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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靈自由

第三十一章:狼國前線

生靈自由 邪惡的江狼豺盡 5150 2023-09-15 21:46:24

  子夜時分,鳳鳴山以北三十里,狼國、犬族邊境。

  北半球的秋天向來短暫,才十月中旬,冷空氣便已席卷而過,帶來了保護區(qū)的第一場雪。這場雪直下到傍晚方才漸漸收住,稀疏的星空之下,曾經(jīng)蓬勃的土地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卻無法掩藏空氣中悄然彌漫的硝煙氣息,反倒是將這片邊境禁區(qū)渲染得愈發(fā)清冷、愈發(fā)死寂。

  真冷啊,真恨不得把手給剁下來。戰(zhàn)壕里的黑頭一面搓著兩只凍僵了的手一面想著。

  他們是兩個小時前剛從后方摸著黑行軍到前線來的。出于隱藏行蹤的目的,上級嚴令禁止他們私自點起篝火取暖,甚至連火把都不讓攜帶,可今年冬天又來的格外早,他們的秋季軍服還沒來得及增添冬裝,便被這么如趕鴨子上架般的上了前線,眼下凍成篩糠自是無可避免。

  若是能有一雙內(nèi)里帶絨的皮手套該多好啊,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地搓手取暖,也不用再顧及是否會被凍傷了。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皮手套這種珍惜的裝備基本上被軍官階級壟斷,可不是他一個普通下等兵所能妄想的。

  他所能做的,唯有在互相摩擦手掌、活動關(guān)節(jié)的同時張嘴哈氣,傳導(dǎo)出帶著些許熱氣的水霧,至少這能讓雙手暫時感受到知覺,只是哈出的水汽冷卻后盡皆化為了垂掛在睫毛上的冰霜,反倒是令他的眼皮愈發(fā)沉重了,逼得他不得不趕緊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將大腦中彌漫開的幾絲睡意及時驅(qū)除。

  現(xiàn)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

  黑頭就這么警醒著自己,在活動筋骨的同時佝著身子緩緩起身,令目光升過眼前戰(zhàn)壕的胸墻——卻見北方的山坡上燈火輝煌,火光間不時閃過一些醉醺醺的倒影,那里正是犬族邊境部隊的一線陣地,也是他們稍后將要進攻的目標。

  盡管相隔足有兩三里地之遙,可木杯觥籌相錯的敲擊聲、風(fēng)笛與木琴等樂器演奏的音樂聲、木柴燃燒時的噼啪聲以及眾多嬉鬧的說笑聲仍舊跨越了營壘土墻、封鎖線以及白雪皚皚的開闊地,順風(fēng)來到了他們這邊,依稀飄來的還有烤肉、孜然、胡椒、魚湯與啤酒的氣息。他們總是這樣,每天都像在過節(jié)一般,能吃得飽飽的,喝得醉醉的,不像自己這邊……

  他悄悄嘆了口氣,將視線回轉(zhuǎn)到己方的戰(zhàn)壕內(nèi)。其他灰狼弟兄正和他一樣以極為別扭的姿勢蜷縮在沙袋后,有的像他剛才那般搓手取暖,有的在仔細打磨即將使用的兵刃,還有的則在費力撕扯著已經(jīng)凍硬了的粗糧餅與咸肉干。沒有歡聲,沒有笑語,就連平日里最愛開玩笑的胖廚子和喜歡唱歌的麻子都各自在閉目養(yǎng)神,仿佛一切生靈該有的活躍與運動都被刻意抹去了,所剩下的唯有開戰(zhàn)前特有的緊張與沉寂。

  其實原本黑頭是不用入伍的,畢竟他家雖是兵戶,卻已經(jīng)有了兄長和父親兩個入了軍籍,按理說是完全夠了的,可無奈父親早在兩年前就跟著那個少狼主一起在鳳鳴山陪了葬,所以當兩個月前木戶堡再次發(fā)布動員令時,他就不得不參軍入伍去頂已死父親的班了。

  他所屬的這支部隊名叫“次子營”,隸屬于木戶堡的若爾蓋家,定位是“刺刀部隊”——說白了,也就是炮灰兵。并且雖是營級單位,卻并不滿編,現(xiàn)有的三四十個弟兄也都是從各個部隊里東拼西湊地拉來的新兵,平均年齡不超過十八歲,甚至就連“次子”都不算是正式番號,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不過是因為這支部隊里的成員大多都是各自家庭中的次子罷了,他也不例外。

