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后柜子基本卸完,在辦公室百無聊賴的中國司機敷衍地和李言他們打了招呼關上柜門,車子晃晃悠悠地駛到主路呼嘯而去。
吉多大叔在瑪麗莎那里領了卸柜費去到門口分發(fā)給工人們,同時也把店門拉上,清點完貨物以后再讓客戶進來。
李言跟著何加帆上到二樓倉庫,這里和樓下的面積差不多,50來個平方,本應是門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突出的平臺,連接著鐵滑梯方便扔貨物到一樓。進
門右邊是一個歪歪扭扭的架子,上面擺放著大家的衣服、帽子、午飯等雜物。靠著架子的是一個完全看不出原來顏色、七扭八歪,好像剛被一群人在上面蹦迪跳塌了似的的長條沙發(fā)。
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跑腿回來的司機馬里奧大剌剌地躺在上面,見何加帆他們上來,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睡眼惺忪地嘟囔著什么。
何加帆跟沒看見一樣,不發(fā)一語地從他身邊經過。
倉庫的地面上全部鋪設著木頭托盤,只在中間留著不寬的過道。墻面上只有三四扇窗戶,開得很高,頂上全是鐵皮屋頂。
雖然空氣有點不通暢還立體環(huán)繞著各種鞋的異樣味道,但是整體來說還算陰涼整齊。
一堆堆貨物按照貨號利落地排列著,店內搬運工弗朗西斯和瓦度正站在不同的貨堆上繼續(xù)最后的整理和清點,庫管弗拉維爾則穿行在倉庫的不同角落,根據何塞給他的卸柜清單一一清點著數量。
何塞也不顧自己標致合體的衣服,爬在貨堆上奮力打開一些箱子,拿出每個貨號的一只樣品。
待拿齊了以后何塞把這些樣品交給何加帆,何加帆拿在手里,打量著它們的細節(jié)和做工,又用手翻折著鞋面和大底。
他心里估算著這次樣品們各自的定價和銷售策略,哪些可以放到柜臺上銷售,哪些可以留點給外省來的大客戶,哪些可以賣上如期的價格,哪些又是和當初采購溝通下單的款式有落差。
何加帆把樣品遞給李言看。卡拉姆巴二店主要銷售的是女式鞋,李言當初在采購部主要學習和跟進的就是女式鞋的市場調研、款式開發(fā)、下單、驗貨、發(fā)貨等事宜。
雖然作為剛畢業(yè)的實習生,還不能完全承擔采購的工作,但是跟著主管采購女式鞋的公司老人跑了近一年的工廠以及檔口,還參加過廣交會,對于鞋類的知識也勉勉強強稱得算是半個業(yè)內人士。
這批來的女鞋主要是一些單鞋,即咱們國內女士們穿的平底鞋,還有一些夾腳涼鞋和童鞋。
發(fā)非洲的鞋類一般都是在廣東潮州或浙江義烏一帶生產,鞋面一般都是用pvc材料,能做到看起來像皮一樣的質感,但是極少會用到真正的皮。
鞋底也是PVC,稍好一點會用到TPR,基本不會用到腳感更好但價格更貴的橡膠。
因為材料比較低檔,所以這種鞋并不透氣,在非洲這種地方基本上撐不了一個月,但是它價格低廉且款式更新極快。
市場上比較大的做鞋的公司一家是李言們公司,一家是來自浙江的兄弟合伙的公司,一家是臺灣公司,還有零星福建人或浙江人自己下單,拼柜發(fā)貨過來的款式,也有越南人少量的試貨。
中國人在這個市場里競爭十分激烈,大家明爭暗斗,國內國外的開發(fā)人員都在以各種方式互相打探對手的開發(fā)款式和進度。
市場上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新款到,大家削尖了腦袋想在這個市場上讓自己家的商品立足。
這次到柜的這種單鞋,價格便宜的至少能賣兩百寬扎,稍顯檔次能達到五六百寬扎,也就是說2-6美金就可以買一雙式樣新潮,穿起來也還算可以的鞋子,所以這類鞋需求比較大。
