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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逃亡

第九章

荒原逃亡 踏行Akary 3558 2022-03-20 12:37:59

  他們往往意見一致,情感相通,即使不能見面,成日寫信,也不感到厭煩。偶爾也有遺失的信,也不過一兩次,他們等待著,不見回信,就再寫。他們害怕這通信被誰發(fā)現(xiàn),害怕誰的一時好奇,會摧毀兩人的聯(lián)結,卻甘之如飴地在這邊界上走著,絲毫不見獨木橋下的危機。

  他們明白,這樣下去,是難以長久的。無論他們怎樣契合,怎樣心靈感應,都無法跨越身份的鴻溝。理智上,他們知道止損,不時有斷絕一切的念頭,索性逃到某處去吧,再也不顧對方!這念想,讓他們彼此感到剜心般痛苦,可是切切實實地存在,他們明知,只有這么做,才是最明智的辦法。他們明知道這是烈焰,雖然眼見深谷,但也不住躍下。

  等到確實沒有話可說了,他們就聊天氣。寫信者看見明媚的天,對方收到信時,已然陰云密布。即便如此,也無法損害兩人的熱情,窗外下著雨,陽衡也會附和說,夕陽燦爛,春霧明知他在扯謊,卻很高興,畢竟,誰會在意刮風下雨,還是碧空萬里呢!

  時而有抱怨。有訴苦,他們就彼此安慰,發(fā)自真心地,提出些荒謬的建議。他們有時出于莫名的羞怯,說話不著邊際,自相矛盾,有時因之而一改整潔的風格,涂涂改改,連信紙都忘記更換。

  他們受到信時,一半欣喜,一半焦灼。輕輕地拆開信封,該怎么回信呢?他們越在意對方,便思考得越周詳,卻因而更加心焦,這回信,對方會否翹首以盼呢?多考慮一秒,不是讓對方多難過一秒嗎?寫完之后,自覺不甚恰當之處——有的雖已經(jīng)極恰如其分——也要屢屢修改,頻頻推敲。

  他們迂回著,總避開一個問題。仿佛只要不看,就沒了這阻礙似的,他們有了默契,避而不談。但是,每通信一次,這問題就更明顯些,橫亙在當下與未來之間的裂谷,就擴大一分。他們沒有勇氣去跨越,甚至,沒有勇氣去直視。他們只能繞開這處,只當沒有明天!

  情感的火焰升起了,還需要什么呢?只要他們能生活在一起,還有什么別的奢望嗎?沒有了,沒有了,這是唯一的目的,可兩人都不會提及。說是心照不宣,其實都極忐忑,幾乎是絕望的,因為,一個修女,怎能有愛情呢?沒有人會允許,沒有人會祝福他們。不詛咒就不錯了吧,他們這么想。進而不約而同地懷疑起來,陷入迷茫,如果失去了對方,該怎么辦呢?

  不行,絕對不會,絕對不可能。山無棱。如果到了那個地步……有時是年輕人的一時戲言,自大的妄語,即使那樣,也不至于許下毒誓。時過境遷,誰說得準呢?當他們這么質問自己,總會預想對方的選擇。他們還不夠信任,還不夠確定,還拿不準一切的走向,還不明曉對方所思所想。他們總是疑惑,總是揣測,總是換位思考,怎么會這樣呢?有時他們會感到精疲力盡。但到了第二天,只要日出,只要黑夜散去,他們的熱情又重燃起來,而且,比先前更熾烈,更加熊熊地燃燒著。

  修道院和面包店,本相距不遠,一封信半天就能送到。因此,憑著這樣的熱情,他們一天能為對方寫兩千字。

  春霧:

  貴安!

  先前你不是說過,守門人嗜酒犯了病,正回鄉(xiāng)療養(yǎng)嗎?我今天才忽然意識到,既然大門無人看守,溜出去想必不是難事吧。如果你愿意的話,不妨抽空出來看看?北街上新修的大路,淺黃色的路燈,螢火一樣,很漂亮呢。

  但愿不會有所冒犯,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沒有時間的話,直說就好了,我不介意。吻你!

  陽衡

  春霧看了信,忐忑著,難道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嗎?畢竟只是半天,只是幾個小時而已,神靈也該有打盹的時候,哪會在意凡人一時尋歡?即使逃避一天的祈禱,也不打緊吧。再者,不會有人察覺的,半天的失蹤,廖嬤嬤也不會留意。她于是欣然答應了。

  到了那天,春霧換上便裝,趁著黃昏,偷偷溜出了大門?;ㄞr(nóng)總會用后院墻邊的箱子存放雜物,鑰匙也不例外,畢竟平素不曾用到,留在身邊只是徒增麻煩。春霧湊近保安室旁的箱子,躡手躡腳地,俯身尋找,卻不知鑰匙的確切位置。好不容易探到,她顯出喜悅的神情,將鑰匙高高舉起來。藉著落日輝映,銅鑰匙微微閃著光彩。她的視線,穿過鑰匙的孔洞,看到遠處爛熳的天色,彤云流動,晚霞浮舟似的掛在半空,她不覺沉醉,眼前的溫暖光景,也模糊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插進鑰匙孔,輕輕一旋,修道院的大門,“哐”一聲打開了。冰涼的觸感,她不是第一次碰到,但是,越過鐵幕,還是頭一遭。她感到不應出去,仿佛在地上或者空中,有一道難以逾越的界限,不僅存在于意念,更是實打實,真切可感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她卻后退了,回頭看看,修道院緊閉的門,又感覺毫無退路,既然來到此處,不妨索性打破一切吧!所有枷鎖、所有禁錮、所有羅網(wǎng)、所有桎梏,通通粉碎!但她好像沒了這勇氣,她猶豫了,自己都感到有點可恥,然而,即將踏入全新的境界,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勇氣吧?這么想,她又感到舒暢一些,理所當然地躊躇不前,呼,她開始想,要不回去吧?后退一步,算了,算了,下次再說。

