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他們在本該恐懼的時候,還能如此勇敢?
——因為我們是生靈,生靈唯有在恐懼的時刻方能勇敢。
那年那日,黃昏山崗,側(cè)耳傾聽父親教誨的小劍齒虎或許并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些自己原本并不甚理解的字詞有朝一日將會化作命運的回旋鏢,跨越上萬年之久的滄海桑田、歲月變遷,終究飛回到了他的手中。
沒有犧牲,何談勝利?他向來以父親的這句教誨作為自己的人生格言,卻從未想過這句話恰恰蘊含了某個隱藏可能性的結(jié)局——倘若有一天,該輪到你自己以生命奉獻給勝利呢?
若是放在以前,以求生為本能的他或許會選擇逃避,再不去思考自己是否曾經(jīng)許下過哪些誓言,你理解我的怯懦,我理解你的無力,你理解世界的寬廣,世界理解你的渺小,于是在理解中尋找到了相互和諧的歸宿,各有各的快樂。然而此時此刻,當?shù)谝淮握嬲庾R到某些需要自己守護的存在以后,直面近在咫尺死亡的他卻反而笑出了聲——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笑得很純粹,純粹到根本不帶有任何的雜質(zhì)。盡管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孤獨早已將他的意識包裹,無形的寒風(fēng)吹遍了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可他那顆熾熱的心臟,依舊在有力跳動的同時傳遞著生的證明。
世間總有些事,是我們永遠無法解釋也無法說清的,其中就包括必須接受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在造化洶涌而來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渺小得不堪一擊,不管我們擁有什么,擁有多少、擁有多久,都只不過是擁有極其渺小的瞬間,可即便如此,每個人卻仍舊可以選擇成就怎樣的自己。生存還是毀滅,無論如何,執(zhí)掌生命的兩位至尊從始至終都不曾缺席,僅僅只是還未出膛而已,畢竟,它們的勝負都需要子彈的確認,而你從未試過,又如何知曉——飛翔,起源于墜落。
其實我們都一樣,一樣真實而渺小地存在著。
或許,我寧愿自己是個最渺小的塵埃,心懷夢想以及實現(xiàn)夢想的愿望,也不愿意去作為失去理想和愿望的,最偉大、最孤獨的永恒存在。
這一次,準備好了么?
一顆僥幸的子彈,它究竟選中了誰?
……
“咔噠”,伴隨著輪機的流暢轉(zhuǎn)動,撞針立即發(fā)出機械碰撞的清脆聲響。天罰依舊還活著,原因很簡單——這只彈巢內(nèi)沒有子彈。說來也是,畢竟再怎么著也是六分之三可能性的對半開,一上來就死的概率確實并沒有很多人所想的那么高。
“唔——”眼見第一輪結(jié)局已見分曉,周圍的班達爾紛紛以松懈般的集體泄氣作為回應(yīng),甚至直到此時,個別膽小的旁觀者方才想起自己的呼吸原來始終是被允許的,除此以外,還有不少年紀稍大的大臣始終維持著以拳緊攥胸窩的姿勢,顯是因過度緊張而被迫提前進行物理手段的速效救心。
在繼續(xù)維持槍口抵住太陽穴姿勢并環(huán)顧四周的同時,天罰還不忘再次露出了友善的輕笑,似乎正在對全場因自己而提心吊膽的觀眾們表達著深深歉意,可手上的動作卻并沒有任何遲緩——優(yōu)柔寡斷與躊躇不決,正是這個殘忍游戲最大的忌諱,無論是狂熱的觀眾還是殘酷的命運,他們最想要看到的都是果斷、了當?shù)慕Y(jié)局,他人的生命于他們而言,不過只是一場事不關(guān)己的豪賭而已。
不管他人如何看待,至少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情緒無法改變?nèi)魏问聦?,只會影響自己的理智以及周圍旁觀者們的興致。也許路易王僅僅只是將自己作為一枚隨時可以因意外而拋棄的棋子,又或者當真如先前保證過的那般確保有他必勝的手段,但無論如何,這些都與他毫不相關(guān)了——他所要做的,不過只是一次又一次扣響這直接維系命運的扳機,就算注定踩雷,也一定要讓血沫和碎片濺飛得格外瀟灑、格外有價值。
當你習(xí)慣了在死亡邊緣游走,便不會在真正面對死亡時感覺到害怕。
眾目睽睽之下,他像第一次時一樣快速地扣動扳機,槍口隨即有如呻吟般傳遞而出響亮的金屬摩擦聲——但是并沒有子彈緊隨其后洞穿腦袋,這第二槍也是空的。他以享受人生最后時刻一般的覺悟令腦袋稍稍仰起,同時再次以手指輕撫冰冷的扳機。
勝負結(jié)果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如路易王所說的那般,決定于手中這朵以恐懼、死亡為養(yǎng)料充分綻放的誓約玫瑰。
從表面上看,第三槍中彈的可能性與第一次時完全沒有差別,但其實不然,由于先前的兩度開槍所排除的都是空彈,彈巢中隱藏的那三枚致命子彈始終未曾解除威脅,這和努力不努力或是勇敢不勇敢毫無任何關(guān)系,局勢反倒是會隨著回合的遞增與空槍可能性的排除而更加惡化,畢竟他愈發(fā)接近最終回合,下一槍正中子彈的可能性也會相應(yīng)地愈發(fā)增加,直至無限趨近于百分之百的必死終局……
帶來死亡的那顆子彈,此刻或許正與自己僅僅相隔一截短短的槍管。
“他哭了呀,保護區(qū)的膽小鬼哭了呀!”在注意到天罰從眼角處緩緩溢出的透明液體后,不遠處的金絲猴幕僚故意發(fā)出了噓聲,或許是打算以此收獲同僚們的響應(yīng),又或者僅僅只是試圖擾亂天罰的心態(tài),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么很遺憾,他要失望了——天罰并未睜眼回視對方,僅僅只是將嘴角的微笑洋溢到臉部肌肉的極限所在。
我將以行動告訴你正確的答案:這不是膽怯的淚,這是我溢出的意志與勇氣。
伴隨著金絲猴刻意而為的笑聲,第三槍如約而至。天罰不知道究竟該如何來形容第三次扣動扳機的這一段瞬間,呼吸、心跳、觸覺、聽覺……自己與世界存在交互的一切渠道都被強力抹去了,取而代之的唯一一片死寂的虛空。最后等待子彈降臨的時間猶如蛛絲般被無限拉長,客觀時間大約只流逝了不到一秒鐘,主觀時間卻漫長得像是度過了整整一生。
好在很快就能迎來解脫了,無論是精神意義上的,還是物理意義上的,一切全憑最終的結(jié)果——
一秒鐘過去了,意識仍舊清晰存在,肉體也全無任何損毀過的痕跡。
穿堂風(fēng)隆隆,那是奏起的悠揚凱歌——看起來,是他贏了。
