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士府眾人雖為同僚,可相互間的關(guān)系親疏不定。
那一處處各掃門前雪的園林禁制即是明證,故此聽得有人鬧事,奇士府修士先是一喜,又得吳海濡承諾,自然樂得出份力賣他個人情??傻鹊接H見那符箓長龍的威勢,幾個跑得快的修士立刻醒悟過來!
能如此豪橫地御使靈符,來者顯然不凡,指不定有何等雄厚的身份背景!
再者說了,單只對方表現(xiàn)出來的實(shí)力,自己也對付不了。故此極為識趣地一言不發(fā),扭頭遁走。
吳海濡同樣深知自己那些“同僚”的秉性,當(dāng)身后熊熊烈焰騰空,映照得黑夜明亮通徹之后,他立刻料到近處幾個聲稱“相助”的家伙靠不住。
待靈符長龍攜恢弘威能席卷,頃刻逼近時,吳海濡連頭也沒回,立刻埋頭即拜:“饒命、道長!某與朝堂糾葛極深,道長若殺我,必定會被奇士府追究!饒我一命,我愿以重寶贖罪!”
然而他身后那冷冽的殺意,卻沒有分毫減緩的意思!
吳海濡在這寒冷的冬夜,硬是被驚懼嚇出涔涔冷汗,他方才已用出了致命的手段,此時單只言語求饒顯然不足以消弭禍患。
可他又能怎么辦!他是丹師,比不得其他修士那般術(shù)法精深。能將一棟樓都腐蝕殆盡的“腐尸毒”都奈何不了此人,他憑什么能從對方手下掙命?
可惡!
堂堂奇士府,府上奇人異士足有數(shù)十,卻被人輕易潛入不說,如今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了,居然還沒有一個有分量之人趕到?
吳海濡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當(dāng)使出“腐尸毒”,就已然絕了后路,如今沒能奈何得了對方,那么自己的性命就只在頃刻之間!每一個瞬息在此時,都變得無比漫長而又難以忍耐,他不得不摒棄一切猶豫,拼命以言語來遲緩馮煜的動作!
“道長,你不能殺我!”
“我為惠王效命,道長若殺了我,定會惹來惠王敵視,甚至?xí)没萃鯇Φ篱T衍生惡感,得不償失??!”
“等等、等等!‘登仙會’,道長可知‘登仙會’?!”
“吾會之中高手無數(shù),甚至更有‘化嬰’老祖坐鎮(zhèn),道長殺我破壞了吾會多年的謀劃,屆時別說是道長你自己,便是你背后的宗門也會有難——”
馮煜冷冽的殺意,的確在此之時頓了一下。
那吳海濡心中一喜,連忙再度吐露出許多“登仙會”的隱秘。死亡威逼之下,他根本無暇顧及太多,只想能以此遲滯馮煜出手便可——夜幕里,吳海濡已經(jīng)感知到那個熟悉而強(qiáng)大的氣息在逼近!
可惜,吳海濡這一回卻是預(yù)料錯了。
馮煜站到他的面前,眼中閃動異色:“你成功的,又給了我一個殺你的理由。”那道急速接近的氣息,可不止是他有所覺察!
言罷,出手!
那吳海濡不出所料地絕命反擊,馮煜側(cè)身閃退,“卻邪”出鞘,“鏗”地一聲響蕩開那襲來的法器,于此同時,一道“銳金符”破空射出!
吳海濡轉(zhuǎn)身奔逃的動作,剛剛做出一半,便渾身一震,定在原地。
凝聚著豐沛“金行”法力的靈符,破開了他的法力防御,從其額頭正中嵌入。符紙上侵染鮮血,熠熠金光并未立時散盡,顯出異樣的震撼之感!
馮煜無需上前確認(rèn),也知吳海濡結(jié)局。
他抬頭四顧,藥園里那棟小樓仍自燃燒,在黑夜中分外惹眼。
一道道氣息自奇士府各處浮現(xiàn),朝著此地匯聚,方才兔起鶻落的交手早已驚動了整個奇士府,馮煜縱身一躍,施展身法從一處氣勢薄弱處掠去。
馮煜剛走,幾道人影出現(xiàn)在吳海濡斃命之地。
“他死了么?”有人道。
“死了,死得透透的!”答話的正是先前那氣度“豪邁”的修士,此時的他,眼里浮動貪婪,“你們說,吳海濡臨死之時,會帶些什么東西在身?”
“呵~,”先前那人覺察出他的意圖,冷笑道,“不管如何,‘邪丹師’的尸首我是絕對不愿去碰的!”
那修士貪欲不減,往前走了兩步:“可你們也不得不承認(rèn),吳海濡有許多讓人心動之物,對吧?嘿嘿,別的不說,只這件法器也——”
他話沒說完,陡然一道危險而深沉的氣勢覆壓而至。
那是眾人無比熟悉且敬畏的氣息,就像是一柄出鞘的鋒刃抵在咽喉,讓人立時不敢妄動!
“大人!”
“見過大人!”
幾人連忙行禮。那正欲走向吳海濡的修士,也毫不遲疑地轉(zhuǎn)身過來,抱拳躬身:“見過都統(tǒng)大人!”
他們本是修士,求大道、求自在。
只是此刻他們身處“奇士府”,自當(dāng)遵循奇士府的規(guī)則。來人是個提著劍,頭發(fā)披散、胡須凌亂的邋遢男子。他往地上失去生息的吳海濡看了眼,目光挪動,落在那方才展露貪欲的修士身上。
邋遢男子并未做任何異舉。
單只平平無奇地看了他一眼,那修士便感覺自己的心中好似被沉重的石碾壓過,呼吸也隨之變得困難。所幸,邋遢男子并無為難他的意思,或者說,他根本不值得為難。
“看住此處!”
