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二)
第二十三章
“少主!快醒醒!”
“哦,惠英啊?!甭牭接腥丝拷?,我立刻提高了全身的警惕,但是當(dāng)我弄明白大半夜把我從床上搖醒的人是惠英的時候,我立刻就放松了下來,翻了個身,想要繼續(xù)睡。
但是,突然之間,我意識到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惠英一向謹(jǐn)慎,現(xiàn)在又是半夜,她為什么叫醒我?而且,還要稱呼我為“少主”?
“惠英!”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怎么了?”
“劉公公沒有去?!被萦⒊领o的聲音微微發(fā)著顫。
每月初一,惠英都會在奉先殿沒有人值守的時候去那里見父皇的貼身太監(jiān)總管劉福,父皇有什么新的吩咐都是由劉福轉(zhuǎn)達給惠英的,靈教有什么情況也都是通過這種方式向父皇請示。
“有沒有留下東西?”我預(yù)感到可能不妙,但也沒有驚慌。
“我檢查了,是令牌?!被萦⑸斐鍪郑f給我兩塊牌子。我認出,那是父皇的太極殿守衛(wèi)的腰牌,佩戴這種腰牌的人都是父皇的近衛(wèi),只聽令于父皇一人。
本來,每月初一的會面也不是很固定,如果有誰實在是脫不開身,會在奉先殿的一個花瓶里留下一些東西??墒?,現(xiàn)在這個腰牌代表著什么?我不由得緊張起來。
現(xiàn)在朝堂之上,已經(jīng)變得很不平靜了。隨著三皇兄的無故封侯,榮侯在一夜之間從最為無能懦弱的皇子變成了太子最有力的對手,引得人人側(cè)目。已經(jīng)有好幾個大膽的官員公開支持三皇兄,其中不乏老成持重的大理寺卿等人,不少寒門出身的官員也對三皇兄很是看好。而本應(yīng)該在此時最為憂心的皇后和太子偏偏對此沒有任何表示,既沒有讓**或是吳氏一脈的人發(fā)表不利于三皇兄的言論,也沒有對三皇兄有奉承拉攏的做法,總之就是沒有任何動作,仿佛三皇兄根本不曾被封侯。但這更讓我不能安心。
而恰恰就在這時,父皇突然重病不起。
父皇戎馬半生,身上有不少舊傷,每逢寒冬梅雨季節(jié)都要不適很長一段時間,這幾年,隨著父皇年齡的增大,身體也不可避免的虛弱了下去,修養(yǎng)的時間越來越長。就在三皇兄封侯后不久,父皇就舊傷復(fù)發(fā),不再早朝。其實父皇平日里身體不適,臥床休養(yǎng)的時候也經(jīng)常不上朝,朝臣有事就寫加急奏章傳進皇宮,父皇不分官職大小,都會細細批閱。有疑問的時候,也會召集親信和上書大臣在太極殿進行商討,所以也從來都沒有耽誤過政事。
天氣越來越冷,父皇出現(xiàn)不適也沒有什么特別,雖然不上朝但是也和以往一樣,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奏折在太極殿進進出出,南株的一切都還井井有條,我們也沒有多做留意。
可是問題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按道理說,父皇臥病在床,劉福也不應(yīng)該有什么事脫不開身才對啊!而且現(xiàn)在南株的形式變得這么敏感,父皇應(yīng)該也是有些事情需要讓我知道的,怎么會避而不見?
腰牌!