班達羅格朝堂上的沉寂又延續(xù)了超過十秒,終于徹底淹沒于四面八方響徹而起的喧騰,吉吉、刺頭軍部眾、大白牙和他的山魈兄弟們、保守派的大臣集團,甚至包括少量金猊勢力的黨羽——無一例外,全部抱以歡呼、尖叫與掌聲。
即便是內(nèi)心再麻木不仁的班達爾,也絕無可能在目睹完眼前的全程后依舊維持住自己的波瀾不驚,他們知道,在決心與意志這方面,自己比不了眼前這只劍齒虎。生存是全體生命與生俱來的本能,為了活著,即使面對最為厭惡的對象,絕大多數(shù)庸者也會毫不猶豫地低三下四、跪地求饒,畢竟尊嚴和生命究竟孰輕孰重這個問題,對于絕大多數(shù)平凡者來說答案似乎都是唯一的。然而就在眼下,他們卻有幸親眼見證到截然相反的答案,以及緊隨而后由此引發(fā)的生命奇跡。
生命的偉大,并不止有茍延殘喘般的得過且過,更在于定格于短暫瞬間的輝煌永恒——這只劍齒虎的所作所為,足夠贏得絕大多數(shù)班達爾由衷萌生的崇高敬意。
與班達爾們的興奮截然相反,贏得賭局的天罰反而顯得格外平淡與冷靜,僅僅只是在稍稍松口氣后放下手槍,同時抬起另一只手去抹額頭上的冰冷汗珠,比起所謂勝利的喜悅,倒更應(yīng)該形容為死里逃生后的慶幸與欣慰。畢竟對他而言,對局的勝利與否與自己全無任何相干,這場僥幸獲取的勝利應(yīng)該歸功于運氣——又或者說,是應(yīng)該歸功于誓約玫瑰的仁慈。
如果武器真的也有獨立的生命與意識存在,那這是否也說明了——在誓約玫瑰看來,自己的這條小命還有繼續(xù)廢物利用的殘余價值?若真是如此,看來今后他得繼續(xù)像個膽小鬼一樣,無條件遵守生靈“熱愛生命”的基本準則了。但愿從今往后,自己不會再遇上類似今天這般游戲人生的賭命博弈,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
“在下的使命業(yè)已達成,接下來就看大王如何信守承諾了……在確保狼女王及其臣屬的安全以后,無論大王打算如何處置在下,在下都將服從處置、悉聽尊便,絕不會有半句怨言,唯有一點小小的祈盼,希望大王能夠明了——”在將左輪手槍放回大白牙手中的托盤后,天罰朝王座方向拱手行禮道,“但愿從今往后,大王的槍口將始終對準殘暴的敵人,而非自己的伙伴?!?p> 屏風(fēng)后方,路易王的身影同樣維持著出人意料的淡定,甚至淡定到有些詭異了。但是天罰相信,真正的路易王——莫格里,此時此刻心緒的波動絕不會遜色于自己,畢竟這可是登基兩年以來,身為傀儡之王的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以無可置疑的手段,光明正大地挫敗了權(quán)傾朝野的金猊一黨,完全可以堪稱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大捷,只是礙于顧及大全的君主立場,方才不得已繼續(xù)維持著眼下寒冰一般的冷漠無情。當然,劍齒虎也清晰地了解事情絕不會就此順利終結(jié),局勢發(fā)展到現(xiàn)在,所謂的當眾審判不過只是路易王為了一碟醋而精心準備的一桌餃子罷了,餃子已經(jīng)備好,接下來就該到上醋的回合了——
“大王,大王萬萬不可呀!”毫不意外,又是那個金猊的幕僚跳出來搞事了,只是不同于先前挑撥開戰(zhàn)時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眼下金絲猴的發(fā)言充斥著支支吾吾的不安與畏怯,連帶著腿腳都不由自主開始了顫抖——天罰有理由相信,若非是有主子在場旁觀,他或許絕無膽量貿(mào)然上前狺狺狂吠——“這可是我們班達爾·洛格全體子民報仇雪恨、振奮軍民斗志的大好良機,大王怎能對此區(qū)區(qū)卑賤小人信口開河,因小失大、因私廢公?祖國即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保護區(qū)與犬族兩路大軍云集邊境,隨時計劃著將我們徹底逼向毀滅,如果不果斷采取措施嚴懲使者與那些狼崽子.任憑他們的存在動搖全體軍民決心,我們將會像兩年前那樣再次失去一切!重鑄班達爾榮光、為英雄王陛下報仇雪恨,吾輩理應(yīng)義不容辭……同胞們,你們說,是不是呀?!”
伴隨著金絲猴的振臂高呼,他或許仍在幻想能像昨天那樣收獲在場百官一呼百應(yīng)的情景——但是很遺憾,此一時彼一時,原本正在為天罰歡呼雀躍的朝堂瞬間冷場了,除去幾個同屬于金猊陣營的同僚以外,壓倒性多數(shù)的官員、臣子、士兵們,全都維持著出奇默契的沉默,沒有人回應(yīng)他,甚至還有個別班達爾在借由低頭搔癢的姿勢捂嘴偷笑,分明是把金絲猴那套慷慨激昂的說辭當成了笑話。
“你,你們……”幕僚驚訝地巡視周遭后,隨即不出所料地漲著那張大紅臉進入了破防階段,“好啊,我明白了,跟這幫蟲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這個國家呢,都到這種時候了,居然還好意思恬不知恥地胳膊肘往外拐,你們莫非都想要當著大王的面造反不成?!我當然知道收了保護區(qū)好處的叛徒大有人在,壞分子們長久混跡于班達羅格的朝堂之上,以一己之力禍亂著我們的全部理念與信仰,但你們可曾想過,你們的主子——那些保護區(qū)里自詡為天朝上國的文明使者們,他們對我們的呼喚從不屑于理睬,無言是最大的輕蔑,倘若從保護區(qū)成立之日開始算起,我們已經(jīng)忍受這種輕蔑足足五個世紀了!現(xiàn)在如果愿意,你們當然可以像保護區(qū)的主子們一樣繼續(xù)保持沉默,畢竟他們保護區(qū)想要的是虛偽的生靈自由,而我們班達爾想要的,唯有復(fù)仇!大王請明鑒,我班達爾·洛格上上下下數(shù)十萬子民皆對保護區(qū)昔日的背叛怨聲載道,他們渴求著公平與正義,更甘愿為英雄王陛下報仇雪恨,他們是您的子民,對您愛戴有加,如若今日放棄向保護區(qū)討回公道的機會,又怎該向他們、向昔日大屠殺中死難的同胞、向英雄王陛下的在天之靈交代呢?相信臣,大王,如若能親眼今天朝堂之上的這一系列鬧劇,整個班達羅格都會咆哮著抗議!”
“不,你說錯了……”沉默良久以后的再度發(fā)聲,路易王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冷漠,“是整個班達爾·洛格都將發(fā)出咆哮。”
金絲猴幕僚瞬間轉(zhuǎn)悲為喜,“大王,您終于理解臣下了……”——但也僅僅只有這一瞬間而已。
“班達爾·洛格的子民當然會咆哮著抗議,但不是向本王,而是向你——準確來說,是向所有主張開戰(zhàn)、以一己私利便要將整個國家拖下泥沼的激進分子咆哮抗議!”
