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已是三天后的深夜,巫桑正扒在樟木桌上打盹,被巫桑成功救醒的冥月倚在床邊,怔愣地看著我,她身后落了一地的朦朧月光,宛如鋪上了一層蠶絲的云幕。
喉嚨干澀的很難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身子剛輕微一動,嘴角邊已端來一杯溫茶,倒映在冥月微微發(fā)亮的雙眸里,“小姐,你終于醒了......”事實(shí)上從虛無境地回來以后,冥月的雙重性格越發(fā)變的不穩(wěn)定,前一秒許是個溫弱性子,后一秒就成了個冷血之人。我猜,冥月本是師父的劍靈,經(jīng)過去了虛無境地這一遭,許是被那里的戾氣所嚴(yán)重影響,造成現(xiàn)在性格的不穩(wěn)定,看來,這需要師父出面解決了。
溫水潤過喉嚨,頓時有一種神清氣爽的幻覺,大口大口喝水的咕嚕聲驚醒了打盹的巫桑,他偏頭揉眼盯我看了一眼,莫名其妙臉紅了一大邊,羞澀道:“你、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免得冥月姑娘哭瞎了眼......”
我抬眼看向冥月,一雙眼睛果真紅腫的可怕,我疼惜道:“月兒,你何必這樣,哭瞎了我怎么向師父交代?”
不說還好,一說就讓冥月隆起紅腫的雙眼,哭的稀里嘩啦,“小姐......我、我我......若我知道自己的命是小姐拼了命換來的,當(dāng)初我就......我就......”
冥月的一句“我就......”遲遲沒給出個下文,我喝完溫茶,接過她的話,打趣道:“別我就個不停,幸好你還知道你的命是我拼了命換來的,若覺得對不起我,以后就不許再哭了!”
“嗯?!壁ぴ买嚾恢棺】奁?,還真是聽話的不行。
我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對冥月聽話的滿意。冥月是被巫桑救醒的,我也是讓他給弄回了凡間的,不愧是巫族之后,沒想到他還是個實(shí)力派的正太帥哥。
我醒來的消息已經(jīng)被爹爹知道了,他的腳步急而不亂,穩(wěn)健的很,我剛開口要詢問慕華的情況時,爹爹已到達(dá)屋里,見我沒事終才松下一口氣,溫怒一語:“璃兒,這次你可真是亂來!”
“我......”
“洛姑娘雖一時沖動,但也平安歸來,還帶回了冥月姑娘的魂魄,已是萬幸中的大幸。想必經(jīng)過這一次,她學(xué)會了很多,也會收斂自己的性格的?!?p> 不曾想到,剛才還掛在嘴邊的人,生怕出了事的人,此時正立在爹爹身后為我解圍,身體終于徹底松垮,還好,他也沒事。慕華和我是怎么回來的,眾人簡單地一筆帶過,少說了很多該說明的細(xì)節(jié),聽得我糊里糊涂,我只知道自己在護(hù)身結(jié)界破裂,群妖相攻的緊張時刻,是慕華及時趕到把我救下了。但是不知為何,我總覺的事情沒有他們所說的這么簡單。
至少,我還是知道,暗地里想要置我們于死地的人還沒有查清楚是誰,這次沒有成功,那就還會有下次,下下次,未來的日子定是危險重重的。
慕華的嘴角邊依然噙著一抹亙古不變的暖暖微笑:“洛姑娘應(yīng)該早餓了吧,我已經(jīng)吩咐下人為你準(zhǔn)備了一些清淡的食物?!?p> 睡了三天,肚子確實(shí)餓了,剛喝的幾口茶水根本填不飽肚子,一聽到慕華說準(zhǔn)備了飯菜,我全把注意力放到了吃的上面,早把很想問的問題拋到了九霄云外。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洛府璟園里多了兩個人,一個是爹爹口中的救命恩人巫桑,我其實(shí)覺得我和他是互不欠情的,談不上什么恩人,倒真心認(rèn)為他是死皮賴上我家,奔著蹭常年飯來的。至于另一個人嘛,就是
整日無所事事時與爹爹在書房里對弈的慕華了,對于慕華時常造訪我家,我本是不排擠的,可是一聽他對我爹爹說他姓連,我就不樂意了,你想啊,爹爹肯讓他留下來,擺明的就是爹爹誤認(rèn)為他就是向我提親的那個連府連三公子,我甚悲哀的又想通了一件事,莫非那日爹爹輕易讓慕華來救我,也是因?yàn)槟饺A打著人家連景然的旗號來的?
于是,巫桑作為我和冥月的救命恩人兼職洛府大夫留了下來,而慕華作為我的未來夫君兼職我的救命恩人也時常往來洛府,一時之間,洛府熱鬧極了,而許是被這熱鬧所感染,很久未曾露過面的某人竟然就在這化開的熱鬧中現(xiàn)身了。
拂塵師父的突然造訪,令所有的人吃驚,更讓爹爹頭痛。十幾年來,我們洛府都密傳著一個不算秘密的秘密,我的師父一直傾慕著我的爹爹,倒追我爹爹十幾年,這些年里,屢戰(zhàn)屢敗,卻又屢敗屢戰(zhàn),士氣一路高歌到現(xiàn)在,都不曾減弱,實(shí)在是讓人佩服,佩服!
