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興高采烈推開沉靜緊閉的大門時,濃濃的血腥味如巨浪突然朝我一個方向涌來,我的身子瞬間僵硬了,腳下似有惡鬼幽魂纏繞,無法動彈!
我看到的,也許就是一場夢,一個幻影,是老天對我開的一個玩笑話。
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從后面迎上來的慕華發(fā)覺不對勁,立即循著我空洞無神的目光看去,神色猛然大變,微微張了唇沉聲一語:“絕影,速速查看周圍是否還存有生息的人!”
洛府上上下下一共一百零八人!
一動不動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散亂躺在冰涼的府院里,橫著,趴著,側(cè)著,倒掛著,全是當(dāng)場一刀斃命,又狠又準(zhǔn)又穩(wěn),刀刀奪人,連從院子上方飛過的鳥也沒有放過。我聞不到任何活人活物的氣息,洛府里充斥彌漫著生死人肉骨的死亡氣息。
一晃而過,單膝跪地在慕華面前的絕影稟告道:“公子,無一人生還。”
無一人生還?
身體里的力氣似一下子抽空完了,軟軟癱在慕華的懷里,慕抱住我,把我的頭輕輕放在他溫暖的胸前:“阿璃......”
我空洞的雙眸驟然擴(kuò)大,像發(fā)了瘋的小野獸似的掙扎:“不!不!不不!我不相信!爹,爹爹,爹爹你在哪里?”
絕影頓了一下,嚴(yán)謹(jǐn)慎重道:“洛府上空及四周被人設(shè)了結(jié)界,擋了里面發(fā)生慘案時的聲響動靜,雖在院里的人無一人生還,但暫時還未發(fā)現(xiàn)洛老爺,拂塵師父和冥月姑娘三人的尸體?!?p> “爹爹!......師父!......冥月!......”一絲希望豁然大放,我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了院子里,一具一具翻找著,每見一具尸體,我的心就會揪痛一次,千刀萬剮,沉入地獄,令人窒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明明在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夢,可眼前刺眼的血色卻將自己的目光擊的潰不成軍,這是真的!
洛府被滅門了!
我洛府上上下下一百零八人,一百零五人死亡,三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剛才還是一片晴朗天空,此時雷電閃過,烏云即刻壓城而來,嘩嘩大雨頃刻探進(jìn)了小小的洛府,濺起滿地的血珠。
一片天,一片地,一片蒼天淚。
雨水伴隨著冷風(fēng)打在我的臉上,有一股如千軍萬馬齊齊踢在臉上的疼痛,一寸又一寸咬噬著我的肌膚。
爹爹,你在哪?
師父,你在哪?
冥月,你又在哪?
我仰天大哭,聲嘶力竭:“誰能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爹爹你們在哪里,快出來見見璃兒啊,不要丟下璃兒......”
遠(yuǎn)處似有縹緲凄涼的笛音穿過風(fēng)勢雨勢而來,悲傷之意迅速蔓延了洛府的一磚一瓦,我迷朦地看見撐著一把傘立在院子里對我盈盈一笑的爹爹,他喚我:“璃兒,快過來,快到爹爹這里來?!?p> 傾國傾城的師父赤足立在冥月拔劍而出的劍尖上,鈴鐺叮叮作響:“璃丫頭,見了為師怎可不過來跪拜?”冥月將我望著道:“我的劍始終會為你擋在最前面的。”
我伸手欲要抓住他們,一個個都像霧氣一樣很快消散在大雨之中,生生停留在空中泛冷的手卻落入溫暖掌心之中,慕華執(zhí)袖而起,為我遮住頭上的大雨,抿緊雙唇道:“阿璃,你爹爹他們福大命大,且個個有保護(hù)自己的本事,他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他們?!?p> 已經(jīng)失了瑩雪,她還沒來得及找到,我不容許自己又一下子失去我至親之人。我反握住慕華的手,牙齒似在打顫:“慕華,你、你一定要找到他們,一定......”遠(yuǎn)處渺渺笛音驀然排空而來,泛著殺氣的暗芒似拖著長長尾巴的流星穿破顆顆礙眼的雨珠子,朝我和慕華當(dāng)頭落下。
我已無力躲避,慕華的動作保持不變,但溫潤的氣息瞬間變得銳利,衣袖之中飄出銀劍,華光大盛,刺啦刺啦一并挑開了從我們頭上躥下的暗芒。
銳利劍氣直沖向雨簾背后的施術(shù)者,片刻之間,就聽到某人口吐鮮血受傷的沉重喘息聲但轉(zhuǎn)瞬即逝,慕華命令道:“一定要把他給我活捉回來,絕影!”
絕影一閃而過,領(lǐng)命迅速躥入在陌生人氣息消失的雨幕里。
而我終是因承受不住這樣連續(xù)的打擊加迫害,一時收勢不住心緒,暈倒在了慕華的懷里......