我看著手中明晃晃的牌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國宴刺客案馬上就要公審開堂了,三皇兄的策略還是一點妥協(xié)的意思都沒有,直到現(xiàn)在,雖然父皇幾次傳召,依然推脫公事繁忙拒絕進宮面見父皇。以父皇的性格,是不會同意因為三皇兄的一時義氣而引起大株的震動,所以劉福沒有理由不出現(xiàn),那么,他沒有到而是留下腰牌,就極有可能是因為他不能按時去奉先殿。
劉福是父皇的貼身太監(jiān)總管,在宮里好多妃嬪都要賣他幾分薄面,沒有什么人可以攔得住。如此推斷,劉福不到,一定是自己不愿意去見惠英。應(yīng)該見卻不愿意見,那就是有所忌憚。而在皇宮里,能讓劉福有所忌憚的,只能是皇后了。
想到這里,我豁然開朗。父皇的太極殿近衛(wèi)都是親信之人,而且身份極為隱秘,在宮里可以暢通無阻。
“很明顯,父皇是想讓我用這個腰牌進入太極殿?!蔽姨ь^看了看惠英,篤定的說。
“可是,為什么是兩塊?”
“兩塊……”我重復(fù)了一遍,靈光一現(xiàn),“惠英,讓誠哥哥安排一下,我要盡快出宮?!?p> 如果父皇給我腰牌的目的是要見我,那么有兩塊腰牌的原因就一定是父皇想讓我把三皇兄也帶進去。
誠哥哥最近也很忙,盡管惠英動用了靈教的特別召喚令,但是為了安全起見,誠哥哥還是安排我一天以后出宮。盡管我很著急,但還是耐心的等到誠哥哥安排的時間,喬裝成宮女,在傍晚時分出宮。
我沒有繞彎子,也沒有去清秋客棧找龐伯伯,一出宮就直接去了榮侯府。因為我拿著三皇兄送我的白玉簪子,上面是三皇兄特有的棱形花紋標(biāo)志,榮侯府的人直接就讓我進去了。
三皇兄正在吃飯,看到我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稍微有一點驚訝。我沒有給他說廢話的時間,就直截了當(dāng)?shù)膴Z下了他的碗筷,“今天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一起去見父皇?!?p> 三皇兄愣了一下,旋而笑了,“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比市值乃旆炊屛腋械搅梭@訝,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
“咱們怎么去?”
三皇兄溫和卻又帶一些玩笑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連忙從袖子里掏出惠英拿回來的兩塊腰牌。三皇兄的目光在觸及到腰牌的時候突然變得凜冽,眼睛里透出一種冰冷的肅殺,和平日里那個溫文爾雅的三皇子判若兩人。
“走!”
我手腕一緊,反倒被三皇兄拉著走出了房間。怎么,他比我還著急!
在路上,三皇兄對我細細的說出了他的擔(dān)心。刺客一案已成定局,皇后絲毫掙扎的余地都沒有,而且,三皇兄封侯之后,她也確實沒有掙扎過。但是,我們都知道,皇后絕對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F(xiàn)在,父皇臥病不起,又讓我和三皇兄用這種方式進宮,就連劉福也不敢輕易和惠英見面。三皇兄推測,皇后和太子很可能狗急跳墻,采取非常手段,監(jiān)視了父皇。當(dāng)然,父皇手中有近衛(wèi)保護,皇后不可能怎樣,但是我們也必須承認,無論是我還是三皇兄,在皇宮里的勢力遠不如皇后,父皇既然已經(jīng)要用這種方式才敢見我和三皇兄,可見父皇身邊的情況已經(jīng)是很嚴(yán)峻的了。
聽到這些,我的心也不由得縮緊了。
我和三皇兄換上惠英早就準(zhǔn)備好的太極殿近衛(wèi)的服裝,在當(dāng)天深夜值守侍衛(wèi)換班的時候進入了太極殿。父皇剛剛睡著,可能是這幾天勞累了,我們進去的時候他還在微微的打鼾。
幾日不見,父皇明顯蒼老了,原來泛白的兩鬢已經(jīng)全白,曾經(jīng)堅毅的臉也在睡夢中變得柔和,染上了濃濃的衰敗氣息。我跪在床邊,看著父皇的病容,心里很是難受。
“父皇,”三皇兄跪在我身邊,輕聲呼喚,“父皇,元彬來看你了?!?p> “元彬……”父皇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有些朦朧的看著三皇兄和我,“元彬,你終于來了。”父皇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是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三皇兄連忙伸手,將父皇扶起來,讓他靠在枕頭上。
“元彬,你還在怪父皇嗎?”