畢竟在2003年內戰(zhàn)結束,當中國人剛蜂擁到這片土地開始現代淘金之旅的時候,大部分安哥拉人連一雙能稱得上是鞋的鞋子都沒有,有人甚至用廢棄的輪胎修剪后做成鞋子穿。
李言反復掂量查看了一下鞋,鞋子就是自己在采購辦跟進的大致款式,一般都是24或36一箱,36-40的碼數,最多4個顏色。
根據店面銷售主管的反饋,好賣的顏色數量會稍多一些。手上的鞋因為擠壓和搬運,雖然顯得有點蔫頭蔫腦,但是卻發(fā)散著一股新鮮和熟悉的感覺。
李言正在看的時候,弗拉維爾一頭大汗地來到何加帆面前,拿著筆把手上的清單一一給何加帆說了一遍:“這條柜一共12個品類,共856件貨,和清單一致沒有少貨的情況。“
何加帆點點頭,拿回清單,對李言說:“咱們先去辦公室貼上銷售標簽,準備賣貨吧?!?p> 在下樓梯的時候,何加帆告訴李言:”之前公司的店面在卸柜的時候時不時地會出現少貨的情況,一開始會以為是國內同事發(fā)少了,這種情況的確也有可能。
但是有一次發(fā)現在倉庫角落里藏著幾件貨,剛好是卸柜時說少的貨,整頓了幾次以后,這種情況就很少出現了。
畢竟為了偷幾箱貨得聯合全店的員工一起隱瞞,因為只要是店里的員工,都可以隨意進出倉庫,不知道自己得送出去多少好處才瞞得住這種事,這樣也不劃算,還不如想法從哪里摳一點便宜才合算。”
李言奇怪地問:“都是一個店的,大家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還不信任彼此嗎?”
何加帆聽了這番天真幼稚的言論,不由得覺得好笑:“這里是非洲,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這里賺錢難花錢容易,店里的黑工哪個不是在自己職權范圍內想盡辦法占點便宜?道德準則和生存比起來,還是活下去比較重要。
表面上客客氣氣地稱你為老板,背后不知道想了多少心思要從店里的生意里分點油水。
再說黑人們大多數都愛犯懶,小偷小摸在這里比比皆是,只要不要太過分和明目張膽,沒有影響到公司主要的生意業(yè)務,中國老板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畢竟這里是他們的國家,店里常常又只有一兩個中國人,惹急了人家,聯合里外一起對付你那就麻煩了。
那個時候就不光是金錢受損失,生命安全都有可能受到威脅。所以在這里,我們和黑人一樣,命最重要?!?p> 李言吐吐舌頭,看看笑容可掬,正和已經清醒的馬里奧聊得眉飛色舞的何塞、弗拉維爾、瓦度他們,感覺自己像一只小綿羊落入到狼窩里一樣。
也許他們的笑容背后就是一把刀子,歡聲笑語中隱藏著針對他們的黑暗的密謀。
他倆下樓回到辦公室,在柜子到來之前,這條柜的貨物何加帆早在網上和采購的同事一起討論過,所以價格基本上大概有個數。
只見他拿出標簽紙,照著電腦里的清單,刷刷寫上貨號和價格,然后拿給早已在辦公室等待的瑪利亞瑪麗莎,并告訴她們每一款的數量,因為基本上都是整數,200或300,所以對于有經驗的兩人來說駕輕就熟。
瑪利亞和瑪麗莎雙手各高高地拎著幾只樣品,仿佛模特在T臺上一般,嘴里哼著小曲,扭動著腰身舞動著朝柜臺走去,似乎準備讓門外等待已久的客戶們一飽新貨眼福。
在圣保羅市場走街串巷賣貨或者在路邊擺攤的幾乎全部是女性,中國人稱她們?yōu)椤暗鼓铩?,也就是倒運貨物的商販。
卡拉姆巴的兩個店都是做批發(fā)生意的,最小起批是一件也就是一箱,倒娘們從店里批發(fā)出去,再一雙一雙地賣給客人。
因為家里人口眾多,要養(yǎng)活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這群女性天亮就來到市場,進貨賣貨,她們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個市場里消磨。