白色霧氣在劇烈翻騰,通往冥府的冥河里,不斷冒著騰騰作響的黑色水泡,空氣仿佛永遠(yuǎn)凝滯在這里,沉重而壓抑地喘息著。我在冥河的這一岸奮力不斷奔跑著奔跑著,堅持不懈地追著河對岸前方里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
那修身玉立的身影,我是再熟悉不過的,是爹爹。
“爹爹!爹爹!.......!”
曠寂沉悶的冥河四周久久徘徊著我聲聲力竭的呼喊,可前方的人仿若從未聽到我的呼喊,不停地不停地向著冥界走去。我是不會放棄的,依舊大喊著:“爹爹,你快回來,你不想和璃兒一起回去么,爹爹......”
腳下的冥路坎坷曲折,我撲通一下被塊尖石絆倒在地劃出長長的一條血口??晌乙琅f不忘地朝著漸行漸遠(yuǎn)的爹爹乞求:“爹爹,不要丟下璃兒,不要丟下璃兒......”
燭火晃動,火光挾帶著幾寸泛黃的陰影投影在了我驀然驚醒的眼瞼上,心一松,還好,原來只是一場夢。我抬起頭,半開半合的雙眸盯著那搖曳的燭光,白日里所見的觸目驚心的紅色立即浮現(xiàn)在晃動著的昏黃燭火里,手緊貼在胸口處,心好疼,明明只是一場夢卻又是這般清晰深入骨髓里,忘不了,痛不掉。
夜色透涼,伸進(jìn)窗里的佛桑枝頭,殘留地余下幾片快要凋零的佛桑葉。四季常綠的佛桑葉,曾經(jīng)枝繁葉茂的盛況如今已是殘敗不堪。七弦琴在誰的一撥一撩之下,空靈的琴音延著鋪進(jìn)來的蒼涼月色漫開在屋里,落下碎碎的光亮。
這般奇特的琴音,似乎具有神奇的功效,漸漸緩和了我胸口處的疼痛以及胎記上的熾熱,一身瞬間輕松閑適了不少,暫且忘記了那些根本就忘不了的痛,宛若能吞噬掉泛著微微桃色痛苦的忘情水。
忘記前世,忘記來生,忘記自己曾痛苦過什么,又怨恨過什么,記憶里只余下今生的空白。
幾分熟悉的琴聲夢醉了我,我踩著一路破碎的月光出了屋子,這里是我的璟園,熟悉的璟園,又變的干凈了,空氣里沒有了那刺鼻的血腥味道。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早已凋謝了灼灼芳華的桃花樹下,慕華盤膝而坐,靜靜地彈奏著放在他膝蓋上的一把七弦琴。
我腳下忽然踩到了一枯枝上,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地干啞吱聲,慕華很快停下撩撥琴弦的手,轉(zhuǎn)眸落到我身上,伸起手放在他銀箔面具上,我的心突地一緊,一直一直我都想要探知他那面具下的真容,卻在三番五次的失敗后準(zhǔn)備放棄。如今,慕華這是要親自取下自己的面具么?連景然不是說,慕華的面具只為他心尖尖上的人才會取下的么?
我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既忐忑不安,又小心翼翼地。
銀箔面具一點點往下移,我的眸子一點點睜大。
連景然曾對我說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p>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他說的是指什么了。慕華的容貌無可言喻,他整個人仿佛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像是一筆一畫完美勾勒出來的,無可挑剔,驚人眼眸。靜靜坐在桃花樹下的他,極致俊雅清逸,周身散著不染一塵的空靈仙氣。
他不似凡人更似仙上!
白衣翩翩,墨絲飛揚,他眼眸深處綻放盈盈笑容,他淺淺道:“阿璃,過來。”
夜風(fēng)拂來,他身后的桃花樹恍若重展綠葉,綻放出一朵又一朵滿樹的紅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慕華的俊美,沒有什么能夠相比。
我驀然怔住,他的盈盈笑容溫柔了歲月驚艷了時光,仿佛喚醒著深掩在我內(nèi)心里的一方久遠(yuǎn)的思念,在他喚我的一瞬間,在我看到他容顏的一剎那,那方思念似穿越了千年萬年,濃濃的熟悉包裹了全身。
有一種呼之欲出卻又遲遲想不起的糾結(jié)感。
我訥訥地一問:“我們是不是......認(rèn)識了很久?”
拂塵師父曾對著滿山的佛?;ǖ溃?p> 你我浮沉在人間,千年萬年難逃宿命限,千番喜悲,萬番醒醉,三生輪回,三世情緣,只求當(dāng)我回首,你在燈火闌珊處能夠認(rèn)出我,與我舉案齊眉,相親相愛。