這,這不對吧……得到路易王意料之外反饋的幕僚頓時傻了眼,然而還沒等他哆嗦幾下嘴皮子,緊隨其后的雷霆訓(xùn)斥便又再次將他碾壓:“正如你所說的,保護區(qū)對我們的呼喚從不理睬,可話又說回來,你們難道就有理睬過底層百姓們的訴求了嗎?他們想要的是復(fù)仇?不不不,他們祈禱的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子女健康,以及永不結(jié)束的和平,只要他們自己能夠安居樂業(yè),不至于為一口飯而拼得你死我活,在場諸位上流階級要怎么玩權(quán)力游戲都沒關(guān)系,但是很可惜,他們向來少有如愿。任憑他們咆哮吧,這樣也好,至少這樣能夠讓本王聽清楚來自班達爾·洛格最底層人民的吶喊,從而理解本王究竟已經(jīng)忽視了他們多久;也好讓我們的敵人知道,他們在班達羅格的高堂之上有著一群多么忠誠的朋友,竟如此不遺余力地妄圖將自己的祖國拖向戰(zhàn)爭的深淵?!?p> 幕僚這才想起來跪倒在地,以腦殼砰砰猛敲起大理石地磚,“大王,冤枉??!那些只愿意向保護區(qū)卑躬屈膝的膽小鬼才是叛徒,臣下對大王、對整個班達爾·洛格堪稱忠貞不二,天地可鑒!請大王務(wù)必……”
“忠貞不二?呵呵,是指你們極力避免本王親自參與朝政,并百般阻撓本王做出與你們相悖的評判與決斷嗎?你們真心以為靠著如此幼稚手段,就能夠順利掩耳盜鈴般遮掩現(xiàn)實了?”路易王再一次借助分貝優(yōu)勢無情打斷金絲猴的辯護,“在保護區(qū)東部列國中,班達爾·洛格本就是國民素質(zhì)最差、土地最貧瘠,綜合實力最弱的一國,靠著先父英雄王掃平六合、統(tǒng)一全境,方才勉強有資格躋身獅族、狼國等列強之伍,然而這一切早已伴隨著恩戈羅格城下的那場大敗而徹底灰飛煙滅,國土盡喪、子民流離,能夠逃離故土、奔波抵達班達羅格來的同胞十不存五。柳瓦夫人或者謝利可汗在撰寫他們的平叛回憶錄時,總會將班達爾的總兵力虛構(gòu)到遠超實際,以此夸耀其豐功偉業(yè),而我們也樂意順水推舟,好讓相信這個數(shù)據(jù)的敵人懼怕我們。但是勇氣終究無法取代絕對的戰(zhàn)力差距,正如我們注定無法同時對壘保護區(qū)諸國與犬族自治領(lǐng),一旦全面爆發(fā)戰(zhàn)爭,兩相夾擊之下,無數(shù)子民必將生靈涂炭——而這,恰恰正是你們想要帶給本王的,你們這是打算主動挑起事端,任憑班達爾·洛格遭受蹂躪,然后讓本王成為沒有子民的統(tǒng)治者,獨自一人坐在這徒具虛名的王座上自取滅亡嗎!”
就在最后一段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在場所有班達爾都略顯驚訝地抬頭望向王座方向——屏風(fēng)后方,那原本雄渾、粗獷的聲線竟已突然轉(zhuǎn)變成輕柔、清澈的少年之音,有如夏日里的細雨般潤人心脾,更像一陣和熙的清風(fēng)拂過思緒。盡管早已知曉真相,可天罰也不禁微微愣住了神,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昨天晚上自己似乎也經(jīng)歷過相同的程序,而尾隨在變聲之后的,便是……
果然不錯,幾乎就在回聲沉淀的同時,階梯頂端的屏風(fēng)也已向兩側(cè)打開,令兩年以來掩藏其后的內(nèi)幕真相大白——健壯的雙臂其實是包裹著毛皮的扶手,高聳的腦殼不過是未經(jīng)打磨五官的裝飾,就連那寬闊的軀干也僅僅只是作為王座靠背的存在,班達羅格真正的王此刻正坐落于王位之上,第一次以自己的本尊形象現(xiàn)身于光天化日之下。莫格里的穿扮與昨晚幾乎無異,黑色的背心、花紋短上衣,額外增添的草色綢緞披肩以及懸掛腰后的細柄刺劍。沒有權(quán)杖,沒有王冠,唯一能稱得上神圣的,便只有喉前那條鑲有紅色魔石的金屬項鏈——然而此時此刻,班達羅格年輕的王正抬手解開脖頸后方的連接口,有如扯下束縛自我的項圈一般將項鏈甩開到一旁的地面上,在王座前的臺階上反復(fù)蹦跶跌落至底層后,項鏈頂部的逐漸黯淡了光芒的紅色魔石像是徹底失去了生命。
倘若把班達爾內(nèi)部知曉英雄王身份的人數(shù)比作緊挨大海的一塘水洼,那么更進一步了解路易王真面目的知情者恐怕連水洼里的一顆水滴都算不上,不用說,這自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引發(fā)了又一輪全新的躁動。首次親眼目睹班達羅格之王的臣子與士兵紛紛即刻跪倒,在低頭回避注視的同時連聲高呼“我等有罪,冒犯到大王尊容”,而少數(shù)知曉詳細內(nèi)幕的金猊黨羽則更是無法理解這位年幼的傀儡大王眼下突然公布真相究竟為何目的,也只得在震驚之余默默以眼神交換彼此的心緒與意見。
“既然決心開誠布公,那么本王也就不愿意再對諸位有所隱瞞了……對,你們沒有看錯,這就是本王,一個混雜著恐怖直立猿血統(tǒng)、沒辦法以班達爾身姿公然示眾的骯臟羅剎人?!蹦窭锞従徠鹕?,一面沿階梯逐步而下一面有如大鳥展翅般張開雙臂,仿佛是有意方便那些偷窺自己的眼線光明正大地看個明白,“論體力,隨便哪個接受過訓(xùn)練的刺頭軍戰(zhàn)士都能輕易制服本王,論腦力,更玩不過你們這些久經(jīng)官場考驗的老政治家,有幸在此落冠為王,完全仰仗先父英雄王的余威。本王并不在乎這個王位,如果可以,本王寧愿將這張王座讓給在場的任意一位同胞,在給賢能騰出位置的同時自己也好落得個清凈,但是……本王希望,有意挺身而出的同胞能夠明白一點,身為班達羅格乃至整個班達爾·洛格的王,所肩負的責任并不止是掌握權(quán)力,更重要的是守護好這個國家,保護處于王座統(tǒng)治下的每一個子民,這不僅是本王的理念,更是先父英雄王以其生前實際行動所詮釋的畢生所愿——王來背負,王來審判,王者獻身于國家,國家與王同在。既然你們樂于將本王視為先父英雄王的替代品,本王自然也樂于接受這一既定現(xiàn)實,在接受路易王頭銜的同時也承接著來自先父的理念?!?p> 在談及自己父親的一瞬間,莫格里的臉頰不由自主一陣抽搐,仿佛說出這番話讓他感到無比痛苦,但他仍堅持著繼續(xù)說道:“父王生前所念,絕非是僅僅為了一己私欲,便要將整個國家、全體子民的命運與復(fù)仇綁定,戰(zhàn)爭從來都只是和平的過場,如何延續(xù)班達爾一族的榮耀與國祚,令百姓們得以在安居樂業(yè)中安享和平方才是他的終極愿景,這一點從他生前寧愿深陷埋伏,也執(zhí)意要親自去跟柳瓦夫人面對面談判一事便可見分曉了。在場諸位之中不乏有眾多曾經(jīng)與先父并肩沙場的老相識,自然比本王更清楚這一點,你們口口聲聲宣誓自己忠于英雄王,如今卻又怎好意思借由替先父報仇的口號,實則卻要做出全面開戰(zhàn)這種徹底違背先父意愿的忤逆之舉?”
