踏步的出了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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