  可畢竟是實打?qū)嵉爻ο嗵幜藘蓚€月時光,他對眼前這些兄弟還都是挺有感情的——獵戶出身的阿甲粗話連篇,脾氣也不好,每天卻會趁著休息時間到軍營外打獵,射些野兔鴿子什么的給大家改善改善伙食;年紀最小的小鐵今年剛過十五歲生日,為人格外體貼老好,每到一處新的駐處,都爭著搶著要第一個去打水、劈柴、生火;胖廚子真名叫山姆,負責(zé)后勤聯(lián)絡(luò)以及日常伙食的運輸,給大家打的飯菜分量要比別的炊事員足足多出一半,甚至還能收集廚余的邊角料給大家做出香噴噴的餡餅,雖總愛說些過時的冷笑話,可人人都喜歡他;滿臉青春痘故而綽號麻子的順哥酷愛唱歌,盡管天生公鴨嗓,每次唱起歌來卻格外有勁,是大家公認的氣氛組組長。還有隊伍里唯一的火槍手黃彪、自稱十八年里撐了十年長槍的凱子、睡覺說夢話想媽媽的小心眼、嘴角總是流著口水的兔唇……一想到今晚的戰(zhàn)斗后注定會有不少戰(zhàn)友與自己永遠分別,他就渾身的不自在。

  “怎么,害怕了嗎?”他感到一只寬闊粗糙,卻格外溫暖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原來是比自己大四歲的哥哥大灰。

  “如果害怕的話,等到發(fā)起沖鋒后,你就緊緊躲在我身后?!备绺绲男λ坪跤幸环N神奇的治愈力,不僅他心中的恐懼化解大半,甚至就連凍僵了的雙手都不再覺得寒冷了。

  二十一歲的哥哥是次子營中少數(shù)幾個不是家子的成員,又因為年齡最大故而被推舉成了代理營長。與身為新兵蛋子的他不同,哥哥從小就被征送到軍隊中訓(xùn)練,從傳令兵、哨兵、后勤兵一路干到正式的戰(zhàn)兵,至今軍齡已有十年,甚至還因為表現(xiàn)突出而得到了賞識,成為了領(lǐng)主大人身邊的侍從。而在聽說新入伍的黑頭被抽調(diào)進次子營后,哥哥又主動放棄了侍從的身份與待遇,來到前線陪他做炮灰——對于哥哥來說,這無異于自毀前程,黑頭始終對此心懷愧疚,哥哥卻總是笑著表示無怨無悔。

  “沒……沒呢?!闭驗槿绱耍荒茏尭绺缭贋樗傩牧?。黑頭打了個噴嚏,借著抹鼻子的動作故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也沒誰可牽掛,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老哥,之前寫的那些信寄出去了嗎?是送給木戶堡里那位侍女小姐的吧!”

  “你小子,知道的還不少,真是人小鬼大!”哥哥氣得大笑,用力敲了敲他的后腦勺,“而且誰說你沒有人能牽掛的?不說別的,阿娘、三毛弟弟、小妹他們,你真的一點都不想念嗎?不想著戰(zhàn)后和他們團聚嗎?”

  這些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了的稱謂一一觸動著他那顆敏感的內(nèi)心,竟將他說得當場啞口無言。沒錯,雖然說起來確實丟臉,可哪個當兵的能不想家呢?更何況說到底,他們還只是一群大一點的娃娃罷了。

  “我,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還縮著打瞌睡呢?!”他囁嚅著嘴唇剛想說些什么,戰(zhàn)壕的另一端卻忽然傳來了威嚴的叱責(zé)聲。哥哥原先微笑的面容也瞬間擰巴了起來,“這些混蛋東西,又開始了……”大灰一邊不停攥緊著拳頭,一邊壓低聲音罵道。

  循聲望去,借著反射在積雪上的星光分明可見,身著綠色軍裝與全套劍士甲的那幾個身影正趾高氣昂地朝這邊一路巡視而來,并不時以腳踢、以劍鞘敲,將那些蜷縮起來修整的次子戰(zhàn)士們一一呵斥起來,不用猜都知道,自然是長官和他那幾個隨從。他們并不屬于次子營,而是上級派下來軍事指導(dǎo)——名義上是指導(dǎo),本質(zhì)上卻是督戰(zhàn)隊,隨時有資格處死那些怯戰(zhàn)的逃兵,同時后方準備給次子營的武器、馬匹、被裝、糧餉等,也全部由督戰(zhàn)長官主管發(fā)放。只是不知為何,自從督戰(zhàn)隊來了以后,軍營里時不時總會出現(xiàn)一些空手而來、滿載而歸的商人車隊,而分發(fā)到每一個人手上的武器、皮甲等裝備總是質(zhì)量最次的那一批,并且說好了戰(zhàn)前兌現(xiàn)的軍餉也始終沒有著落。

