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陀躺在訓(xùn)練營大廳的地毯上,翻倒的皮袋子里奶酒汩汩的流著。
他時而覺得屋頂在不停的旋轉(zhuǎn),時而又覺得自己旋轉(zhuǎn),最是酒醉時,千絲萬縷齊上頭啊。
他想起了雪塔,火紅的巖爐一直燃燒著,烤的整個屋子暖烘烘的,老阿媽煮的肉真是一絕,吃了一輩子都吃不夠,還有那么多雪民,喝酒聊天隨時都有人陪著......
天旋地轉(zhuǎn)。
不知道在他離去的這幾年,大家有沒有找他,阿哥有沒有想念他。
“我可是你親弟弟啊,惟一的親阿弟,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p> 他叫喊著。
“那個娃犢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能東奔西跑了吧,當(dāng)初他剛能爬時,就已經(jīng)待不住了,到處鉆來鉆去,還很愛來找我,我還經(jīng)常抱著他騎雪氈子......”
他笑著。
火燃燒著。
第二天,東方微微發(fā)亮,操練場上如同往日,響起了訓(xùn)練的吶喊聲。
魅陀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黎明前的寒冷瞬間讓他清醒了不少,他裹緊皮襖子,跨過那些露在地面的一顆顆頭,爬上了冰墻。
站在墻上,迎面出來的風(fēng)推搡著他,他張開雙臂大吼起來,然后轉(zhuǎn)過頭對著場上的金戰(zhàn)士和墨者哈哈大笑的說道:“老子要在這里爽快的撒一泡尿。你們也來啊?!?p> 大家齊刷刷的看著他。
結(jié)束之后,向后倒了下來,沉重的身體深陷入了積雪里。
墨者匆忙跑過去想要扶起他,他猛的坐起來,嚇得他們摔倒在雪里,他又哈哈大笑著,敷衍的拍了拍身上的雪,搖擺著進(jìn)入了大廳。
雪鷹帶著墨陀正在爬升,快到頂部時,他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聽到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蛙叫。
暗號,他細(xì)聽著,不好,緊急情況。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
他側(cè)耳傾聽著一直重復(fù)的蛙叫。
“魅?!?p> “陀。”
“下。”
“行?!?p> ......
不好,不能撞見他,不然計劃難免不被暴露。
雪山之巔,魅陀已經(jīng)抓住了鷹爪,墨者正在解開綁在冰柱上的繩索。
“快一點,磨磨蹭蹭的?!?p> 魅陀不耐煩的催促。
躲在冰縫里的墨者焦急的學(xué)著蛙叫,但又不能太頻繁,不知道墨上有沒有收到,這是突發(fā)情況,必須要讓墨上知道,按照約定的時間,此時他應(yīng)該快上來了。
墨陀拿出沒有浸染藥汁的墨刺,在鷹爪上刺著,雪鷹慘叫著,奮力向側(cè)邊飛去。
大小不一的雪塊紛紛掉落了下來,砸在雪鷹身上,他知道魅陀已經(jīng)出發(fā)了。
登頂?shù)难椫苯铀さ乖谟?xùn)練場中間,壓碎了一位正在監(jiān)督訓(xùn)練的墨者,埋在雪中的金戰(zhàn)士幸免于難。
墨陀爬起來,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其他人,面不改色的走進(jìn)了大廳。
“墨上,主上剛剛已經(jīng)下去了?!币晃荒呋琶τ^來。
“嗯,做得很好?!?p> “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嗎?”
“早上他起來撒了一泡尿,就說要下去,不......不清楚原因?!蹦叨哙轮?。
“我不是讓你們寸步不離的看著他嗎?”魅陀尖細(xì)的吼道。
“我們沒有離開過他,一直盯著他,他迷迷糊糊的說什么親阿弟,還有娃犢子要他抱?!?p> “哎呀,看來他是要重返故地了,看來我們的時機(jī)快到了?!蹦樕蠞M是驚喜。
“墨上,下面一切還順利吧?”