話已至此,可跪在地上的金絲猴幕僚似乎仍有辯解之意,“按大王這么說,難不成這國仇家恨我們真就要完全忘卻了嗎?忘記歷史等于背叛歷史,這分明就是軟弱無能的妥協(xié)?。 ?p> “為了國家與民族的長遠利益著想,些許的讓步或許是必要的,然而你們必須要清楚,忍耐與讓步絕不等同于卑躬屈膝?;蛟S本王確實是太過溫和、太過軟弱,對敵人也實在是仁慈過頭了,無論是外部的敵人還是朝堂內(nèi)部潛藏的敵人……對于你來說,這點仁慈更是你理應(yīng)慶幸并乞求的,你應(yīng)當懇求我的寬恕,而非在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混淆是非,并試圖進一步地激怒本王。”比起先前身為“路易王”時蠻橫不講理的分貝碾壓,此時此刻的莫格里本尊盡管在氣勢上稍顯不足,然而這一連串擲地有聲的言辭在搭配上富有磁性的清脆原聲,反倒是更容易令旁聽者莫名在靈魂深處產(chǎn)生與之共鳴的錯覺,“自從你們告知本王先父死訊的那天起,本王便打算以畢生時光致力于為先父討回公道,滿心期待并詛咒著柳瓦夫人或者謝利可汗能夠在地獄里哀嚎,直至本王死去的那一天……然而眼下身為整個班達爾·洛格的王,本王必須要優(yōu)先為所有生者考慮,若你你們的愚行成真,深陷地獄的將不會是柳瓦夫人或者謝利可汗,而是成千上萬的班達爾普通子民,這是你們想要看到的嗎?”
“另外本王需要再糾正一點——直接害死先父的,是虎王謝利可汗與他麾下的爪牙,間接害死先父的,是柳瓦夫人的蒙蔽是非以及有意在班達爾·洛格與恩戈羅格之間挑撥離間的陰險小人!從始至終,我們都絕不應(yīng)該把整個保護區(qū)都視作復(fù)仇的對象。本王想請教一下某些主張開戰(zhàn)的愛卿,眼前這位在獅族入伍不到半年的使者天罰先生,可曾在恩戈羅格城下的那場混戰(zhàn)中迫害過我們的同胞?眼下身處外城監(jiān)牢的狼女王及其伙伴,可曾跟隨謝利可汗的部曲將武器揮砍向無辜的班達爾子民?就先父之死這一單一事件來看,他們是完全無辜的——至少也是完全無知的。借由報仇雪恨的旗號,行的卻是和當初柳瓦夫人、謝利可汗相同的暴虐手段,你們真心以為這種野蠻的復(fù)仇能夠令英雄王的在天之靈感到慰藉嗎?”
語畢之際,王廳之內(nèi)一片寂然。
但這份沉寂卻并不代表著事件的終結(jié),而是接下來更進一步劇情發(fā)展所必須經(jīng)過的蓄勢。
當跪倒在地的金絲猴幕僚因察覺到眼前地面突如其來的陰影而顫顫巍巍著重新抬起頭時,他看到路易王——莫格里不知何時已沿著王座臺階上的紅毯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伸手接過大白牙所呈交的誓約玫瑰以后,年輕的班達羅格之王嘴角分明揚起了莫名的冷笑,笑容是那么的嫣然醒目,以至于令人無意再去遐想其間蘊含的深意,“本王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氣,覺得本王這是有意偏袒外來的使者,令你那無可置疑的赤膽忠心蒙受玷污……畢竟是跟隨本王這么長時間的老朋友了,本王當然能理解你,所以也愿意像那位使者先生一樣,給予你一次證明自己決心的機會?!?p> 他以手指微微挑撥旋轉(zhuǎn)一番彈巢輪機后,便即垂手將槍遞到了幕僚眼前,“使者先生已經(jīng)通過了誓約玫瑰的考驗,槍膛內(nèi)的三枚子彈都還完好無缺,足以支持另一場驚心動魄的無限劍制;若是你認為自己的心意毫不遜色于保護區(qū)的使者,那就以實際行動證明給本王看吧——用不著打滿三槍,一槍就夠了。無論結(jié)果如何,本王都將愿意重新考慮你先前呼吁的那些提案。來吧,接槍?!?p> 在視線接觸到左輪冰冷槍身的瞬間,汗流浹背的幕僚像是視線被毒蝎叮咬般渾身戰(zhàn)栗,“大王,臣下,不,不敢……”
“大王叫你拿你就拿著!哪來的那么多廢話!”站在一旁的大白牙厲聲斥道。
話音剛落,金絲猴猶如渾身通電般迅速挺身而起,以哆嗦的雙手接過誓約玫瑰,全場視線焦點也隨即由莫格里轉(zhuǎn)移至幕僚的左手。猶豫半晌后,金絲猴終歸還是咬了咬牙摁倒擊錘,從而將槍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陽穴——只是不同于天罰先前連開三槍的果斷,金絲猴眼下連第一槍都格外磨蹭,食指連續(xù)數(shù)次摸向扳機,可又都在接觸的瞬間將手指激靈著彈開,仿佛那不是扳機,而是燒開了熱水的壺壁?!拔刮刮梗瑒e搞錯了,本王可不記得先父有提過,無限劍制創(chuàng)造出來是作為鍛煉觀眾耐性的手指廣播體操呀!”莫格里話音剛落,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赤裸裸的嘲笑。
幕僚自然沒有跟著樂的資格,如此一番當眾拷打之下,他額頭和臉頰上流淌的汗珠更多了,卻仍舊不敢狠下心來去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在重復(fù)不知多少個來回以后,金絲猴突然發(fā)出一聲驚叫,隨即將手中的左輪扔了出去,注視著它沿著大理石地板徑直滑出去了很遠,渾身上下倒豎的寒毛顯是依然驚魂未定。班達羅格的朝堂之上向來對懦夫沒有任何容忍度,此情此景之下即便是自己人,也忍不住朝幕僚皺著眉頭發(fā)出了唏噓。
“很遺憾,你放棄了證明自己的機會?!蹦窭锫燥@無奈地聳了聳肩,“本王之前說了,要想說服別人,總要拿出點決心給人家瞧瞧,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怎能讓本王聽信你的一家之言呢?又或許……你的朋友們能幫幫你?”他抬眼掃視左手邊的金猊黨羽們,繼續(xù)以一如既往的平淡聲線問道:“你們呢?如果持有相同意見的,歡迎前來證明自己?!?p> 主戰(zhàn)派們激進是激進,但這并不代表他們都是傻子。所有金絲猴都在極力回避與莫格里的視線接觸,并不約而同地將毫無主見的目光紛紛轉(zhuǎn)向己方隊列最前端的領(lǐng)袖,然而——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事態(tài)已發(fā)展到如此地步,明眼人想必都能看得出來,莫格里所針對的根本不是那個無足輕重的小幕僚,而是其背后身為始作俑者的金猊大人,可即便如此,老金絲猴卻依舊維持著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與恝然,猶如置身事外般完全忽視了來自己方陣營的全部求助暗示;不僅如此,就在方才莫格里嚴肅斥責幕僚之時,天罰的余光甚至還意外瞥見了金猊在緊閉雙眼后默默發(fā)出輕嘆的罕見畫面,這是否意味著他眼見局勢失去掌控,便已經(jīng)識時務(wù)地準備放棄抵抗直接投降了?不知道,但無論如何,不到最后一秒,天罰也不敢貿(mào)然做出十足的判斷。
“很好,看起來就認可無限劍制的威懾力而言,我們至少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了。”莫格里冷笑著點了點頭,隨即轉(zhuǎn)身面對整個朝堂,“本王清楚,你們當中有不少人仰慕于先父的豐功偉績,渴望著同樣憑借戰(zhàn)功作為捷徑功成名就,總有人堅信著,戰(zhàn)爭能帶給他們的東西將遠比先父或本王所給予的要更多,財富、榮耀、權(quán)勢還有功名,這一切聽起來多么美妙。但請仔細想想,除了這些,戰(zhàn)爭還能帶給我們什么——燃燒的村鎮(zhèn)和坍塌的城堡、流離的子民與遍野的尸骨,你們想要的就是這些嗎?戰(zhàn)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和平,而非是為了新的戰(zhàn)爭,為此我們需要統(tǒng)一的聲音、統(tǒng)一的舉措,而非在這里爾虞我詐、爭權(quán)奪利,國家是能靠爭吵與分裂治理好的嗎?父王統(tǒng)一班達爾·洛格以前我族百年大混戰(zhàn)的悲慘歷史便是最好的證明!”