  “馬上就要發(fā)起進攻了,還不趕緊進入準備狀態(tài)?!”督戰(zhàn)長官是騎士階級出身,壓根瞧不起這些底層出身的泥腿子炮灰們,對于他們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臉色了?!拔页笤捪日f在前面,等會兒發(fā)起進攻后,若有故意磨蹭或者拖延的,全部視為逃兵,當即軍法從事!”

  次子營戰(zhàn)士們沒有回應(yīng)——或者說,他們麻木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不允許他們做出任何回應(yīng)了。在督戰(zhàn)長官身邊隨從的驅(qū)使下,他們仿佛僵尸般一個個先后起身,毫無感情地各自拾起了身邊的武器,隨后又如同睡倒般沿著戰(zhàn)壕前沿的斜坡上一字匍匐排開。

  至少在表面上,他們是進入準備沖鋒的階段了。

  黑頭也從劍鞘中抽出了屬于自己的兵器——一支從別的部隊淘汰過來的制式雙手直劍。長劍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打磨了,劍刃布滿狗啃了一般的豁口,拿在他手里猶如一塊粗糙的鐵板,不僅毫無光澤,就連原本緊束在劍柄上以防手滑的布條都已經(jīng)松弛了大半,好似一圈死蛇癱軟在他的手背上。

  就不能好好保養(yǎng)武器嗎?他雖暗暗咒罵著那位不知是死是活的前任劍主,可眼下卻只能無奈地將木質(zhì)劍鞘丟開到一旁,同時用劍柄上松弛著的布帶纏住右手,以防止武器從凍得失去抓握能力的手指間脫落。做完一切準備工作后,他和哥哥一起匍匐在隊伍的最末尾,眼睜睜看著倒扣在一旁踏板上的沙漏內(nèi),上層空間內(nèi)的所剩無幾砂礫一點點流失——直到最后完全清空。

  “開始進攻?!备绺鐚㈩^盔朝下扣指眉間,從沙啞的嗓眼中擠出了這么幾個字,語氣平靜,卻孕育著更多的憤怒、勉強與無可奈何。

  死去的歷史早已成為過往,用墨水書寫著那些王侯將相的豐功偉績;而現(xiàn)實中活著的歷史卻要用鮮血書寫,書寫著他們這些無名之輩平凡的、毫無任何價值可言的宿命。

  -

  敵人的前沿陣地修建于維迦主峰西側(cè)的山坡上,地勢居高臨下,再加上有重兵把守,主力部隊直接從正面攻堅的難度極大,故而以少數(shù)炮灰部隊發(fā)起夜襲,滲透并瓦解敵軍的外圍防御后再進行總攻自然是非常明智的選擇了——這也正是次子營今晚將要執(zhí)行的任務(wù)。

  在沖出戰(zhàn)壕、踏入足以淹沒腳踝的雪原后,次子營的隊伍立刻三五一伙地分散成十來個小組,在長達數(shù)百米的戰(zhàn)線上展開為雁行“人”字的進攻隊形。這種打破了原有陣列的全新戰(zhàn)術(shù)不僅可以有效避免因?qū)Ψ交鹆袙呱涠斐傻闹卮髠?,同時由于目標更小、更有利于各自分散隱蔽,故而紛紛為各個突擊部隊所學(xué)習(xí)與采納,效果顯著。眼下也不例外,他們很快便沖過了兩里多寬的開闊地,或許是寒冷的空氣凝固了腳步噪音,又或者是每日的歌舞酒樂麻痹了犬族哨兵的感官,直到此時,敵軍仍未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行蹤。分散開的各個小隊各自借助地形掩護跨過雪原后,又不約而同地在山腳下重新集合,暫時隱藏于亂石灘后觀察局勢。