“待某回轉(zhuǎn),若有差錯唯你是問?!?p> 那修士咧嘴,感受著四周越來越多的人,硬著頭皮欲要推脫,誰想方一抬頭,對方卻不見了蹤影!
“呵~”
“讓你貪心,如今惹上事了罷?”
方才同來的幾個修士,見狀不禁發(fā)笑。
黑夜里一道道氣息顯出身影,那貪婪修士放目四顧,來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甚至平日難得一見的潛修之士,竟也在今夜出現(xiàn)于此。顯然,他們都被先前的響動驚擾,特來探查。
貪婪修士此時一點(diǎn)也不想理會吳海濡之事,可想到方才那人,他不得不站出來。
“諸位!”
“龍大人追擊那刺殺吳丹師的惡徒去了,特命我在此駐守,還請諸位看在龍大人的面子上,切莫貿(mào)然進(jìn)到藥園中去!否則,可就不是拂我一人臉面的問題了!”
同來那幾人都暗自竊笑,倒也沒有搗亂。
眾修士里,幾個氣勢雄渾者聞言,問他到:“龍大人往哪邊去的?”
貪婪修士忙指了方向,頓時修士中不少對此感興趣之人,法訣一運(yùn)朝著他所指方向追趕而去。剩余的人見到地上吳海濡的尸首,或驚詫,或默然,或冷笑,神情不一。
此時一個文士模樣的男子走出,那修士連忙上前見禮:“辛道友!”
那是“圣手靈醫(yī)”辛繼平,他在貪婪修士臉上看了看,笑道:“怎么你今日不去藥園占便宜,反倒在此駐守?”那修士尷尬一笑,也不敢反駁,只拱手討?zhàn)垼骸暗烙涯f笑!”
辛繼平笑了笑,也沒由此贅言,道:“我只看看吳海濡,總可以罷?”
那修士連忙讓開:“當(dāng)然、當(dāng)然,您請!”
辛繼平上前幾步,目光凝注在吳海濡額頭那道靈符上,眉頭漸漸皺起,手捋胡須默然無言。半晌,方才有幾分感慨地道:“我早就說過,似你這般肆無忌憚,終究要引來禍患的,如今卻是應(yīng)驗(yàn)了~”
且說另一邊。
馮煜推演“山澤相隱”,兩陣道法助益,讓他順利地從奇士府遁走。
先前那道強(qiáng)橫的氣息,也在他離開奇士府之后消失。
只不知為何,那種縈繞心頭的壓抑感,并未因他離開奇士府而消弭。馮煜頗感疑惑,想了想,往京城外面行去。等到出了城,那種感覺有所減弱,可仍然似有似無地鎖定在他身上。
走了一陣,他干脆散去“山澤”兩陣道法,等在城外的荒林中。
不多時,一道威武挺拔的身影沐風(fēng)行來。
冷風(fēng)卷動雪屑拋灑,形成薄薄的一層霧霰,迷蒙而虛幻。
那提劍的邋遢男子站到了馮煜身前,深邃的夜色,讓他的面孔變得頗為模糊。馮煜雖有靈符加持,可視覺也會因此變作黑白灰的顏色,所幸,修士觀人,許多時候并非只是觀其面貌。
氣息比面容更能真切地表達(dá)。
在馮煜的感知中,眼前邋遢男子如同一團(tuán)濃縮、積聚而熾烈的火焰,蘊(yùn)藏著亟待爆發(fā)的沛然力量!
他的外貌看起來邋遢,可氣度卻像豪邁義烈、慷慨悲歌的游俠。
他的眼睛鎖定在馮煜身上,此時,方才那種縈繞不散的感覺在他的注視之下達(dá)到頂峰。
“你也是太子的人馬?”
他開口第一句話,就讓馮煜愣了下。
此人嗓音粗豪,與他面貌極為相稱。
馮煜噙笑,開口說道:“你這個‘也’字頗具意味吶?!贿^你說錯了,我與太子并無干系。”
他面露疑惑,人已經(jīng)殺了,事兒已經(jīng)辦了,對方應(yīng)不至于此說謊??杉热徊皇翘拥娜笋R,緣何冒險潛入奇士府殺人?
他想不明白,也不欲多想,那不是他該理會的事兒。
故沉默片刻,他嘆道:“你不該殺了吳海濡!”
馮煜嗤笑,冷眼道:“怎么,你覺得他不該殺?”
他搖頭,認(rèn)真地對馮煜道:“至少,你不該在奇士府殺他!”
馮煜聽懂了他的意思,無奈地攤了攤手,道:“或許你不相信,其實(shí)我今夜沒想過一定要?dú)⒘怂?伤晒Φ丶て鹞业臍⒁猓瑤状稳?!既然他自己取死,我也就成全了他?!?p> 他似想了想,居然點(diǎn)頭道:“那的確是吳海濡會做的事!”
馮煜笑了,道:“這么說你我還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他搖了搖頭:“我不是‘英雄’,你是?”
馮煜眉頭一挑:“我也不想背負(fù)其名,倒是喜歡遵從內(nèi)心所指行事?!?p> 他嘆了口氣,眼里居然有幾分羨慕:“吾輩修士,合當(dāng)追求大自在!”馮煜笑著道:“那你還要遵從‘奇士府’的約束,與我交手么?”
他肅聲道:“受其恩,也應(yīng)當(dāng)忠其事!職責(zé)所在,某必不會留手,道友小心了!”
馮煜忽然覺得此人頗有意思,遂問:“尚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他身上戰(zhàn)意升騰,如同拭去蒙塵的劍:“‘暮山派’龍九霄,現(xiàn)為‘奇士府’都統(tǒng),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