在接連進行鏗鏘有聲發(fā)言的同時,莫格里還不忘將腰間佩劍從皮革劍鞘中亮出,迎著大殿各個方向投射而來的火光高高舉起;劍身極長極細,呈現(xiàn)著有如水晶般透明感的淺銀色,在反射全場目光的同時也分明透露著無比的神圣與崇高感,明明看起來仿佛輕易就可以折斷,卻能明確傳遞給在場所有目擊者一個潛在的暗示——只要有執(zhí)劍者的意志與信念存在,哪怕面對再厚重的防護,它也依舊足以勢如破竹般摧折到底。
“這是父王生前送給本王的禮物,他傳授給我最基礎(chǔ)的刺劍劍法,并與我一同為這把劍定下了名諱——‘縫衣針’,當然,這柄縫衣針可不是用來織毛衣的。假如用劍可以使先父起死回生,那么直到他再次回到本王的身邊,本王都絕不會允許自己與諸君收劍入鞘,但很可惜,并不能……本王沒有先父的雄才偉略,也無法憑借自己的才干獲得諸位心甘情愿的擁戴與愛護,眼下本王唯一能夠做的,便只有向諸位承諾本王可以保證到的范圍——沒有財富,沒有功名,更沒有開疆拓土的宏圖偉業(yè),但本王決意靠著這柄縫衣針為大家織出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織出一個和平的未來?!?p> “本王愿意與諸君一道開拓荒野、發(fā)展民生,使班達爾一族真正成為班達羅格與塔卡爾的主人,因為對于百廢待興的祖國來說,每一位致力于復(fù)興大業(yè)的獻身者,都將成為媲美英雄王一般的偉大存在;黑色的土地與濕地等候著遍插秧苗,大森林提供著永不枯竭的氧氣與木料,幽秘的大峽谷深處更是隱藏了無數(shù)金銀銅鐵等貴重礦產(chǎn),待家園得到徹底的開發(fā)后,發(fā)展成果將由全體班達爾·洛格的子民共享,足以令我們過上完全不遜色于以前的美好生活。我們也將重新獲得友誼——來自保護區(qū)內(nèi)的友誼,盡管那里不乏諸多針對我們的仇視與偏見,但這并不意味著就一定沒有同情我們的朋友,畢竟無論如何,我們與保護區(qū)的共同敵人總是始終如一的,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犬族勢力大敵當前,無論是小獅王還是狼女王,都絕不會有理由拒絕額外幫助自己的戰(zhàn)力,我們貿(mào)然伸出的友誼之手必將得到相應(yīng)的回饋,而這僅僅只需要我們主動做出一定的表態(tài),打破過去一段時間里阻礙交流的仇恨壁壘。本王或許不懂戰(zhàn)術(shù)謀略,但本王至少知道祖國需要些什么,眼下擺在諸位面前的就只有這兩條路:選擇本王,你們將收獲和平的勝利,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的時代;選擇戰(zhàn)爭,你們將收獲更多的戰(zhàn)爭,以及更多的失敗……班達爾·洛格的自由民們,選擇權(quán)交由你們,你們到底愿意選擇哪個?”
“勝利!”大白牙率先以雙手圍攏嘴巴高聲回應(yīng),“和平、勝利!大王萬歲!”
“我們需要和平的勝利!”吉吉將軍與他的部下們同樣不甘落于人后,振臂高呼道:“永遠追隨大王,永遠追隨和平,永遠追隨勝利!”
小小的連鎖反應(yīng)終于引燃為全場的再次狂歡,其聲勢絲毫不遜色于先前對于天罰的叫好,只是這一次,異口同聲的班達爾們絕大多數(shù)都維持了相同的口型——和平;保守派的大臣們捶胸頓足拼命吆喝著和平,王都守備軍的普通將士們頓挫長矛齊聲呼喚著和平,身著各色裝飾的幾大部族酋長手舞足蹈共同慶祝著和平……盡管仍有少數(shù)派在謹守沉默或是相互咕噥,但很明顯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和平的呼聲在不斷蔓延、不斷增強,終于發(fā)展成為滿堂的咆哮,莫格里好不容易方才勉強控制住全場群臣的情緒,最后進入激動人心的總結(jié)陳詞:
“多年以前,你們曾輪番覲見先父英雄王,懇求他下令修筑一座紀念著他各項豐功偉績的高大石碑,以令后世班達爾·洛格的子民永不遺忘英雄王的名號,只可惜當時父王并未同意。而今,本王愿意與諸君一道豎起一座新的豐碑,它的上面一片空白,不會有任何王侯將相的功績炫耀,卻比萬般打造的精鋼還要堅固,比巍峨古老的宮殿還要高大,無論是冬季的風(fēng)暴、深夜的狂風(fēng)抑或是從今往后綿綿不絕的歲月侵蝕,都不能將其摧垮——因為它的名字,叫做和平!至于是非功過,就任后世評述吧。和平宛若夢幻,但它并不是本王的一廂情愿,而是全體自由生靈的共同愿望,千萬億個生靈做著這同一個夢想。就讓今天朝堂之上的決議成為和平豐碑的第一座基石,本王將站在這里與諸君一道,就像先父將祖國由分裂推動向統(tǒng)一那樣,奮力將我們的祖國推動向更美好的和平未來,從現(xiàn)在開始,從一……不對?!?p> 他忽的搖了搖頭,將左手豎起的食指重新蜷曲著與掌心緊貼,堅定向大家展示出完整的拳頭——或者說,是那個代表著數(shù)學(xué)范疇內(nèi)最極致、最虛無,同時也是最自然的開端……
“從零開始!”
“是啊,從零開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吱聲的天罰終于找準到了自己再次登場的最佳良機。他三步并兩步小跑上前,并在即將接近莫格里的瞬間彎曲雙膝,改由瀟灑的滑跪姿態(tài)滑到對方面前,以左掌向前平深伸的同時將緊握的右拳貼住心窩,鄭重說道:“無論是班達羅格的和平,還是來自保護區(qū)方面的友誼,一切都能從零開始,重新出發(fā)……倘若身為一座孤島,便只能在大海的深處獨踞,但只要每個人都愿意成為一塊塊小小的泥沙,那么在相互連接后,便能創(chuàng)造出一整片大陸!道不遠人,人無異國,若大王不嫌,在下愿意成為大王在保護區(qū)的第一個朋友!讓在下去扮演那個毫無意義的‘0’,從而成就大王那個里程碑意義的‘1’!在下相信,昨夜的暴風(fēng)雨將以金色的和平為今晨加冕!”