  他們與敵人已經(jīng)近在咫尺,遠處敵人的歌聲與喧嘩變得更熱鬧了,黑頭甚至能聽得清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篝火與各種顏色的彩燈也變得更為耀眼炫目,仿佛是將整面山坡完全點燃。他抬手揉了揉雙眼,令瞳孔得以適應(yīng)視野范圍內(nèi)驟然提升的亮度,同時和所有次子營戰(zhàn)士們一起將目光對準了數(shù)百米開外,那道橫貫于眼前、高約三米的營壘土墻。

  在攻堅作戰(zhàn)中,功勞與賞賜最大的功勞,莫過于率先搶登城墻、打破營壘了,這便是所謂的“先登之功”,其危險性無需多言,即使是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人也會知道其中的兇險,可若是在拿下如此頭功后僥幸活到戰(zhàn)后,能獲得的榮譽與封賞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對于他們這些最底層的炮灰兵來說,先登無疑是他們改變命運最便捷的通道,卻也是眼下唯一的選擇——畢竟身后緊盯著自己全部一舉一動的督戰(zhàn)長官可不會允許他們說“不”。

  按理說在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更應(yīng)該保持紀律與冷靜,但很遺憾,隊伍里總是會有個別頭腦簡單的一根筋掉鏈子。正當他和大家一起原地等待哥哥的下一步指令時,急于爭頭功的兔唇忽的一躍而起沖出隊伍,眨眼間便已奔出去了十多步。哥哥一驚,剛想說些什么,卻聽得“轟”一聲巨響,兔唇的右腳下突然冒出一朵刺眼的紅色花蕊,氣浪與煙塵一竄三丈高,瞬間將兔唇的整個身子完全淹沒。

  他的心臟猛地一緊,身邊的哥哥也不禁啞著嗓子喊出了聲:“該死,是雷區(qū)!”

  與地雷同時被驚動的還有敵軍的哨兵,“怎么回事,狼崽子們趁夜摸過來了?”營壘上布置的幾盞探照燈一齊亮起,輪番掃視著營前的山坡,只是距離尚遠,暫時沒有暴露他們的行蹤。不過在強烈燈束的余光下依舊清晰可見,倒在不遠處雪地上的兔唇只剩下了上半身,腰以下的軀體連帶著兩條腿全都不見了,扭曲著的臉龐分明訴說著他的死不瞑目——見此情景,本想跟著兔唇一起沖鋒的另幾個新兵也都老老實實地伏下了身子。

  “能繞道嗎?”蜷縮在磐石后的阿甲扭著臉發(fā)問,得到的卻是哥哥無可奈何的搖頭,“兩邊都是峭巖絕壁,我之前帶人探查過的,根本沒辦法繞過去?!?p>  還沒等他們來稍作嘆息,一發(fā)冷箭突如其來,插在了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雪地上,卻并非來自對面敵人的營壘,而是——身后百米開外的督戰(zhàn)隊。

  手持十字弩的長官將準心挨個掃過次子營每一名戰(zhàn)士的背心,同時不住地跺腳,分明是在進行無聲的威脅,逼迫他們趕緊展開下一步的作戰(zhàn)。方才兔唇的慘狀長官不可能沒看到,只不過在他看來,眼前這些炮灰的性命跟他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就算死再多都毫不在意,反倒是作戰(zhàn)失敗的話,還得追究他這個長官的連帶責(zé)任。

  他只覺緊貼在自己身邊的哥哥虎軀一震,隨即像癲癇一般開始了戰(zhàn)栗,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寒冷。但這異常的動靜卻又很快平息,哥哥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什么決心,隨即伸手從下巴處解開了頭盔束帶,連帶著佩劍一起托付到了他的手上,同時交給他的還有一封折疊的信封——收件地址是木戶堡,還特意用紅色蠟油畫了個愛心圈住了自己的署名,竟是哥哥那封寫了好幾個晚上,直到最后也沒來得及寄出去的表白情書……哥哥沒有多說什么,但透過信紙傳來的體溫,他竟也同樣感受到了什么——一股油然而生的堅毅、執(zhí)念,以及哥哥與生俱來的使命感與責(zé)任感。他想要阻止,可凍僵的下頜幾乎完全鎖緊了,他的牙床咔咔作響,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么。

  他與次子營的一眾戰(zhàn)士們共同注視著哥哥緩緩站直起身,大步邁出了掩體,走向了眼前布滿雷區(qū)的山坡。當敵人的探照燈一齊匯聚,將哥哥的行蹤暴露得一覽無余時,他只覺得背對著大家的哥哥猶如巨人一般雄壯、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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