“兒臣不敢。”
“那就還是在怪了!”父皇嘆氣,“也難怪,皇后如此猖狂,也是我這么多年縱容的結(jié)果,你怪我,也是應(yīng)該!”
“父皇是為了大株子民,不想讓朝堂產(chǎn)生太大震動,更不想讓北邊的人趁機鉆了空子。父皇的做法并沒有錯。兒臣……”三皇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兒臣,不怪父皇。是兒臣太過意氣用事?!?p> “好,你明白就好。”父皇高興的點點頭,掩飾不住的虛弱,“德兒,去,我的書架上,那個青瓷花瓶,給我拿過來?!?p> 我依著父皇的指示,從花瓶里取出兩道已經(jīng)裝裱好的圣旨,拿到父皇跟前。父皇示意三皇兄打開其中的一份。三皇兄看過之后,臉色微變,“父皇,您這是?”
“聽朕說,”父皇擺擺手,“朕早已沉疴負重,自知將不久于人世。刺客一案,皇后已成驚弓之鳥,日夜派人在朕身邊監(jiān)視,雖然朕有近衛(wèi)保護,暫時不能怎樣,但是長此以往,朕的身體,定是熬不過的……”父皇說到一半,就劇烈的咳嗽起來。我湊過去想幫他順順氣,卻被阻止了,“雖然,你已經(jīng)獲封榮侯,有了些實權(quán),但是樹大招風(fēng),你畢竟羽翼未豐,做起事來難免束手束腳;雖然有義明,但他也僅僅是個兵部侍郎,沒有多少兵權(quán);靈教勢力范圍不小,但是說到底還是見不得光的,謹(jǐn)?shù)乱策€小,不能幫你許多?!备富收f的很費力,卻是沒有停下來,“父皇只能這么做。雖說沅州遠了點,但是你在那里呆過,也算熟悉。沅州是個要塞,易守難攻,也很富饒,你在那里,好好的練兵。”
“父皇,您……”三皇兄哽咽著。
“呵呵,父皇都是土埋脖子的人了,不要緊?!备富薀o所謂的笑笑,“滕州的慕容氏,一直都不曾真正臣服,你要小心?!?p> “兒臣何德何能……”
“元彬,我知道你志不在朝堂,但是,你瞧瞧,這大株,還要誰能撐起來?算是父皇求你了,你看在養(yǎng)育你這么多年的大株子民的份上,替父皇守住這江山!”父皇也是語帶哽咽,甚至帶著一些乞求看著三皇兄。
“是,兒臣,遵命!”
“好,好啊!”父皇高興的笑了,有是一陣咳嗽,“元彬,為安全起見,你今晚連夜出宮,我會讓義明盡快去幫你。記住,無論發(fā)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回來!”
“是,兒臣遵命!”三皇兄雙手捧著圣旨,重新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兒臣不孝,讓父皇為難了!”
“你記著,守住南株子民,就是對朕最好的孝順?!备富书]上了眼睛,一字一頓,帝王之氣盡顯。
“皇兄!”對于父皇和三皇兄的這段類似與謎語的對話,我朦朦朧朧的??吹饺市洲D(zhuǎn)身欲走,一臉的決然是我從未見過的,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好的想法,覺得三皇兄會一去不回,直到……父皇死。而他們的這種告別,更像是一場生離死別。
“德兒,照顧好父皇!”三皇兄頭也沒回,說完就消失在黑暗中,任我怎么叫也沒有停下腳步。
我黯然的回到父皇床邊,忍不住落淚。
床上,父皇依舊閉著眼,但是卻有一行透明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