不知道為什么,當他提到0和1的時候,周邊卻意外傳出不少班達爾忍俊不禁的嘲笑與哄鬧,但眼下他的大腦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運行內(nèi)存去反思自己的措辭是否有問題了,因為在與莫格里驚訝目光相交的一瞬間,天罰立刻注意到了自己的禮儀問題——事出匆忙未加考慮,他竟在跪地的同時本能朝對方伸出了平攤的左掌,仿佛是在期待著接下什么……紳士吻手禮,這可是男性在與出身高貴的貴族女士見面時方才用得上的高級禮節(jié),以男士伸左手接過女士右手,再俯首輕吻女士的手指或手背(具體位置視對方是否已婚而定),整套流程下來一氣呵成;自從在大漂亮那邊學(xué)會這門技術(shù)后,天罰一直以來也很樂于在各項交際場合以此討好異性朋友,無論是紅、薩凡娜還是云尾線和紫葡萄,相識的幾位女士都曾微笑著接受過他的致禮,可是眼下——這男的對男的擺出吻手禮架勢,成何體統(tǒng)啊喂?!
不過幸好,向來對保護區(qū)內(nèi)繁瑣貴族禮儀毫不感冒的班達爾們似乎并不能理解他這一番動作的實質(zhì)含義,絕大多數(shù)旁觀者神情中所包含的不解也更勝于震撼,但愿莫格里也跟他們一樣吧……
天罰尷尬地咧了咧嘴,正想在收回左手后重新調(diào)整為低頭姿態(tài),然而——莫格里及時伸出的右手徹底打亂了他全部的部署;時間仿佛再次凝固了,相向而貼的兩只手就這么尷尬地同時懸浮在半空中,令天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比起天罰的狼狽,莫格里卻早已拋卻掉先前轉(zhuǎn)瞬即逝的驚詫與不解,重新令嘴角洋溢起頗為‘和睦’的微笑,“愣著不動干嘛,下不去嘴嗎?既然都信誓旦旦著要當本王的第一個朋友了,難不成還要嫌棄本王的手臟嗎?”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通過莫格里雙眸深處同時浮現(xiàn)的頑劣與淘氣,天罰也瞬間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奶奶的,這小子明明知道吻手禮是什么含義,卻還是硬要老子吃下這個大洋相,這殺千刀的羅剎小鬼頭!
唉,罷罷罷,仔細想想這又能怪得了誰呢,要怪就怪自己太草率太無腦吧……
不過話說回來,莫格里的皮膚雖然略顯黝黑,可畢竟年紀尚幼,再加上本身骨架偏小,以至于包括手在內(nèi)的各個身體部位都呈現(xiàn)著未完全的發(fā)育狀態(tài),玲瓏小巧的手掌輪廓足足比天罰的大臟爪小了一圈,指節(jié)分明而修長,握在手中根本察覺不出多少分量,就手感的細膩程度而言,甚至要比常年舞刀弄槍、掌心與指節(jié)遍布繭痕的紅還要更容易接受一些,若是閉著眼睛的話,還是勉強可以幻想成一位高貴女士的——一位高貴的黑漆漆女士。
于是,當天罰微微俯首,以自己緊閉的嘴唇象征性接觸到莫格里手背時,周圍再次響起了響亮的歡呼與掌聲,以慶祝他和莫格里背后所代表的、班達爾·洛格與保護區(qū)救亡組織兩大生靈勢力從零開始重新連接的友誼——最好是只局限于友誼,天罰暗地里默默保佑著,這群潑猴可千萬別因為自己的出糗而過度聯(lián)想到某些超越友誼的事情上……
他本以為掌聲會像剛才一樣很快結(jié)束,然而耳畔響徹的清脆拍擊聲雖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變得稀疏,卻始終未有徹底的平息,直到最好只剩下了零星的一處躁動……與絕大多數(shù)班達爾一樣,天罰與莫格里將好奇的視線同時投向聲音的來源:
主戰(zhàn)派隊列的最前沿,在伴隨嘴角冷笑的同時以干癟的雙爪進行敷衍般的拍擊,金猊大人就這么一面鼓掌,一面緩步走出己方陣營的隊列,大搖大擺踏入全場視線的焦點。每只眼睛都在望著他,卻無任何一人膽敢率先提出質(zhì)疑,保守派的大臣們慢慢退開,吉吉和他的手下也一樣,任憑金猊踩上橫貫大殿中軸線的紅毯,并最終緩步走向紅毯另一端莫格里的對立面——此情此景之下,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班達爾首席遺老終于決定要親自出馬了。
他就這么站在那里,以彎曲的手肘兜住自己權(quán)杖的同時,用那雙微笑的眼睛逐一打量周圍旁觀者,但是在即將輪到劍齒虎的時候——他刻意直接跳過,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莫格里的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盡管在剛才的演講中,莫格里的慷慨陳詞收獲了在場絕大多數(shù)與會者的支持與擁護,從表面上已經(jīng)取得了完全的勝利,然而很遺憾,班達爾·洛格的最高權(quán)力向來以獨裁集權(quán)為尊,而非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絕對民主。作為班達羅格朝堂上向來堪稱一言九鼎的存在,金猊大人的態(tài)度才是決定目前事態(tài)走向最為至關(guān)重要的部分,他若是支持,自然一切水到渠成,若是反對,則莫格里先前的所有承諾都只能算成一場沒有結(jié)果的鬧劇。
“大王的精彩演講實是振奮人心,加之能夠有幸親眼目睹大王的尊容,臣等皆是深表觸動,不勝感激?!碑斀疴ゴ笕司従弿埧跁r,他那彬彬有禮中所透出的寒意卻幾乎能凍掉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不過大王,這些奇技淫巧的小游戲就不要帶到朝堂上來了,朝會是嚴肅的地方,大王若不能以身作則,怎能令群臣認認真真辦好實事、效忠大王呢……”
正說間,金猊已彎腰拾起了掉落在腳下的那件物事——誓約玫瑰,直到這時天罰才注意到對方竟是有意走到了先前左輪手槍的落點。眾目睽睽之下,老金絲猴頗為自信地將槍口調(diào)撥,徑直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隨即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伴隨著火藥的沉悶炸響,金猊大人的腦殼瞬間被洞穿,鮮血裹挾著彈片在半空中有如鮮花般綻放——這令人期待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槍膛內(nèi)一閃而過的底火的確證明了彈巢內(nèi)子彈的存在,這顯然有別于天罰先前的三次幸運,可令人費解的是,金猊大人卻還是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不僅沒有任何中彈后應(yīng)有的反饋,甚至還反過來頗為得意地欣賞起周圍觀眾的詫異神色,難不成他已提前做好了防范措施?可再怎么充沛的防范,也不至于能讓腦殼強化到足以挨下近距離發(fā)射出的子彈吧?