同時她們還承擔著孕育和撫育年幼的嬰幼兒,每天微薄的收入不知道是否足以應付這個全球物價最高昂的城市物。
她們堅韌得如同原野上的荒草,在這片貧瘠惡劣的土地上扎根頑強生長。
而安哥拉的男性們更多的是做苦力活或者店內上班,有些甚至賦閑在家。所以在市場里鮮見賣貨的男性。
安哥拉身處南部非洲,經濟落后,可是物價水平超過一眾西方發(fā)達國家位居世界第一。
在市場里,一瓶罐裝可樂要1美金,這算是最便宜的了,商場里一杯現做的奶茶基本都要9美金。25公斤裝的大米一般要40美金左右,5L裝的食用油也需要30美金。
高昂物價的最大原因在于安哥拉國內生產水平及低,絕大多數商品都需要從國外進口,關稅成本等導致了這里的生活基本物資并不便宜。
回到店內,瑪利亞們坐定柜臺,大喊吉多大叔開門迎客。
吉多大叔提提皮帶,一運氣使勁拉開大鐵門。
一早就得到消息聽說卡拉姆巴二店卸貨,早就等在店外的黑人倒娘一擁而進。
她們大多數只著吊帶,下面是緊身褲,腰間裹著一塊大大的花布,這塊依然來自中國義烏的花布用途極多,可以裹孩子背在背上、可以裝零散貨物頂在頭上、可以塞錢、可以隨時鋪在地上或路邊像野營一樣吃飯、內急的時候還可以裹住蹲下隨時在路邊解決而不露隱私。人手一塊,堪稱安哥拉老百姓標志性風景。
非洲倒娘們身材都十分豐滿,即使是瘦人也身材勻稱修長,讓看起來還像個小孩子的李言顯得瘦巴巴的,相比之下她反而更像大家印象中那種在非洲吃不飽的難民一樣。
開門后,只見一個個顫抖的黝黑身體噼里啪啦地推向柜臺,木質的柜臺頓時吃不住力向內傾斜,吉多大叔邊罵邊笑地抵著柜臺。
倒娘們如同演唱會上瘋狂的粉絲一樣,高喊此刻舞臺上的”巨星“瑪麗莎和瑪利亞的名字,此起彼伏,聲嘶力竭,剛才還空曠的店面一時人滿為患,兩人的名字不間斷地翻滾在眾人頭上。
間或倒娘們也求助般地大喊站在柜臺角落里的“Mr He”,何加帆看熱鬧般地笑著,擺擺手和她們開玩笑地喊了幾句。
柜臺上只見瑪麗莎和瑪利亞并不抬頭,她們在取貨票據上快速地“刷刷刷“地寫著,寫上買貨人的名字、貨號和件數。
拿到票據的倒娘一改剛才焦躁不安的狀態(tài),飽含優(yōu)越的神態(tài)拿過票據來到鐵門處把票據遞給弗拉維爾。鐵滑梯上已經熱火朝天,乒哩乓啷地開始下貨了。
何加帆在柜臺角落里看了一會兒,搗搗身邊正看得入神的李言,說:”看見沒,能第一時間拿到搶手貨的倒娘平時可沒少給瑪麗莎和瑪利亞小費。
有些市場上的大倒娘甚至都不用出現,一個電話貨就已經留好了。
雖然現在來的倒娘多,能搶到搶手貨的就那幾個人,其他人都是來陪跑增加人氣的,最后再順帶帶點普通的款式回去。
別看店里的員工除了何塞工資也就200美金左右,但是每天的小費和好處可不少。
想在這個市場上立足,倒娘們可不光是辛苦賣貨,還得打點各個店面里的前臺銷售們,你看她們身上穿的,中午吃的,說不定就是哪個倒娘買單的呢?!?p> 貨物銷售很快,一條柜里市場上現在正需的熱銷貨就那幾個貨號,運氣好的時候半個柜都能一口氣清空,但大多數時候就還剩個三分之二慢慢消化。
拿到貨的倒娘已經頭頂著貨物,或者叫上外面搬運工推著獨輪車運走了,剩下沒搶到貨物的倒娘不甘心地翻著白眼,意興闌珊地在已經空下來的店里閑逛或呆坐著,還有的倒娘干脆在店里的空地上鋪開桌布開始吃午飯。
李言長吁一口氣,看看手表,已經快1點了。
今天跌宕起伏,充滿戲劇化的生活也像剛才沖進來的一堆倒娘一樣撲進她的腦子里,讓她的腦子滿滿當當,完全感受不到沒吃午飯的饑餓感,似乎發(fā)生的事情像條巨蛇一樣把她的精力完全蠶食。
何加帆伸了伸懶腰,招呼李言回辦公室吃午飯,店內的眾人也各找自己舒服的位置,準備好好享受一頓悠閑的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