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將軍的道場足足坐了一個上午,一行方丈盡心盡力,國之棟梁的英魂必須竭盡所能為其祈福。
午膳是專門為辛夫人做的素齋,因為辛夫人身體不適就端到了梅園去吃,辛夷也跟著一同回去,母親臉色太差實在不放心,辛蠻則留下來同一行方丈用膳。
開始只是聊一些佛法之事,一行方丈還很奇怪,這位年輕的國公爺近兩年對佛法很是癡迷,每年來甘露寺做道場定會虛心請教,在佛法上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聽辛蠻說從今年開始每晚坐定半個時辰,以求更好的清心參研佛法。
“大師,佛法所云的求不得,有破解的方法的嗎?”辛蠻突然的一問。
“國公爺怎么這樣問?國公爺遇到了百思不解的事,事中又說求不得?”一行方丈一下愣住,佛家說人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國公爺單單問了求不得的破解之法。依照他的悟性,不應(yīng)該有此一問。
“確實如大師所言,有一人我求不得,日日如芒在背寢食難安,今日與大師獨處,想請大師指點迷津,若是求不得,我是繼續(xù)忍受求不得的痛楚,還是放下求不得的執(zhí)念?”
一行方丈聽完略微明白,面前的國公爺穩(wěn)重大方處亂不驚,除去他的身份也是個青春正盛的男人,求一人而不得,對方絕對是一個女子,令辛蠻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聽說辛蠻尚未娶妻,不知與這位女子有無關(guān)系。
“國公爺是否已經(jīng)有了思慕的女子,而這名女子又是求不到的?”
“我與她兩心相悅,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我與她所隔豈止山海那樣簡單,她之于我求不得,我之于她亦是。”
說到此辛蠻神色悲戚竟有一滴眼淚滑落下來。“所以我才問,佛法無邊,如來大慈大悲能破解求不得嗎?如果連佛都沒有辦法,我這一個小小的滄海一粟又能怎么辦。”
“國公爺不必如此神傷,且聽老衲一言。其實佛法中的求不得并不是想方設(shè)法的破解它,也不是對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它是一種對人的試煉,是一種劫數(shù),通過試煉才能得到大自在,求一人而得,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p> “大師是說我能得償所愿?!?p> “事在人為,求不得是座山也能移走?!?p> “多謝大師指點,辛蠻掙得了?!?p> 辛蠻大喜過望,給一行方丈行了大禮急急回了梅園,然后拿出了文房四寶,鋪紙磨墨,提筆寫下:雪沁愛卿。
信寫完了,辛蠻細心地封好,然后喚來小廝命他把信送出,小廝問道:“還是送到以前的地方嗎?”辛蠻答道:“派一個做事仔細的人去,信要盡快的送到,不得出差錯?!毙P答應(yīng)一聲出了門,辛蠻攤在椅子上長舒一口氣,這下可算放心了。
再說辛夷服侍母親用完午膳睡下,自己也覺得甚是疲累,剛吩咐了紅鸞收拾床鋪小憩一下,卻聽有人輕輕喚她,“辛小姐,辛小姐?!奔t鸞抱怨了幾句出門一看,原來是永信悄悄進了梅園,此刻蹲在一株梅花樹下喚自家的姑娘,剛想罵人,永信急忙打手勢噤聲,然后小聲的說道:“好姐姐別嚷,不然師傅發(fā)現(xiàn)我進了梅園會罰我的?!?p> “就應(yīng)該罰你跪經(jīng)到天亮,我家姑娘今天做道場累極了,現(xiàn)在要休息,你來有什么事?”紅鸞一面訓(xùn)斥一面戳永信的光頭。
“好姐姐輕點手下留情,我這里有一處好去處,邀請辛小姐游玩?!?p> 紅鸞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扯著永信的衣領(lǐng)往梅園外拖,永信也不敢反抗任由她拖著,眼睛巴巴的看著辛夷住的地方,希望辛夷能聽見跟他去游玩。
“等一下。”辛夷在屋內(nèi)聽見了永信說什么,他說的好去處勾起了辛夷的好奇心,真的想去看看,見紅鸞把永信趕走所以出來叫住了他?!澳阏f的好去處在哪里?”