既然問題不在肉體上,那就只能出在槍上了……天罰悄悄將視線瞥向身邊的莫格里,盡管班達羅格之主在表面上依舊維持著自己的淡定,可在視野略微下沉后,天罰卻分明看到他那只攥緊著的小拳頭正在毫無緣由地不停戰(zhàn)栗著。
“空包彈,空有彈殼、火藥,卻沒有配備彈頭的子彈。”金猊微笑著甩了甩手,令打空的彈殼從右側(cè)拋殼窗中退出,在向旁觀者揭曉謎底的同時調(diào)轉(zhuǎn)槍柄,重新瞄準了自己表露出浮夸笑容的面孔,扣動扳機——結(jié)果毫不意外,誓約玫瑰雷聲大雨點小,金絲猴依舊毫發(fā)無損。
“犬族那邊在射擊訓(xùn)練、軍事演習(xí)或鳴放禮槍時作為實彈的替代品,同時具備模擬實彈射擊時聲光特效的作用,甚至在打完以后同樣需要主動退出彈殼?!毖灾劣诖?,他甚至囂張到徑直將槍口塞入自己的口腔,然后第三次扣響了扳機,“唯一的區(qū)別便是——它不會真的射出子彈,也不會出現(xiàn)任何的傷亡?!?p> 三槍已畢,盡管是出現(xiàn)了與天罰相同概率,過程卻截然相反的的三槍全中畫面,可最終的結(jié)果卻并沒有任何的變化。朝堂上再次陷入鴉雀無聲的絕對死寂,再也無法與莫格里先前演講時所爆發(fā)的山呼海嘯聯(lián)系起來,所有人都能輕易察覺到周邊環(huán)境里以肉眼可見速度逐漸退去的狂熱與激情,仿佛是金猊大人以無形的手將整個宮廷從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強行拖下了冰冷至極的極地永冬深處,所有人都只顧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住哆嗦的身軀連大氣都不敢出一點。
天罰幡然醒悟,原來……莫格里在左輪槍內(nèi)提前裝填的,全都是這種光打雷不下雨的空包彈嗎,怪不得他能夠如此放心地讓自己參與其中呢,畢竟即便是真的倒霉踩雷了,也不至于危及到生命安全……但是很明顯,眼下并不是該忙著感激的時候,就在金猊宣布完畢真相的同時,很多班達爾都恍然大悟般發(fā)出了輕輕的嘆息:哦!盡管始終維持著面對金猊的站位,可天罰也明顯能感覺到,周圍投射向自己的諸多目光已經(jīng)比不上先前那般的友善了。
“是,確實如此?!奔词股硖幱嬛\被當眾戳穿的不利形勢中,莫格里依舊盡力維持住了自己聲線一如既往的平穩(wěn),“畢竟本王并不想看到犧牲者的血跡玷污自己的王宮,具體細節(jié)如何自然全憑本王喜好安排了;更何況本王之前就已經(jīng)說到了,無限劍制,考驗是參與者的勇氣、決心與意志,而非執(zhí)著于以奪人性命為最終目的。并且話說回來,使者先生所開三槍可都是空槍,這和槍膛內(nèi)裝的是空包彈還是實彈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難不成換種子彈,結(jié)果就會發(fā)生改變嗎?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金猊大人想必不會不懂吧!”
“哈哈,大王實是抬舉臣下了,咱家可沒有這般膽量妄然揣量大王的心思,既然大王說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了?!苯疴バχ龀鲆桓辈簧跽J真的恭維姿態(tài),重新將被硝煙沾染臟了的誓約玫瑰遞交給一旁怒目而視的大白牙,“大王說的確實在理,無限劍制確實考驗的不是生命,而是信念或勇氣那些,不過以臣之見,大王或許還忽略了一個更重要的考察目的——忠誠,對于某些甚至連大王的命令都不敢正視的家伙來說,他們口中振振有詞的忠誠有什么可值得信賴的的道理呢?如此反復(fù)小人,留著也沒什么必要了……”話音未落時,他已將目光悄然瞥向左側(cè)的地面——那只哆嗦著跪在地上的金絲猴幕僚。
眼見主子注意到了自己,原本一副諂媚丑態(tài)的幕僚立刻有些慌了神,不等站起便即手腳并用著爬向金猊的腳邊,“金猊大人,在下……在下知錯了,饒了在下吧!在下剛才不應(yīng)該如此狼狽,以至于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了大人的顏面,但是……但是在下是真不知道,這槍里裝的是空心子彈?。〈笕?,大人請務(wù)必要理解在下的難言之苦,務(wù)必要……啊——”
金猊卻壓根懶得搭理,不由分說便徑直舉起手中權(quán)杖,調(diào)轉(zhuǎn)杖尾直指幕僚的后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戳下——極其精巧的施力角度證明他或許早就不是第一次如此下手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頸椎折斷的咔嚓聲清晰可聞,應(yīng)聲倒地的幕僚身體仍在抽搐,舌頭與暴起的雙眼一樣吐出了很遠.但是頭顱卻一動不動,仿佛就從來就沒有屬于過下面的那個軀體一樣。
當著滿堂文武與路易王的面,就像順手掐死一只螞蟻般隨意處死了自己的手下,肆無忌憚的金猊大人竟已狂妄到這種地步了嗎?莫格里與劍齒虎自是目瞪口呆,而紅毯對面的諸位保守派大人們更是炸了窩般先后發(fā)出尖叫,個別膽小的已經(jīng)開始擅自脫離隊伍,爭相通過殿前的大門逃離現(xiàn)場。
“無禮之徒,先是以狂言妄語公然抗拒大王的旨意,而后竟又不知悔改地妄圖尋找開脫的說辭,實是膽大包天、罪該萬死,大王在上,請恕老臣平日里勒令不周,以至于釀成今日之相,大王請放心,臣下從今往后一定嚴抓朝堂之上各項作風(fēng)問題,絕不讓大王再如今日這般受到無禮之徒的冒犯?!苯疴ト允悄歉辈懖惑@的冰冷神色,在微笑著重新回歸到雙手緊握權(quán)杖頂部的站立姿態(tài)的同時,他不忘暗示性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收到指示的兩名部下隨即上前兩步,一左一右抓著腳將紅毯上的死者拖到了隊伍后面,金絲猴幕僚口中吐出的血在大理石地板上拖了長長的—路。
“當然,有懲罰自然也有獎賞,以此方能體現(xiàn)大王的仁德厚愛……”伴隨著權(quán)杖再一次的敲擊地面,恢復(fù)為凝重面色的金猊大聲命令道:“金晨,金恩,拿下這個禍亂宮廷的……哦不,是保護區(qū)的使者先生,勞駕兩位請使者先生到外城監(jiān)牢走一趟吧,在沃沃將軍那邊,他將如愿與那些被他稱之為‘伙伴’的狼崽子們見面——最后的一面。作為方才以精彩節(jié)目博得大王一笑的獎勵,使者先生將有幸最后一個掛上天花板,以便親眼觀察自己的伙伴們究竟是如何被一個個被架到火堆上烤熟的。”他溫和地擠了擠嘴角,“先是狼女王,然后是那個白狼崽子,再然后是小公狼和小瘸狼……金晨,記得提醒下沃沃將軍,別讓狼崽子們咽氣太快,慢慢加熱,用文火……”
“金猊,本王先前的命令你是全當耳旁風(fēng)了嗎?!”這是自昨晚見面以來,天罰第一次看到莫格里在臉上呈現(xiàn)出如此的慍色,他一字一頓鄭重其事地說道:“本王已經(jīng)赦免了使者先生與狼女王一行,他們將成為我們與保護區(qū)方面再度構(gòu)建起和平友誼的橋梁,令我們與他們都有一個全新的開始。方才群臣的聲音你也聽到了,不要認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執(zhí)著于名利與權(quán)力,甚至不惜為此將整個國家拖向戰(zhàn)爭的深淵,你就真的這么眼紅于先父曾經(jīng)創(chuàng)過的那些豐功偉績嗎?”