  兩步,我要回去了,真的,下次有空再見面吧。那街燈會否四季長明?反正短期不會修路了,廖嬤嬤她們大概還在等我,呼,后退。

  三步,真的走了,不去了,唉,我想我是出不去的。暫且待在這里,就算見不到又有何妨,我想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隨便吧,我得回去了,呼……

  但陽衡急匆匆地跑出來,大喘氣,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走吧?!?p>  春霧羞怯地低下頭去,臉頰緋紅。那就走吧。

  他們毫不費力地跨越了路障。

   走出修院所在的靜僻小徑,他們到了大路。黃昏的景色,何其絢爛!晚空被赤日染上暖暖的橙色,幾點云霓照得通紅,遠處的建物都粼粼閃爍著。十字路口,他們一時不知該往哪邊去,陽衡想到,前面不遠就是大橋,能到北街,也恰好看看江景。但是,春霧說,晚點再去,先往面包店看看吧。于是隨著陽衡去。

  春霧初次出修院,覺得眼前一切都新奇極了,就連拂面的和風,也覺得無比柔軟香甜。她以前藉著院內閣樓的小窗,雖遠遠望過,但這紅磚碧瓦的樓宇,清寂而寬闊的道路,她從不曾接近,偶爾有叛逆的想法,想出來游玩一遭,也付之一笑而已。她睜大眼睛,打量著身邊的所有。

  面包店此時開著,陽衡卻不敢進去,擔心如若走進,就難以再自如地溜出來了??纱红F執(zhí)意要去看看,陽衡就守在門口,偷偷往里邊瞧。

  店內燈光暗淡,且時時閃爍,她感到些許不安,但看看四周柜中陳列的面包,再轉念想想,此刻身著便服,誰知道自己是修女呢?于是很快放下心來了。她看見有個店員走出來了,棱角分明,石刻似的,她不由細細注視片刻。這人說話了,幾乎沒有語氣。

  “歡迎光臨,女士,請問要買點什么?”

  “我……我隨便看看?!?p>  “好的,您看,這是我們最新推出的巧克力款,巧克力夾心現(xiàn)在很流行,在我們店銷量一直是前三……”

  春霧只是在想,這里哪一個是陽衡做的呢?剛才忘記問了。真可惜。而眼前的這人,她沒來由地反感,覺得他不過在冷漠地應付,而且他毫不掩飾這一點。她忽然想到,這人就是承杭吧?她上下打量,不免顯出些厭惡的神色。承杭不解,但他也并非頭一回被這么對待。

  “您不喜歡的話,我們還有芒果方包,小而精,芒果是在馬來亞進口,甜而不膩……”

  “可我最討厭吃芒果了。”春霧往里走,他就跟著;她走過展柜,轉角到了樓梯,將要上去,卻被承杭攔住了。

  “對不起,一樓就是全部商品了?!?p>  春霧只好作罷。環(huán)顧四周,這就是陽衡生活的地方,她想看看廚房,承杭又止住了。她只好回到貨架前。這時外邊又來了一個客人,承杭忙去接待,留春霧自己挑選,春霧趁他不慎,自己偷偷上了閣樓,好奇地進了陽衡的房間。

  房間窗明幾凈,窗外能看見雪白的大道。桌上一摞稿紙疊得整整齊齊,墨水瓶蓋好了,鋼筆也蓋上蓋子放在一邊。桌前鋪開一張稿紙,寫了一半,春霧瞟了一眼,恰寫到小麗出場的部分。另外,還有一張紙,是日記,上面寫了幾行。

  “……其實也就那樣對吧。話說回來,真煩啊,做了一天的芒果面包,雖然能出去走走,但是每當……”

  差不多該下去了吧?她心想,就匆匆忙忙地下樓。這時那客人還在糾纏承杭,她就快快取了那個芒果面包結賬。

  見了面,陽衡苦笑說:“我可真快‘維舟綠楊岸’了,你看……”但他忽然打住了,擔憂,是否又說了不恰當?shù)脑挕?p>  春霧臉紅了,低頭吃面包。他們繼續(xù)走。

  “呀——這是芒果方包,好吃嗎?”

  春霧盡量擺脫郁悶的神色,點頭。陽衡將信將疑地掰了一塊,嘗嘗,又干又硬,難吃得很。但見她強忍著沒出聲,自己又何以破壞這氣氛呢?他又無聲地掰了很大一塊。

  他們現(xiàn)在往橋上走。

  她將要走過那橋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踏上橋呢!這長長的石橋,雕龍畫鳳,恰似書中古樸的風物,她感到幾分喜悅,轉頭看見橋下璀璨的江景,縷縷銀光,片片金霜,輕輕翻涌著,泛起微波,又有了詩人的境界。她還沒有親見過河流,故而眼神凝在那江心的小舟上,小舟漂蕩,向暗淡下去的地平線駛著,轉眼融入遠山的煙波微微,消失不見。

  “這邊的景色還挺漂亮呢?!标柡庀胍钤?。

  春霧卻只顧著看那江面,無心回答,也根本沒有聽見。他皺皺眉,但想到,畢竟她是第一次出來,無怪乎只顧賞景,出了神,又引起他的同情與愛憐。他眉頭舒展開了,也不說話,只是遙遙看著那漸漸消散的落日,以及暮光勾勒出的春霧的輪廓,那輪廓,盡管近前,卻像被裊裊夕靄所迷惑,難以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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