銀鈴碎響隨風(fēng)穿堂而過,花瓣飄落,一對白皙好看的赤足輕輕落在爹爹看書旁邊的一棵佛桑樹枝上,我仍清楚的記得那棵樹還是去年師父來這里親手栽種的,一年之余,這棵樹已足足高過了樓閣,委實(shí)是佛桑山上的仙樹。
“好些時日不見了,你可在想阿塵?”
如同系在她腰際上的鈴鐺,拂塵師父的聲音輕靈悅耳。
翻書的手頓了頓,爹爹面色依舊,淡淡繼續(xù)看書,這世間能這樣成功忽視拂塵師父的人只此一人,正是我爹爹,艷紅的裙角飄飛過爹爹的身前,爹爹的手還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可手中的書已輕易轉(zhuǎn)手到了他頭頂上方的紅衣女子手里。
婉約的眉,柔媚的眼,含笑的唇,額上透紅的佛桑花,半開半合,一張驚艷的容貌傾國傾城。
這位紅衣女子就是我經(jīng)常念叨著的拂塵師父,人家是人如其名,而她恰恰相反,不是尼姑庵里穿道服的尼姑,不是靜心修仙的白衣仙子,卻是個隨意奔放快要修成正果的魅,這樣的傾國傾城的魅卻始終過不了我爹爹這一情關(guān)。
爹爹緩緩抬眸,語氣淡淡:“阿塵,好些日子不見,你還是改不了這個一塵不變的問候。”算是回了拂塵師父的話,爹爹伸手至半空中欲要回自己看到興頭上的書。
師父漫不經(jīng)心掃了一眼爹爹,紅艷的雙唇稍稍向兩邊翹起道:“琛,等你不再用同一句話來敷衍我的時候,我就改了它?!?p> 爹爹沉默的收回手,撣去了落在身上的幾片佛桑葉,起身走向書房:“既然你喜歡這本書,我就借你看看幾天,記得要從頭到尾的看完,阿塵?!?p> 微風(fēng)拂起,吹散了停在師父腳下的紫陽花叢中的兩只蝴蝶,怔望爹爹的背影的臉上,依然美麗卻有淡淡的無奈,修長的手指撫過書面,語調(diào)出奇的平靜:“我建議把它折成一朵一朵佛?;?,假花雖沒有香味,但只要折它的人有人情味就好?!?p> 佛桑葉紛飛飄落,我望向不遠(yuǎn)處的佛桑樹,高大茂盛,不知不覺洛府的后院如今已成了十里佛桑林了。每一年,師父都會帶一棵樹苗來,然后親手栽在院子里,爹爹從來不阻止也不搭理,任由師父怎么做。我曾問過師父為什么要種佛桑樹,又為何要種在我家,師父只是笑笑道:“若有一日,你遇見了你傾慕的人,就會知道師父為何這般做了。”
師父對爹爹的情意,我看了十七年,從不懂到明白也經(jīng)歷了十七年。只是爹爹從不正面對待這份情,爹爹曾對著佛桑樹嘆過:
我是人,她是魅,人魅殊途,有緣無分,只怕今生是要負(fù)了她。
正常智商的人都聽得出,這是爹爹的借口,若有真意也會掩了情意,人鬼殊途又如何,最怕的不是你我不能長相廝守,地老天荒,而是一個癡他,一個癡的卻不是她。
這樣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師父的失蹤,換做平常,師父不告而別是很平常的事,但要換如今在被爹爹不知拒絕了她無數(shù)次明里暗里告白后自尊受到嚴(yán)重打擊的情況下失蹤卻是最不平常的。我和巫桑冥月三人分成兩路,一家挨著一家酒樓尋找,都沒見著師父的身影,這讓我頭大不已,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后紅撲撲著一張臉的巫桑,終于忍不住道:“小生不才......我、我只想確定你師父真是修仙之人?可哪有修仙的魅還這樣為情所困的?”
我拉低領(lǐng)口,抖了兩下,立即有清涼的風(fēng)吹進(jìn)來,趕走了身上大部分的的熱意,懶懶反駁:“誰告訴你修仙的魅在成仙之前不能為情所困?你懂什么,這就是傳說中的‘成大事者,必先勞其心志’!”
本來就很紅的正太臉又迅速抹上了一層紅暈,巫桑摸著扁扁的肚子,低低道:“小生我餓了,請問能在成大事者之前先填飽肚子么?”
我頭疼的更加厲害,他就是一貨真價實(shí)的吃貨,早上吃了滿滿三大碗,一路上身上還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點(diǎn)心,不過才一個時辰左右,他又餓了,我還真是帶了個吃貨出門。淡淡掃了一眼很是委屈的巫桑,拎著他一路朝醉月樓奔去,只想快點(diǎn)填飽某吃貨的肚子,把正事辦了。
明朗光線中,忽的黑下來,一片在世間極罕見的佛桑葉自上落到我額前,泛著些涼氣,我拿開蓋在額上的佛桑葉,微微仰頭,瞥見了天香樓上轉(zhuǎn)瞬不見的一方衣角,旋即,拎著巫桑的手用力一扯,改變方向,把巫桑扔在了站在一旁擺弄身姿,招攬客人的姑娘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