“并非執(zhí)著于名利與權(quán)力,而是先王托付給臣下的責任?!苯疴ゼ傩市实毓硇辛藗€禮,“請大王放心,臣下絕不會辜負英雄王托付給咱家的使命,只要咱家還在一天,便不會任由這些亂臣賊子禍亂我們的朝政,至于平定叛亂、恢復(fù)邦交與國家尊嚴的事情,交給臣下去辦就行,大王無需過多操勞,只是還請您務(wù)必明辨是非,而非一味任性地聽信小人讒言。大王唯一需要關(guān)心的就只有努力學(xué)習(xí)君王之術(shù),以便在將來親政以后不負先王與老臣所望,真正成為萬民敬仰的班達羅格之王……咱家該說的,都說完了?!痹捯魟偮?,分別名為金晨與金恩的兩名部下便已率先亮劍出鞘,大踏步走向莫格里身邊的天罰。
“王宮森嚴,可不是任由爾等胡作非為的場合!”在大白牙發(fā)出的怒吼的同時,他和其他山魈兄弟同時橫置佩劍,擋在了莫格里與天罰的面前,與進犯而來的兩只金絲猴侍衛(wèi)形成對峙;然而伴隨著一聲充滿不祥暗示的金屬碰撞,紅毯右側(cè)陣列中數(shù)量三倍于山魈的金甲武士也緊隨其后拔出了長劍,“你覺得我們金絲猴一族會聽任自己人孤軍作戰(zhàn)嗎?”
“大王,金猊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大門方向傳來了大猩猩隊長粗獷的喊聲,顯是方才逃竄出宮的膽小大臣們驚動了殿前守衛(wèi)的禁衛(wèi)軍,以至于原本列隊于臺階兩側(cè)的銀背大猩猩們紛紛開始向殿門口集結(jié)了,但是——“王都守備軍!”吉吉將軍早已提前吼出了命令,“關(guān)閉宮門!”
把守宮門內(nèi)側(cè)的刺頭軍部眾立刻掰動了墻壁上的某處機關(guān),伴隨著沉默機械的摩擦聲,一整塊未經(jīng)雕琢的巨型花崗巖石迅速自門洞上方突然開啟的通道內(nèi)直線掉落,以恰到好處的位置與角度將宮門徹底封死,就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幾乎與此同時,宮殿兩側(cè)負責把守旁門的兩扇大理石板也應(yīng)聲合攏完畢——如此一來,殿內(nèi)拔刀相向的兩方勢力終于如莫格里所愿,徹底陷入了與世隔絕的封閉狀態(tài)之中,在最高指令無法傳達出去的情況下,無論是禁衛(wèi)軍還是金猊的其他黨羽,都再無可能以常規(guī)手段干涉眼下殿內(nèi)的任何形勢了。
“看起來您的所作所為媲美不上自己的漂亮話啊,嘴上說著自始至終為本王與先父鞠躬盡瘁,實際上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妄圖奪權(quán)篡位了嗎?!”莫格里冷冷道,“金猊大人,十分感謝您給了本王的朋友一點點仁慈的建議,那么接下來也允許本王回個禮略表心意——跪下吧,大人。只要您眼下以宣誓效忠澄清立場,本王自會準許您卸下全部的職務(wù),回到自己的家中安享晚年,金氅將軍或是其他金絲猴一族的同黨也可得以從輕發(fā)落。在過去的幾年里,我們班達爾流的血已經(jīng)夠多了,只要你愿意,權(quán)力的更迭將不會出現(xiàn)任何流血與犧牲。”
“臣下當然期望如此,但是很遺憾,咱家無能為力……”金猊微笑著攤了攤手,“畢竟在權(quán)力的游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而已,沒有中間地帶?!?p> “既然您如此堅持,那么很遺憾,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短暫的沉默后,莫格里朗聲召喚道:“吉吉將軍,請解除金猊大人及其部下的全部武裝,必要時,本王允許你們使用一切暴力手段,不惜代價!待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將他們?nèi)垦核偷降叵氯龑拥乃览沃新爮陌l(fā)落?!?p> “王都守備軍,全體聽令!”吉吉將軍一聲令下,全體刺頭軍戰(zhàn)士一齊蓋住石盔、壓倒長矛,繞過那些躲在柱后或墻邊瑟瑟發(fā)抖的大臣們,朝向?qū)χ努F(xiàn)場的最前沿包圍而來。
“本王不希望看到毫無意義的傷亡,但是你讓本王別無選擇。”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天罰注意到莫格里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到底還是個宅心仁厚的孩子,即便到了現(xiàn)在,也依舊有意回避眼前即將發(fā)生的血腥,“只要讓你的部眾放下武器,就無須再——”
“嗷——”
全場因犧牲造成的第一聲哀嚎并不來自金猊那邊,而是距離莫格里僅僅不過數(shù)米之遙的方位。
伴隨著刺頭軍士兵的利落刺擊,站在隊伍最邊緣的山魈慘遭長矛的穿胸而過,而他身旁的同伴尚未回過神來,便也立刻遭遇了相同的命運——鮮血淋漓的矛頭自肋骨下方刺出,穿透皮革背心和盔甲,劍未落地,人已喪命。
天罰的喊叫來得太遲了。
左側(cè)陣列的山魈在回身的半途遭受了攻擊,由于處在無法反抗的姿勢,于是被四五個刺頭軍以長矛頂住身體連連后退,并最終釘死在了身后的立柱上;身材最瘦小的山魈光速丟下佩劍跪倒在地,口中嘮嘮叨叨重復(fù)著投降,然而敵人絲毫不留給他任何的活路,在被盾牌撞倒在地后,十多支長矛集體貫穿了山魈的身軀,口中噴涌而出的鮮血簡直堪比熱氣騰騰的紅色噴泉;大白牙倒是及時調(diào)轉(zhuǎn)過了陣腳,重新?lián)]動起長劍以對抗叛變的友軍,上下飛舞的劍光逼退了面前一大片長矛與皮盾,剎那間他仿佛真的就要突圍而出了……然后,原先負責與他正面對峙的金晨和金恩迅速跟上腳步,利劍分別自后方捅穿了毫無防備的腿彎與肩胛,山魈將軍當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莫格里尖叫著撞開阻攔身前的矛桿,用盡全力撲到大白牙身上試圖保護對方,但是緊隨其后的,是十多把沾染著鮮血的矛尖與長劍蜂擁而至,從四面八方挾持住他的肩頭。
“大王!”無論如何,天罰都絕不可能再坐視不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然而正當他試圖沖向被包圍在叛軍中央的莫格里時,他忽的察覺到了身側(cè)突如其來的冰冷——是一直陪在身邊的吉吉用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還是不走心呀,伙計?!奔睦湫﹄[約透露著微不足道的些許歉意,“我之前不是說過了,讓你最好別信任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