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名侍女,輕輕地駕船而來,又帶著一張詩稿駕船而去。
不久,牧放清亮的嗓音第三次在清水河畔響起: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p> “好,好,好!”
牧放連道三個好字:“舊題翻出新意,端的是格調(diào)不同,上佳!”
書生們連連點頭,自來寫秋多悲戚,這首詩卻情緒高昂,不見一絲悲色,讓人讀來,一洗心中塵氛。
不等眾人回味過來,鈴鐺聲又一次響起。
梅友仁已經(jīng)不再試圖蒙混,他早從艙里走出來,和所有人一起,靜靜地看著那艘船,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神圣的東西一樣。
很快又一首詩被呈上去,牧放照例讀了出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p> 清水河畔一片沉寂,沒有人發(fā)出半點聲響,只有河水在潺潺地流淌著。
好半晌牧放才輕輕嘆息一聲道:“絕唱!”
此外再無點評。
至此春夏秋冬四首詩已經(jīng)齊備。
所有人都眼熱地看著那艘小船。
布簾被掀開,里面走出來一個身形瘦削的青年,正是陳省。
陳省臉色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昂首挺胸,作出一副冷傲的樣子。
牧放滿意地捋著自己的小胡子,轉(zhuǎn)身對旁邊的池映雪道:“映雪姑娘,可否代老夫把這位公子接過來?”
半天沒有人回應(yīng)。
“映雪姑娘?”
池映雪這才回過神來,臉上一片桃花,眼睛也亮晶晶的。
“是?!?p> 她欠身道。
在眾多書生有些嫉妒的眼神中,池映雪撐著小船,來到陳省身前。
陳省的樣子全部映入她眼簾,只見他眼窩深陷,臉頰干瘦,放在與會的這些書生中,完全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池映雪心中一沉,她想象中的這位“詩仙”應(yīng)當(dāng)是豐神俊秀的,沒想到竟然這般普通。
或許天底下真的沒有十全的事吧。
映雪啊映雪,你真是久處煙花地,性情也染了風(fēng)塵嗎,有這等才華,區(qū)區(qū)皮囊小事,哪里還值得在意呢?
池映雪自嘲地想。
陳斂照舊坐在船艙里,此時正好奇地打量著這位花魁,只見她渾身素凈,不事修飾,卻自然艷光照人。
怪不得這些書生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公子,學(xué)政大人有請?!?p> 池映雪款款道。
陳省見到池映雪早就六神無主了,癡癡地上了船,跟著她來到留仙閣的高臺上。
一上高臺,陳省就見一個老頭正滿眼欣慰地看著他,他渾身一抖,立即回過神來。
撲通一聲,陳省跪倒在地,大聲叫道:“學(xué)生陳省,拜見老師!”
他倒是聰明,提前就把師生名分給定下來了。
牧放哭笑不得,兩手輕抬,把他虛扶起來道:“好好,起來起來。”
隨后轉(zhuǎn)頭道:“劉大人,今天我就把陳省收進門下了,你給我作個見證如何?”
劉知元還能怎樣,總不能強行宣布是梅友仁贏了詩賽吧,那他以后可就成笑話了。
他悶聲道:“牧老得佳徒如此,真讓人心生歡喜?!?p> 牧放心中暗笑,卻不表現(xiàn)出來,說道:“映雪姑娘,勞你替陳省斟一杯酒?!?p> 池映雪蓮步輕移,正要倒酒,陳省連忙起身,已經(jīng)自己把酒滿好道:“不敢有勞映雪姑娘?!?p> 劉知元此時也把心里的不快壓下去了,呵呵笑道:“陳公子文采風(fēng)流,映雪絕色無雙,正該她替你倒酒才是。”
陳省一本正經(jīng)道:“學(xué)問未成,不敢沾染女色?!?p> 他心里在滴血,池映雪啊,他平日里可是想見一面都沒機會的。
可是詩又不是他作的,他白得了名聲,白得了老師也就罷了,這些斂爺不需要,可美女就不同了,哪有人不愛美女的,他可不能占這便宜,雖然就算他拒絕了,池映雪和斂爺也不會有什么交集,到底求個心安不是?
敬完酒,拜師禮也就算結(jié)束了,剩下的就是改日登門拜訪,可牧放的府邸并不在清涼府,所以這一關(guān)暫時也不用過。
收下佳徒,劉知元的意圖沒有得逞,牧放老懷大慰,郎聲道:“讓我們?yōu)榻袢瘴目R,然后,大家自便吧!”
于是宴會正式開始,書生們吃吃喝喝,或者撐著小船訪友,或者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暢談,談話的內(nèi)容總離不開今日的四首詩。
沒過多久,陳省又被池映雪送了回來,看表情,陳省仿佛灌下幾大壇酒,整個人都陶陶然了。
見到陳斂,陳省面帶驚嘆,壓低了聲音問道:“斂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斂輕笑道:“什么怎么回事,詩詞小道爾,不過見你為難,寫幾首詩幫你一把而已,算不得什么?!?p> 陳省還是難以置信,可又不能不信。
今日的這幾首詩都是上品,任誰寫出這幾首詩都會留名青史,早就被人知曉了,所以這不可能是前人的詩,也不會是當(dāng)世其他人的詩,只能是陳斂自己所作。
可陳斂就只學(xué)了三年文,開蒙而已,從沒聽說他在詩詞上有什么造詣啊,難道這世上真有天生的詩才不成?
這么一想,陳省倒是覺得想通了,本來就有人與眾不同,斂爺可能就是那個天生的詩才。
陳省感嘆道:“斂爺,你不該學(xué)武道的,以你的天賦,學(xué)文的話怕是早有大成就了?!?p> 陳斂不由得心動起來。
前世他爸媽都是文學(xué)出身,雖然他并沒有因此愛好文學(xué),反而叛逆地學(xué)了經(jīng)濟,老兩口眼中充滿銅臭的學(xué)科,可他還是從小被強逼著背下了很多名篇。
如果用來在文壇混,他恐怕會很有優(yōu)勢。
良久他還是搖了搖頭,文壇混得再好有什么用,也許會得朝廷看重,得士林尊重,并因此得以憑自己的身份借用朝廷的勢力。
可這到底不是自己的修行境界,外力不可依恃??!
亥時初刻,宴會結(jié)束,書生們漸漸散去,每走一位,都要把船撐過來,向陳省拱手道別。
這一晚他可是風(fēng)光透頂了,絕對的焦點,每個人都想過來和他聊兩句,談一談對四首詩的認(rèn)識,或者說說自己最喜歡的句子。
到底是讀書人,沒有人能對這么好的詩詞毫不在意…除了梅友仁。
他倒不是不在意,而是實在拉不下臉來,他向來被稱為清涼府第一才子,這次卻在詩詞上被別人碾壓了,以至于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構(gòu)思的詩拿出來。
他哪里還有臉面過來搭訕。
書生們很快散盡了,陳斂二人也正要離開,忽然一只花船駛過來。
撐船的是一名秀麗的丫鬟,等船停穩(wěn),丫鬟叫道:“小姐小姐,攔下他們了?!?p> 隨即一名嬌俏的少女掀開紗簾走了出來,少女臉現(xiàn)忸怩之色,羞澀地看向陳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