他剛說出口,墨陀的無影腿就飛了過來,伴隨著倒地,他胸口劇烈的疼痛起來。
墨陀看著倒地后迅速調(diào)整成跪姿的墨者,蹲了下來。
“這種事情是你在這里該問的嗎?”
墨者強(qiáng)忍著疼痛,把頭抵在地毯上,做出甘愿受罰的姿態(tài)。
“去把院子里的那位清理掉,哦,對,直接拎進(jìn)來丟進(jìn)這個火坑里吧?!?p> 聽到墨上的指令后,他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
墨陀看著正在熊熊燃燒的墨者,思考著魅陀的下一步計劃。
他這次回去,還是想要再次驗證他的那個執(zhí)念吧,就為了區(qū)區(qū)一個肯定?愚蠢,愚蠢至極。
然后好下定決心進(jìn)行下一步計劃嗎?哦,可憐的人啊,本可以成為雪境最強(qiáng)大的人,可惜啊可惜啊。
也好,沒有軟肋的人族是無法攻破的。
火光下,他陰笑著。
山底下,墨者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雪氈子。魅陀一個箭步跨上去直奔雪塔。就是這種感覺,簡直爽翻天。
他飛馳在茫茫雪原之上,聽著耳邊呼呼刮過的風(fēng),像一支離鉉的箭。
透過淡淡的霧氣,雪塔映射在他的眼球上,變得越來越大。
突然有一絲落寞不安的感覺,越靠近,這種感覺越強(qiáng)烈,他急促的呼吸著。
他聽到了一聲雪氈子的嚎叫聲,這是從雪臺傳來的,多么熟悉的聲音。緊接著從地面上又傳來許多聲。
他也大聲的嚎叫起來。
雪境是有記憶的,他們知道他是誰,他內(nèi)心激動起來。
待在上面都三年多了,每時每刻不在懷念著這里,他懷念著他睡過的地毯,一直都是那么溫暖,不像是上面無論生多大的火,都像被封在冰里,他好像已經(jīng)聞到了那種肉味......
在雪塔下,他看見了所有的人都出來了,還有那個娃犢子,大家都對他呼喊著。
歸屬感,滿是這種消失已久的歸屬感。
雪氈子停了下來,大家都跑過來圍住他,跑得最快的還是娃犢子。
“阿卡,你去哪里了?”
“阿卡去了一個很高的地方,在那里我每天都在跟女神在一起。”
“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他在他懷里撒嬌。
“阿弟,你去哪里了,這么久,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啊。”
帕陀拍著他的肩膀,緊緊地抱住了他。
“是啊,是啊,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找了你很久,問了過往的商隊,都說沒見過你?!?p> 人群里傳來其他聲音。
“我就隨處去逛了逛,雪境這么大,還沒逛完一圈呢。”
他也抱住阿哥,爽朗的回應(yīng)。
“走吧,快進(jìn)去,累了吧,先去休息會兒,等下讓老阿媽把肉端到你房間里,等你休息好了,你跟我們講講有什么奇遇?!?p> 帕陀松開他,在前面帶著路,一同進(jìn)入了雪塔。
滑梯只能容納七八人,他們互相推搡著讓對方先走,最后還是帕陀一家人先上去了。
門開了,還是熟悉的布局,房間里一塵不染,巖爐沸騰著,烤的整個房間暖烘烘的,地上的雪氈子地毯那么酥軟。
他抱起函陀躺了下來,兩個人開始玩起了以前經(jīng)常玩的騎牛游戲,帕陀哈哈大笑著,完了便讓他好好休息,帶著妻兒出去了。
好舒服啊,仿佛躺在了雪女的懷抱里。雪境的女人大多豐滿,不像是雨境小家碧玉的女人。