“辛小姐只管跟我走就行?!?p> 就這樣永信帶著辛夷和紅鸞出了甘露寺,向前大概走了百丈,永信撥開一蓬一人高的草叢,竟有一條青苔小徑露出來,沿著小徑一直走到一處山洞,洞口只容一個人通過,辛夷小心的跟著進到山洞,山洞也是非常的狹小。
慢慢向前走了幾丈,前面豁然開朗,竟是一處洞中的世外桃源。
中間是一處小水塘,陽光恰巧在中央的開口處照進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有星星點點的熒光飛舞,是夜里才出來的螢火蟲發(fā)出的光。辛夷見此美景歡喜的很,永信則很驕傲的說:“是個好去處的,去年冬天我才發(fā)現(xiàn)的,趁著你來甘露寺住,我?guī)銇砜纯??!?p> “果真是個好地方,沒想甘露寺還有這樣的洞中桃源?!?p> 三人正在說話,忽聽有另外一個人出了聲“是誰在擾我清夢?”循著聲音望過去,有個人緩緩在水塘對面的石頭上坐起來?!摆w子語!你嚇了我一跳!”永信看清楚來人忙跑過去:“你怎么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的好地方不應(yīng)該告訴你,便宜你天天來這里享受?!?p> “我是在此讀書啊,累了就在這里睡一覺倒也快活。甘露寺佛門清凈之地,奈何香客太多,不如這處山洞清凈?!?p> “趙公子也知道此處?”辛夷看見趙子語隔著水塘施禮打招呼。
“又是在下的過錯?!壁w子語見是辛夷,慌忙站起身來整理衣衫,“又讓辛姑娘見到了在下放浪形骸的樣子,罪過罪過。”
永信則白了一眼趙子語:“別聽他狡辯,趙公子天天如此形狀,他是一個書癡,讀起書來可以幾天幾夜不出門,臉不洗頭不梳,衣服也不換,邋里邋遢和叫花子沒兩樣?!甭犕暧佬诺脑捫烈男α?,這個趙子語還挺有趣的。
辛夷挑了一個地方坐下,拔了一棵草逗弄水塘里的魚,看趙公子身旁放著幾本書,問道:“趙公子讀的什么書,可否同我說說,我在家里讀過書,但同公子比起來還是差的遠,公子可不要笑我淺薄”
“是李商隱的詩集,辛姑娘不必如此說,本來讀書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若是在書中得到受用的東西便是讀對了,若是讀遍天下的書,還是懵懂不如個毛頭小兒也是無用,還不如做個目不識丁的人一生無憂無慮?!?p> “公子對讀書的見解很是別致,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是第二種人吧,我看公子屬于第一種人,讀書的目的在于應(yīng)用。”
永信聽兩人談?wù)撟x書之事,只是不喜歡聽也插不上話,拉了紅鸞到另外一邊玩水,留他們自己聊,心中還腹誹:讀書有什么好。
“聽方才李公子講在讀李商隱的詩,他的詩我也讀過,美則美矣,只是我有些晦澀難懂。譬如‘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有人說這是寫給某位女子的相思詩,也有人說這是李義山仕途不順的憤懣之詩,眾說紛紜,李義山真是個神秘的人?!?p> “他的詩向來如此,朦朦朧朧讓世人不懂到底說了什么,不過他的詩我最喜歡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意境甚美且不矯情做作?!?p> 不知不覺,兩人越聊越投機,只感覺過了一盞茶或一炷香的功夫,永信催促他們回去,說已經(jīng)過去三個時辰到了晚膳時分,再不回去辛家要把甘露寺翻個底朝天。
“趙公子我們真該回去了?!?p> “辛姑娘不必稱呼我趙公子,顯得生分些,可喚我的字,若英,取自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p> “若英,氣質(zhì)若蘭超凡脫俗,以后若英可喚我夷兒,親近的人都這樣喚我。”
用完晚膳,李正知會父親要去放河燈為母超度,出了門正要上轎,此時有人喚他“復(fù)卿,復(fù)卿?!比缓蠓跺X錢歡快的向他飛奔而來,拉起李正的手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拔抑缽?fù)卿要去放河燈,在你家門口等快一個時辰了?!?p> “為何不遣人通報,這樣巴巴的在外面等,現(xiàn)下入了夜還是有些涼的,受了風(fēng)病了可不好?!崩钫捶跺X錢只穿了件薄衫,上車后把鞋也脫了,姿勢不雅的靠在軟枕上。他脫了外袍讓范錢錢穿好,“坐好,一個姑娘家不成體統(tǒng)?!?p> “復(fù)卿怕我受風(fēng),這是在心疼我?”范錢錢坐正了身子,對著李正笑得開心,“我也想遣人通報啊,這個時辰尚書李大人也在府里,若是通報李大人必然知道,他可是會派人出來轟我走的。所以我只能在外面等著復(fù)卿出來?!?p> “父親并不會那樣做,頂多會訓(xùn)斥我?!?p> “我知道,李大人身為朝廷大員,斷不會跟我這個小女子過不去,若是真的過不去,復(fù)卿會護著我的,對嗎?”
“胡說!”李正轉(zhuǎn)了頭不敢看范錢錢,只覺得耳朵發(fā)燙,自從認(rèn)識了范錢錢后,李正的耳朵總能時不時發(fā)燙?!拔也挪粫o你,安分些多好!”
馬車載著兩個人到了河邊,今天放河燈的人很多,李正挑了個人少的地方,點了蓮花河燈放在河水中,看它隨波逐流慢慢飄遠,雙手合一心中默念:愿母親保佑孩兒萬事無愧于心。
放完河燈,范錢錢有些困倦,連日來的趕路沒有睡好,見李正坐在河邊的臺階上發(fā)呆,挨著他坐下然后身子一倒頭正在李正的膝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復(fù)卿我困了?!?p> “困了就回去睡覺,這個樣子睡不好,況且你一個姑娘家隨便枕在男人的膝上,讓別人看到多不好?!?p> “你真的聒噪?!狈跺X錢拔掉頭上發(fā)簪和絨花,“這樣可以吧,不帶女兒家的東西,我又穿著你的外袍,外人看來我也是位公子。”
李正卻不聽她渾說,扶起范錢錢往馬車方向走,范錢錢則耍賴不想走,兩人拉拉扯扯更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個華服的公子走過來問道:“復(fù)卿你在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