他依稀記得這些,那是正當(dāng)青年時,他出去游歷,在雨境的樂坊中見到了那里的女人。
長得很是精致,膚色潔白如玉,涂抹著胭脂的臉龐猶如雪境剛出生的娃犢子般粉嫩。
聲音甜美婉轉(zhuǎn),嬌小的身軀穿著華麗的絲質(zhì)舞服,唱著他聽不懂的歌。
他被深深地迷住了,徑直走上臺抱起了她,那個女子羞紅了臉,拍打著他掙脫了下來。
后來他才知道,他這樣做已經(jīng)是冒犯了她,顯得他很輕浮。
于是他等了好幾天,再次見到她后,學(xué)本地人的道歉姿勢彎腰道歉,逗得其他人哄笑起來。
他怒視了他們一眼,又回過頭微笑著給那位歌女送了一袋雪草蟲,歌女看了一眼便扭頭回了屋。
他癡癡地望著,直到一個年老的下來,他比劃著讓她幫忙轉(zhuǎn)交這個袋子,老媽打開看了一眼,開心的低頭致謝。
好久遠(yuǎn)的回憶啊,大概十多年了吧。一眨眼他就變成了這副熊樣,寬闊的胸膛上長滿了毛,整個人越來越粗壯,聲音也越發(fā)粗厚。
他的思緒又飄向了夏格爾草原。那是他進(jìn)入夏格爾草原的第二天,他抓住了一只游蕩的雪氈子。
躺在背上慢悠悠的看著天空,雪氈子漫無目的的走走停停,時不時低頭吃草,時不時揚起頭嚎叫,他也跟著嚎叫,困了就在它背上睡覺。
黃昏時分,夏格爾草原沉浸在金黃色中,夏格爾河明亮的像金絲帶,飄向遠(yuǎn)方。
他看見了夏格爾女神,他用腳拍打著雪氈子奔向它。
就在那里,他遇見了一個卓女,她身上有著跟雨境歌女相似的柔美,不過這種柔美是雪境的柔剛之美,不是雨境的那種柔軟之美。
他慢慢的靠近她,學(xué)她輕輕的折斷樹枝飲了起來,那是他喝過的最為甘甜的乳汁。
他呆呆的望著她,卓女嬉笑著走了過來,幫他擦干了胡須上的汁水。
之后他們依靠著夏格爾女神,他給她講述了雨境的奇妙游歷,她給他講述了夏格爾的傳說......
他撫摸著地毯,心里燃燒著一團(tuán)火,越燃越旺。沒想到這里藏了這么多回憶。
在卡隆雪山之巔只有冰冷的回憶、雕塑一樣的金戰(zhàn)士、戴著陰冷面具的墨者。
他聽墨陀說過,如果一個人擁有太多回憶,那他會過得很痛苦。
凄涼感逐漸澆滅了心中的那團(tuán)火,他站起來喚來了滑梯,滑向了雪廳。
隨著滑梯的上行,他的心越來越冷,望著滑梯門縫隙中閃過的光,他感覺自己泡在粘稠的孤寂中,太難受了,比砍下他的手還要難受,那只是一種肉體的痛。
此刻,他肯定他的心還完好無損的在體內(nèi),但是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滑梯門開了,他親愛的阿哥、雪女、娃犢子出現(xiàn)在他眼中,他望著他們遲遲無法邁出那一步。
他想要的近在咫尺,他只需要邁出那一步就夠了,從此他再也了無牽掛,可以一心孤寂天下。
如同墨陀所說,偉大必須要以孤寂為基礎(chǔ)?!憧窗潦肋@片大陸的女神那個不是孤獨的,卡隆雪山女神、僰崗雪山女神、夏格爾女神,他們都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他們?nèi)绱说膫ゴ螅秩绱说墓陋?,?dāng)你成為雪境戰(zhàn)神的那一刻起,你注定就是孤獨的?!拥穆曇粼谒X海再次響起。
我必須要這么做,一定要這么做,他心里默念著。
他慌亂的拉下了下滑鈴。
隨著滑梯門的閉合,他的心已沉寂。騎著雪氈子回卡隆雪山的路上,他覺得自己變得好輕快啊,像是漂浮在雪原上。
他狂笑著,天邊高掛著一輪血色月亮,黎明快要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